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章 相见泯恩仇
这世上有许多叫人伤情叫人无奈的事情。父子反目,却是叫人最伤情最无奈的事之一。纵然上官屠有诸多不是,也还是上官陌的生父,是给了他生命的人。 纵然脸上装出十分的笑意,上官陌他心里的落寞也可想而知。 苏浅笑意盈盈,盈盈笑意中还带着点狡黠,“你也多吃点。毕竟从今日起你要接管这军中大事,我不过是随军家属。以后出力的活就全靠你了。” 全然一副小鸟依人的做派。 看上官陌笑着吃完了这顿饭,苏浅便心满意足地深呼吸了一口气。 就算没有亲眼所见,她也晓得这半年来没有她在身边他的日子多煎熬,怕是用千百句食不知味寝不能眠形容也不够。 就算他做过多少伤她的事,她也没办法让自己不心疼他。 她何尝不知,滚滚时局之下,每个人每个家庭都是无奈的。没有谁能跳脱局外,站在高处的他们如是,芸芸众生的百姓亦如是。 而他们在那个位置,注定要比别人付出更多。 苏浅并没有后悔站上了高处。况她走到今日其实并没有多少事情是可以自己把握的。是许多双手将她一步一步推到了今日的地位。 她只是心疼,心疼为她做了那么多的上官陌。心疼乱世之下比她更艰难的上官陌。 天下有多少人是仰望崇拜上官陌的,有多少人是尊敬崇慕上官陌的,又有多少人是将他当作救命稻草的,还有多少人是视他为对手为仇敌的,但,心疼他的,也唯有一个她罢了。 所以,能让他开心,能慰他心伤,不管是什么事,她都愿意为他一试。他希望她是什么样的人,她便愿意做什么样的人。他需要她强势,她便做得比这天下任何人都强势,他需要她柔婉,她便比寻常小家碧玉还小鸟依人。这并不简单地是为了他改变自己,失了自我。 尽管人们常说恋爱中的人容易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她却不觉得这是错误。对于上官陌,对于上官陌给予她的爱,她觉得,唯倾一生之爱方可报答一二,这里面并不是错和对可以衡量的。 情这东西,如人饮水,外人其实并无指点的权利。 梳洗停当,侍卫牵来了马候在帐外。苏浅一眼扫见欲进还退满眼憋屈的美人,忍俊不禁:“居然还活着,没被你煮了吃,真是难为美人,怎么顺你的意来的。” 上官陌惯性地一抚眉心,轻叹:“这世上并没有几匹能及得上它的良驹,我权且将就了罢。况且,若我吃了它,只怕会有人吃了我。” 美人幽幽地望着苏浅。 苏浅好笑地对美人道:“纵然他有许多缺点,但这世上及得上他的人并没有几个,我都将就了,你也将就将就吧。” 美人就委屈地、不情愿地低下了头。 身后一人抚掌笑:“浅萝越发有趣了,对着一匹马也能说话。” 上官陌淡淡瞥他一眼:“你当称一声嫂嫂。” 来的人既是他的师弟,又是有着血缘关系的叔伯兄弟,论理,确该称苏浅一声嫂嫂。只是这个青年一向不大爱论常理。 “我叫一声嫂嫂倒也没什么不可以,只是怕浅萝她会受不住,吓坏了浅萝,师弟我可就吃罪不起了。” 上官皓月打个哈哈,往美人身前靠,谁知美人猛然一抬头,将鼻孔朝他一喷,饶他躲得快,还是被喷了一脸一身的鼻涕。 苏浅笑喷了,不厚道地道了一句:“活该。” 上官皓月拎着衣襟跳脚往自己帐子跑,边跑边嘱:“师兄,师嫂,等我一等,我去换件衣服,随你们一起去观摩观摩如何智斗皇伯伯的。” 苏浅向天翻了个白眼,“真是爱凑热闹的一群。一会儿不晓得还会有什么人要求一起去凑热闹,咱们快走吧。” 上官陌却淡淡一笑,“他既是要去观摩,便等一等也无妨。” 淡笑中分明藏着什么算计。苏浅在心里替阿皓默哀了一声。 阿皓换了身墨蓝色衣衫出来,前后用了不过半盏茶工夫,堪称神速。苏浅上下打量他一眼,点头:“果然衣裳架子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上官陌一把将她捞上马去,催美人疾走,把尚自优哉游哉笑着准备说“走吧”的上官皓月甩在了后面。 苏浅眉间嘴角一抹无奈又甜蜜的笑,夸别人一句也能让他醋成这个样子,果然是上官陌的做派。做夫妻也做了这么久了,他还能保持这么旺盛的醋劲,果然世人不及。 阿皓在后面追得急,无奈前面的是美人,世上并没有几匹马及得上它的脚力。 三里路程,在美人脚下不过须臾。立马城下,守城的士兵见是自家太子,并没有什么犹豫,便开城门放了二人入城。 苏浅眸光流转。