幽巷丝竹语(三)
李采薇总是叫青耕公子,从不问他姓名和家世,这令青耕诧异不已,一个女子能容忍男子在她房中出入已然是一件怪事,何况竟能做到不知不问。【】 “你就不好奇我是谁?”一日临行前,青耕终是沉不住气发问了。 “公子便是公子。”这句话看似毫无理由,却确确实实回答了青耕的问题,在她眼中,青耕便是那唯一可以用公子称呼的人,是何身份又有什么关系,或者,在李采薇的潜意识里,她是知道青耕是什么身份的,只是不拆穿罢了。 如此又是度过了一段时光,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李采薇作为师父,要求青耕为她弹奏一曲《长相守》。 青耕推辞说是家中有事,等三日后必为她抚琴一曲,李采薇含笑应允,青耕还从未在她面前弹过一曲完整的曲子,只因但心技艺不精,拂了她的面子。 接连三日,青耕都没有在李府出现,他觉得,李采薇教了他这么多,应该有所报答,是以,这三日都是呆在他的洞府里对着一块玉石雕刻,他要为她刻一只凤凰发簪,望她能一世安然。 彼年,正直战乱,槐火纷飞,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青耕并不知晓,在那三日,青阳城破,城中普通百姓惨遭凌辱,一些大户人家收到风声早已举家迁徙,李府,是最后一户迁出城的人家,只因为他们小姐说,要等一个人,可后来,城门一破,李家小姐再怎么执着也是无济于事,终究只能跟着迁徙。 青耕带着刻好的发簪来到城中,入眼的是满地狼藉,残破不堪的城,衰败的楼,血染的护城河,无一不在诉说着战事的惨烈。 青耕慌乱的跑到李府,而李府门户大开,满目萧条,去到府中阁楼,昔时的七弦琴还在,只是琴弦已断,朱玉门帘散落了一地,青耕仿佛看见了李采薇逃亡时的模样,她一定还是那般的不骄不躁,沉稳冷静,只是那些个丫头婆子定是不断催促,拉着她离开了琴台,这一去,不知去向何方,她看不见,便也不会写字,连一封书信都没有留下。 几经打听,他终于知道李氏家族南下避难,南下的路只有一条,顺着这条路走他一定能找到她。青耕从来没有出过远门,没有离开过这方圆百里的地方,可这一次,他要走,去很远的地方,追逐他思念的人。 追逐了一日,青耕在一处茶馆再一次打听到了李府的消息,可这一次,绝不是什么好消息,是一个可以让青耕跌落谷底的消息,李府的车队经过一条山路之时,被山中劫匪所杀,一个不留。 听到这个消息,青耕丢了手中茶杯,一刻不停的往那条山路赶去,那一日,天空中飘着蒙蒙细雨,到后来愈下愈大,青耕赶到时,雨水冲刷了血水,一些暗红色却已经深入石头内部,看得触目惊心,他麻木的走在尸体中间,他在寻找,寻找一个人,一个眉骨清冽的女子,可最后,他只看到那女子安详地躺在轿中,嘴角仍旧是那、波澜不惊的笑容,不知那些土匪,看到她仰头微笑的时候,可有动了一丝丝的恻隐之心。 青耕很冷静,他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把每一个尸体入葬,为他们立碑,单是这件事他就忙了五天,这里死的,不单单是李府上下一百多条人命,还有那个与李采薇有着婚约的韩府少爷岁带领的韩府众人,总共三百余条人命,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人情冷暖,在这烽火连天的乱世之中愈见突出。 安葬好这些人,青耕一步步走上了山,据说,那里有一窝土匪,既是坏人,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吧。 那一夜,祁湳山上,五百多个土匪全部被人杀死,从那里流出的河水染上了鲜红的颜色,整整四日,河水的颜色才渐渐退去,那座山后来改名为长安山,山上草木茂盛,再也没有了土匪,据说,那是一座被诅咒的山,人在那山上是活不下去的。 还有人说,原先山上的五百号人,根本就不是土匪,那是官兵,兵荒马乱,官扮贼的事也时有发生,在百姓眼里,官匪本就是一家,只可惜那李府和韩府的人,恐怕到死都不知道,是他们相信的朝廷害死了他们。 自那以后,青耕再也没有出现过,因着他杀了许多人,北城苏幕府在四处寻找,要将他封印,追踪了十六载,也毫无音讯。 陈府二小姐晚歌,聪慧无双,奈何体弱多病,陈老爷不忍其学艺之苦,便从不强求,可一月前,一封诏书下达,让陈晚歌入宫嫁与太子,皇命难为,陈国公这才不得已让爱女学习一些技艺,免得到时被宫中那些命妇耻笑。 