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正义握在手中
阿正摇摇头,“这些钱还有用。” “什么用” 阿婆这时已经走了过来,阿正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琐碎的零钱,似乎就是昨天夜里有个人号称是卖掉铁栅栏后的钱。 “阿婆,这些给你。”阿正递给她。 阿婆却没有接,摇了摇头:“阿正,我不知道这些钱你到底是哪里来的,你只是一个学生,据我所知你的家境也不太好,怎么” “阿婆”阿正仍然笑着,似乎面对这个老人,他有千万个耐心:“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我发动了学校里的学生,给小萝卜捐款,大家都斗志昂扬呢” 阿婆叹了口气,从阿正手中接过钱,眼眶似乎红了。 阿正似乎知道再呆下去,这个老婆婆一定会哭个没完,连忙说:“阿婆,我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阿正哥哥,你要走啊。”那个年龄稍大的孩子突然走过来。 阿正蹲下,抚摸着这个孩子的头:“小萝卜,这里数你最大,一定教大家听阿婆的话,知道了吗” “嗯”小萝卜重重的点点头。 “阿正哥哥,你又要走了啊”一群孩子也围了过来,各自手里拿着一些文具,“下次能多带点玩具吗这些东西好像没什么用啊。” “有用的。”阿正恨不得一双手将这些孩子全部搂在怀里:“大家以后会用到这些东西的,记得要保存好哦。” 孩子们兴高采烈的,簇拥着阿正走到教室门口。 我跟在他们后面,像个彻彻底底的隐形人,没有人对我感到好奇,他们的眼里,只有阿正阿正,就是他们的神。 “好了。”阿正严肃地说:“都回去吧,别出来,小心被别人看到,把你们赶走” 孩子们似乎有这样的经历,乖乖的退了回去。 我也走了出来,阿正这才关上门。我们两人按原路返回,走出了校园。 “这里是危楼,所以不允许住人。”阿正解释道。 他看着天边的云,“小萝卜有先天性心脏病,需要做搭桥手术。所以所有的钱都得省下来,每一分每一角都不能乱花。” “总会有办法的。”我已经明白了阿正这么做的原因,可是仍然不能苟同他的做法:“你去偷,去抢,去收保护费,赚来的钱是肮脏的。” “我不管。”阿正握紧拳头:“我一定要救小萝卜,还有,我要照顾阿婆他们一辈子的生活,我必须这么做” “为什么”我有些奇怪,如果阿正只是有些同情心,那实在再正常不过了,任何人看到这样一群孤儿和老人,都会心生恻隐之心,想要提供帮助的。 可是像阿正这样,信誓旦旦把这当做毕生的事业,就有些奇怪了。 “因为”阿正突然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我也是孤儿。” “怎么会”我不可思议地说:“刚才不是还去了你家的地下室吗” 阿正点点头:“那是我的养父养母。” 我沉默了,阿正的身世和遭遇,以及他的想法,我是不能理解的。 我们走到校门外,阿正突然停下,用手抠着墙壁,一层白灰簌簌而下。 “像我们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有什么道德观念。” “连生身父母都可以抛弃我们,那些所谓的道德又有何用” “我恨那些生在有钱人家,还要到处欺负人的混混。” “我收保护费,只收那些家里有钱,却整日吊儿郎当欺负同学的人;我叫人打架,只打混江龙那种仗着自己人多就欺负同学的人;我叫他们去商场偷东西,因为” 阿正顿了一下:“那些jian商,我恨不得他们都去死” 阿正的脸庞竟然有些可怖起来,嘴巴一张一合,讲述着一个凄厉的故事:“我永远都忘不了六岁那年冬天,天空下着鹅毛大雪,我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外衣。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吃东西,我一家一家商店爬着求他们给我一点吃的。他们却不肯” 阿正的眼睛也变得可怕起来:“他们把我当做职业的乞讨儿童,还对我冷嘲热讽,说一个月的收入大概也没有我一天的多” “还有那些可恶的不良少年,总是拿我取乐。他们让我躺在雪地里,用雪埋住我,只留两个鼻孔,然后大笑着朝我的脸上撒尿” 阿正一拳捶向墙壁,阴冷的脸没有一丝血色 我已经完全惊呆的说不出话来,阿正心中对那些不良少年的愤恨,比之我,更深,更切 “有些话,和你说了也没用。”阿正突然松了口气,变换成一脸微笑:“你知道我用了多久,才让自己学会劣质的假笑,好去讨好那些对我怀有恶意的人们吗” “我为了不让他们欺负我,假装开心的叫过爸爸,叫过爷爷,叫过祖宗。我趴在地上给他们擦皮鞋,让他们踩在我的身上取乐” 我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痛恨那些不良少年,却从不知道,阿正比我更甚 “我不知道多少孩子有过我这样的经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用人管管他们”阿正叹了口气,“可是我知道,一个男人,只有经历过这些,才更珍惜手中的权利。” “我还小。”阿正突然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露出一副贪婪的表情:“我要踩着那些不良少年的头,爬到最顶峰” 我久久未说话,一方面是同情阿正的遭遇,一方面还觉得他有药可救,直到听了这句话,才忍不住说:“你疯了” 阿正摇摇头:“明哥,除了用这些手段,我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办法去救小萝卜,还能有什么办法才能让那些混混们不再骑在我们头上寻欢作乐” 我也愣住,是啊,有什么办法呢,有什么办法去弄到一笔钱,给小萝卜做手术;有什么办法能让那些以欺负人为乐的混混们彻底死绝 “阿正,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你。