在这些守城兵的心里,上官陌他究竟是己方的太子,还是敌营的皇帝,该得是何等的纠结? 上官陌搭在苏浅臂上的手摸到她袖中拢了个花瓶样的硬物,蹙眉问了一句:“这是什么?”话出口脑子里立即省起这是什么,眉蹙得更深:“你带上……爹爹和娘亲的骨灰做什么?” 苏浅脸色就微沉了下来,声音也暗沉:“斗了一辈子,不过就是为了江山和美人。如何能不让公公瞧一瞧他惦记了半辈子的人。”顿了一顿,叹气:“虽然娘亲和爹爹可能并不愿意见到老冤家,可是,不喜欢归不喜欢,他们生前都是有担当的人,不会因为个人的喜恶而误事的。让他们见一面,这一生的缘分就算了了。” 上官陌沉默着,握着她手臂的手有些僵硬。 苏浅有些迟钝地反应过来,要去见的那个人,他是上官陌的亲爹,他的亲爹一生惦记了别的女子,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就设计利用了他的娘亲,放任他的娘亲枉死,他此时,听她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自然是想起往事,心伤得很。 苏浅反手握紧了他的手,放柔缓了声音,“上官陌,我们并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上一辈的人和事,我们也不能左右。可是,你还有我,还有清泽和扶光,我们一家四口,相亲相爱,我们还有许多朋友、下属,他们也是和我们相亲相爱的。上天让我们失去了许多,可是也给予我们了许多,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的呢?” 上官陌由她握紧着他的手,下巴搁进她肩窝里,脸颊贴住她的脸颊,却沉默着没有什么话。 良久,才吐了一口气,声音有些沙哑:“苏浅,我只是想起了那些年他对你做的,他们对你做的。何其残忍。你上一次到岚茨城来,差一点,差一点点,就……我的身世虽然可怜,但我其实也没放在心上过。娘亲死的惨,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嫁进深宫,又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我那时尚小,也无能力保护她,这些全是她的命。我并没有因为这些心伤。” 苏浅握着他的手更紧了些。他向来体贴她,就连伤心都不肯给她看见,怕她见了会心疼难过。这样的时候还想着如何安慰她,她的眼圈蓦然就热了。 但她并不能揭穿他的心伤,只能不着痕迹从别处宽解他,“不心伤就好。其实我那些年所受的伤害,你也不用放在心上。若没有那些伤害,又怎么会有你我之间的缘分呢?我们都应该感激那些曾经,没有曾经,哪有今日。” 上官陌抱紧她,脸颊贴得更紧,声音更哑了一些:“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苏浅便笑了一声:“我才应该是得夫如此,妇复何求。”仰起脸望住他,笑得有些狡黠:“这天下有多少女人觊觎你的容颜和风姿,又有多少男人嫉妒你的才华和地位,可是,得到你的只有我一个人,我多幸运啊。” 上官陌便轻笑:“惯会说漂亮话哄我开心。” 苏浅洋洋自得:“那是。我会说很多漂亮话,可是也只说给你一个人听罢了。” 上官陌望着她一眨一眨的水眸,“我很幸运。也很幸福。” 苏浅:“嗯,以后你会一直很幸福。我们一家都会很幸福。” 穿街过巷,不消半个时辰,便已来到东宫太子府大门外。 太子府的大门洞开,月光下依稀可见里面的景物依旧。苏浅是有些诧异为何来的是太子府而不是皇宫,但看见花园中负手而立的沧桑身影时,便晓得了是为何。 沧桑。这个字眼居然也能用在老jian巨猾却又很有派头的西月皇帝上官屠身上,苏浅心里生出些悲凉的感觉。 上官陌抱着苏浅旋身下马,苏浅抱着骨灰瓶子,脸上难得有肃穆的表情,肃穆中又隐隐带着端庄温婉。这样的苏浅,方显出大家风范来。 上官陌挽着她的手,短短的几十步路走得不急不缓,是他一贯的节奏。苏浅晓得,一个人走路的节奏也是很能表达一个人的心态的,上官陌无论身处什么样的境遇,从来是自己的节奏,这只能说明他已到了心很难为外物所动的境界。 /32/323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