陈国公府为了做好二女入宫前的准备,特意请来了一位技艺高超的琴师修习琴艺,琴师长得风流倜傥,让无数名门小姐争先恐后的差人拜访陈府,而那位琴师,只教导陈府的二小姐陈晚歌,其余的人他一概不教,可越是这样,城中的小姐们对他越是感兴趣,出入陈府送礼的下人愈来愈多。 “先生为何不见一下那些小姐。”琴楼中,陈晚歌素手拨弦,与当年的李采薇姿势竟是如出一辙。 “他们不过是为了这一张皮相,并非真心求学。”青耕一边教导陈晚歌正确的姿势,一边解释。 “可也正是这么一张皮相才有可能艳压群芳,享一世荣宠。”晚歌轻笑,笑容甜美可人,比起李采薇,陈晚歌更加沉稳隐忍,笑容也更加温柔,可青耕却觉得自己与她,离得好远好远,是一个十六年的距离。 “小姐累了,我们明日继续。”青耕无奈的看了一眼陈晚歌,告辞离开。 青耕走后,琴楼依旧有悠扬的琴声传来,陈晚歌学习琴艺已二月有余,依着她的聪慧,也算是可以拿得出一点台面了青耕本应告辞离开,却经不住陈国公的再三劝导,准备再教她三个月,直到四月十二陈晚歌出嫁前十日才停止。 三月初,桃花开,南皇庙中人烟鼎盛,按照陈国公家的习俗,家中女眷都会在祖母的带领下去庙中上香,祈祷一年的平安,这一次因为晚歌即将成为太子妃,上庙的内容又多了一些,需在南皇庙中住上一日。 临行前的一日,青耕一如往常的去陈府教导陈晚歌,学习的两个时辰里,他只问了陈晚歌一句话,“嫁过去,你开心吗?” “有什么不开心的。”陈晚歌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灿烂,可那笑也一如往常,没有到达眼底。 “太子妃位,多少人求之不得,我为何不开心,天生凤命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陈晚歌拨动琴弦,没有一丝一毫的激动。 “愿是如此。”青耕深深地望了一眼陈晚歌,转身离去,他是妖,永远不可能与她在一起,他只是希望她能开心,若是身不由己,只要她自己愿意,他也不会勉强。 只是,南皇庙回来之后,陈晚歌开始在学习时发呆了,这是以前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生的事情,隐隐的,青耕觉得陈晚歌有了喜欢的男子。 事实也的确如青耕所料,那日桃花林中,一眼回眸,男子风华绝代,翩然如玉,而那男子,正是当今黄帝的幼子,前不久刚被封为德怀王。 青耕得知此事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悲伤,甚至还会帮着陈晚歌溜出去与德怀王私会。 陈晚歌大婚在即,大红喜服已经摆在了她的闺房,一次青耕偶尔路过,只见她对着喜服发呆,眼神落寞。 “现在,你可还开心?”青耕站于门口,看着陈晚歌的背影叹息道,三月底,德怀王奉陛下旨意前往南疆戍守,四月八南疆暴乱,德怀王死于南疆,现如今她是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为何不?”陈晚歌反问,笑容却愈见凄冷,“那位置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 四月十二,青耕离开陈府,再一次消失,没有人再见到过他。 四月二十二,陈晚歌大婚之日,青耕找了以前欺负他的桃花妖喝了一夜的酒。 “我说你怎么就这么傻呢,喜欢就去追啊。”现如今桃花妖已经和青耕成了好友。 “你不明白。”青耕除了喝酒就再也没有别的话了。 又是两年,宫中传闻太子妃怀孕,皇帝大喜,大赦天下。 八个月后,京中瘟疫爆发,人心慌慌,恰在这时候,传出太子妃出门上庙时不幸染上瘟疫的消息,皇帝向四海八荒征集医师,凡是能治好太子妃的,赏万两黄金。 “唉,你说,这皇帝怎么对自己儿媳妇这么在意,又不是他媳妇。”桃花妖出门时接了皇榜拿去给青耕看。 青耕看后面不改色,“这是他唯一的孙子。”当今皇帝有五个儿子,三个女儿,个一个孙子孙女都没有,如今好不容易盼来一个,怎么能不紧张。 语毕,青耕拿着皇榜起身离开了山头。 “喂,你疯了,那女人有那么重要么?你可知苏幕府的人一直在找你。”桃花妖大喊,怒不可遏,好歹他们现在也是朋友,桃花妖怎么能忍心看着朋友去送死。 “重要。”青耕驻足,迟疑了一会儿又道,“这次出去,我没打算再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