但是我知道,你这样下去,迟早会走火入魔你想想,你在那些孩子们心里,就像天使一样纯洁,如果他们” “够了”阿正打断我,突然握住我的手:“明哥,和我一起吧,我们总有一天会爬到小海的那个位置,然后把他打垮,x县就是我们的了”阿正的眼睛里露出贪婪的精光。 “我拒绝”我用力甩开他的双手,这个疯子 阿正往后退了两步,有些失望,有些沮丧。 “明哥,你不支持我吗我想给小萝卜治病,想让那些混混们绝迹” “我也想。”我看着他:“可是不会用这种方式。” “你是认为,我这样做,和那些混混们没有什么区别”阿正似乎发现了问题所在,疑惑地问我。 “对。”我点点头:“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和他们没有两样。” “不不不。”阿正继续摇头:“我和他们不一样。我的三狼会不,是你的三狼会,成立的主要目的,就是维护x县的和平,不让那些混混们为非作歹,让孩子们高枕无忧,让老人们安享晚年” 阿正越说越兴奋:“明哥,我坚信自己是代表正义的一方。有时候正义,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那是你心中自以为是的正义”我坚决摇头,想要杜绝他这种疯子一样的想法:“你来维护x县的和平那要警察做什么” “他们”阿正嗤之以鼻:“他们只是一群拿工资的废物罢了明哥,不用说我,就是你,你在被马良勒索之后,不是也去投靠过所谓的警察有用么” 我顿时哑口无言,想不出更好的说辞来对抗阿正了。 “所以”阿正看着天空:“正义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 我往后退了两步,以我仅仅十六岁的脑袋,还不足以思考这些深奥的问题。可是只比我小一岁的阿正,因为经历的关系,似乎要比我懂得更多。 可是我知道,他说的一定不对,一定哪里有问题。 可是,我却找不出来问题所在,找不到问题的答案。 以暴制暴,就一定对么可是,一个月前,我不是用了同样的方式,去打垮了四大金刚么虽然号称自己从来不组建任何帮派,可是却和金仁金义两兄弟达成联盟。虽然坚决反对征收所谓的小弟,可是在关键时刻,不是把阿正的同学们全叫来了吗 我突然觉得头痛无比,这些事情摆在我的面前,像一个被裹的乱七八糟的毛球,而那根被隐藏起来的线头,却怎么也找不到。 我突然觉得这场争吵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了。 因为我们谁都说服不了谁。 “答应我两件事。” “什么事”阿正毕恭毕敬。 “第一。”远方的朝阳,正发出淡淡的柔和光芒,毫不吝啬的洒在这世间万物上,“千万不要做违法的事情。” 我将手放在阿正的肩膀上:“我不想到号子里去看你。” 阿正的眼睛里绽放出喜悦的光芒:“明哥,你同意做我们三狼会的老大了” “这正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我坚定的看着他,好让他知道我的决心:“换个帮派名字,或者,不要再打着我们三人的旗号。” “为什么”阿正的眼神黯淡下来。 我摇摇头,已不愿再多做解释,也无法再给阿正什么意见。 “我只希望你所坚持的正义,不要误入歧途。” 我拍了拍阿正的肩膀,便离开了旧中学,将还在发呆的阿正远远抛在了后面。 阿正的那些兄弟们,明显只把他看做是唯一的老大,从昨天晚上即便阿正已经公布了我的身份,他们仍旧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中就可以看得出些许端倪。 或许阿正将他们组织起来的时候,是以我和金仁金义三人的名义,但在做过一些事情之后,阿正很明显已经成了新一代风头最劲的少年。 即便他的三狼会很低调,可他确实已经成了同年龄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物。 宛若当初的四大金刚。 我回到家中,只觉得脑子混乱一片,不知是残余的酒精尚未褪尽,还是和阿正一番辩论之后所引起的精神匮乏,总之全身瘫软无力,再一次躺在床上,睡了个七荤八素。 一觉醒来之后,已是夕阳西下,母亲坐在余辉之下的板凳上织着毛衣。 “妈。”我轻轻叫道。 “你醒了”妈站起来,将毛衣搁在板凳上,起身去了厨房,不消一会儿,就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米汤,“又渴又饿吧,先喝碗米汤垫垫肚子,再起来吃饭。” 我坐起来,端着碗喝了起来。 “爸呢” “被你超叔叫去喝酒了。”妈又坐回板凳上,织起了毛衣。 妈没有工作,但是织的一手好毛衣,左邻四舍总是拿着毛线过来,跟妈说清楚要打的款式和尺寸大小。妈也来者不拒,反正没事做,就一天到晚织着毛衣。 完事之后,通知那些人来拿毛衣的时候,对方也不会空着手,一罐咸菜,一小袋杨梅干,自家做的烧饼,油糕等等,这些东西家里从来都不缺。 “给谁织呢”我一边喝一边随口问。 听妈提到超叔,不禁又想起在魁叔饭馆里的那一夜来,不知那桌子上的一堆钱,最后如何处理了如果能拿出一部分来给小萝卜做手术,或许会制止阿正的走火入魔吧 可是我知道这有些痴心妄想,超叔他们那一伙人,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宁肯自己饿死,也不愿拿小海的一分钱 “给你织啊。”妈不知道我脑子里想的事情,仍然接着说道。 “给我”我有些奇怪,“现在才夏天啊。” “都过去一半啦。”妈微笑着,“你的身体长的太快,毛衣每年就得重新织一件。” “是吗”我也笑着,把碗搁在一边,站起来走到妈身边,仔细打量着她逐渐老去的容颜,可妈在我心中,永远是最美的 “明明。” 我正在数妈头发里夹杂的几根银丝,“啊” “你最近好像有些不对。”妈仿佛犹豫很久,才问。 “哪里不对啊”我的心里一咯噔。 “上个星期,市场上,小区里贴着的那些公告里面提到的周明,是你么”妈没有看我,仍旧低头织着毛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