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伤情(2)
她并非是莽夫,无畏的送死她是绝对不会的。 她今日赌的是上官陌。 如果他来,以他和叶清风郗道凌之力,擒下那两父子当不在话下。 如果他不来,她只能眼睁睁纵虎归山。 他来了,苏允洛却跑了。 她忽的凉自足底生怒从心头起。这就是她拼了一命下的赌注,她赌输了!本来稳cao胜券的一盘赌局,她却输得这样彻底,而让她输的人,是她倾心爱着的人! 他事事算到,又怎么算不到她来峡天关的目的?又怎么算不到苏允洛那样狡猾的人从峡天关下来是她费力促成,目的只在将他的命送到他的手上!明明都算得到,却还是放跑了人!上官陌他端的好手段! 半晌,苏浅足尖一点飞下千丈高崖,向那一抹月白身影掠去。月隐只来得及喊一声“公主”,她的身影便已淹没在鏖战的人海中。 离上官陌三丈,苏浅停住身形。眼前的景象令她怒意更甚。 再熟悉不过的青年,本就生得瘦削,身形却比月前又瘦了一大圈。苏浅望着他,怒意虽盛,心疼更升。青年此时却一脸冰霜,静静瞧着她。他脚下横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已辨不清模样,但看高大的身形,她知道,那是苏启阳。 “好本事。”半晌,她才强压心中的怒气沉沉出声。 上官陌似乎一怔,看向她的眸光透出一抹伤来。 苏浅心头一惊。上官陌他从来喜怒不大形于色,喜怒哀乐全搁在心里,即使在西月她曾给他差点致命的一掌,即使在他知道她想要下嫁楚渊时,他也只是怒。这样的伤心的神色在他脸上出现,她记忆中没大见过。 为什么他眼中流露出的是这样的伤色,她百思不得其解。 上官陌凝视她半晌,忽然袖出一柄剑来。剑身长只尺许,通体凝碧,泛着莹莹寒光,苏浅看着一惊。如果不是知道她的绿漪已断,她几乎以为这就是她的绿漪。 她嗤笑一声:“这是传说中的绿涟剑吧?陌太子果然是好手段,能拿到天下至珍的两把宝剑,且毁来毫不手软。呵,毁了绿漪,不晓得绿涟剑孤单单在这世上会不会觉得寂寞呢。” 上官陌眸光微微眯起,却没有作声,从袖子里再抽出一柄尺长的短剑,除了剑柄处的雕刻不同,与前一把剑毫无二致。 两柄剑一并搁在手心,递在她面前,她震惊地瞧着剑,再瞧着上官陌,不敢置信。绿漪绿涟是一对合璧剑,却从没听说过还有第三把剑。 可眼前,分明是两柄完好无缺的剑! 上官陌的声音有些压抑,却极轻:“我将断剑熔了重新锻造,还好,没有毁了它原来的模样。绿漪是你的,绿涟我一直珍藏,它们本就是一对。” 苏浅怔了片刻,冷声道:“即便和先前一模一样,也不再是原来的剑了。我不要。” 他清瘦的模样映进眼底来,长长眼睫下两抹青色痕迹,不知是有多少个夜不眠,才重新锻成绿漪。苏浅心底再次疼成一团。 她手攒成拳头,指甲掐进手心里,不让疼痛浮上面色。 上官陌眸中的伤色愈甚,声音微凉:“如果你实在不想要,今日就是这两把剑的葬身之日,此地就是它们的埋身之地。它们既不能得你的心,留在世上已无用处。” 苏浅心惊,她毁过一次剑,伤他伤己已是这样深,他却要在她面前再毁第二次!他是要逼死她么! 她虽然怒火中烧,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声音愈冷:“剑有何罪?你的本事便只能用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么?为什么要放走苏允洛?为什么要把苏启阳伤成这个样子?” 上官陌怔怔瞧着她,“他将你拐带出来,死有余辜。”顿了顿,声音愈冷:“你很在意他的生死?” 地上的血人蠕了蠕身子。虽然他看上去伤得极重,却还是清醒着的。 苏浅并没有主意到,一心只扑在上官陌的身上。她愣了一愣,冒火的双眸望住上官陌,语气怒极:“你就是个自私的混蛋!天下存亡之秋,你眼里心里却只有儿女情长么?你看不见战场上这些鲜活的生命正一个一个逝去么?”她指着身后的一片炼狱,越说越怒,口不择言:“上官陌,我真是眼瞎看错你了,从开始到现在,一错再错,为了你筹谋天下,为了你六亲不认,为了你抛弃了全世界,为了你连我自己都不再是我自己,到头来到这般境地,你却是如此扶不起的阿斗!我真想,从没有认识过你!” 上官陌愣住,声音在黎明的冷风中轻颤:“苏浅,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轻颤的声线如同利刃划过她的心口。真疼。但她还是强硬地道:“你耳朵又没有聋,我说什么你听不懂么?上官陌,我说,我们,真的完了。” 她身形一掠,来到苏启阳身边,弯身要背起苏启阳,上官陌却快她一步阻挡在她面前,声音少见的凌厉:“他可以走,你不能走。苏浅,我不会再放你离开我身边。” 苏浅怒形于色:“你将他伤成这个样子,还指望他自己能走么?”她一把推向他,却没有推动,她动了真怒,手上带了六七层真力向他打去。他一动不动,冷声道:“要么留下来,要么打死我带他一起走。” 苏浅手上的真气蓦地顿住,死死盯住他。他该知道她不过是要救一救苏启阳。他却说出如此伤她的话来。她心疼得闭了闭眼,眼睫轻颤着,一字一句道:“你以为,我做不到么?” 他看着她,抓过她的手,将绿漪剑重重搁在她的手心,亦是一字一句:“要么活在你身边,要么死在你手上。苏浅,本来这条命就是你所救,你此时拿去也没什么不可。” 苏浅大脑轰的一声炸开,托着绿漪的手轻轻颤抖。 为什么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他要这样逼她?他还是不是那个爱她至深知她懂她的上官陌了?她理不出个头绪。此时却只知若再不施救,奄奄一息的苏启阳便要一命呜呼。终归,苏启阳是她的堂兄,是她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且他并非坏到苏允洛那样的程度。她愤而握剑在手,急怒:“你让不让开?再不让开我就真的动手了!” 上官陌一动不动。 苏浅气急,绿漪剑在手心里挽了个剑花,猛然向他刺去。 她以为,他会躲。至少他不会真的任她刺下去。她以为他会明白,若伤了他,她比他更痛。她不过是要迫他躲开而已。 剑身入rou的声音明明那么轻,却刺得她耳膜生疼。殷红的血在他胸前迅速蔓延开来,沿着剑身流到她的手上,灼得她的手倏然松开了绿漪剑。 世界一下子失去声音。什么金戈铁马,什么血雨腥风,全被红莲业火屏障在视线之外。眼前只有潋滟血色,只有他心口那一柄绿漪。 上官陌脸色如冰雪,清冷中渐渐失了颜色。 苏启阳叹息着,看着苏浅利落地给他拆纱布,清洗伤口,上药,包扎。明明做得那么仔细用心,他却能看到她长睫覆盖的大眼中空无一物。不是看透世事的空,而是死寂一般的空。 她包扎完,吩咐月隐端走了血水,不发一言地出了苏启阳的房间。 月隐给她备了热水沐浴,她木然地将整个人埋在水中,月隐转头发现水中没了她的身影,吓得探手就捞,抓着她的胳膊提上来,却见她猛然瞪着她,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冷冷道:“出去。” 月隐无奈地叹道:“公主,你好歹把衣服脱了再沐浴。” 她不敢说公主你别吓人你这个失魂落魄行尸走rou般的样子瞧着叫人心惊胆战的。她只能说些无关轻重的。 苏浅再冷冷说了一声:“出去。” 月隐看着她冷寂的神色,不敢忤逆,默默走出了浴室,却在屏风前蹲着没敢离开。 苏浅靠着浴桶壁,没有脱衣,一动不动,双眸微闭,似睡熟了一般。 月隐听不见她的声音,心里发急,试探着道:“公主,墨翼公子来了军中,带来消息说,太子殿下已无生命危险。” 一声水声传来,月隐揪着的心松了少许。她并非怕她做傻事,她那样的人怎会做傻事。她是怕她自己都不知怎么样就把自己弄死了。牵扯到上官陌,苏浅她一向是没有什么自制力的。 月隐至今也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当她自乱军阵中追上苏浅,看见的是绿漪剑插在她前主子上官陌心口,鲜血将月白的衣衫染透,苏浅颤着一双手想要扶他,他却踉跄着推开她的手,长长的睫毛覆住眼帘,声音冷得如三九寒冰:“苏浅,能死在你手上,很好。你我,从此碧落黄泉不相见。” 他倒在乱军中飞奔而来的叶清风身上。 月隐实在不清楚断掉的绿漪为什么又出现在战场上。她更不明白苏浅当日的想法。 当日,上官陌倒下去的时候,苏浅她竟是毫不迟疑地背起了奄奄一息的苏启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