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陌上花开（上）
民国成立之初，名义上是共和体制，但实质上纯粹是军阀政治。【】掌管着地方政权的人，都是那些手中有兵有枪的军阀。袁世凯在中央也很无奈，只能对此专门设置了一些军职，如督军、巡阅使、护军使、镇守使等。 督军掌管一省，相当于前清巡抚与提督的集合体，是真正的封疆大吏、诸侯。巡阅使号称监管两三个省或一个区域，如同前清的总督。但巡阅使有没有实权、能不能调动属下的督军，往往要看个人的号召力。镇守使隶属督军麾下，掌管省内一地军务，相当于前清的总兵。护军使则介于督军和镇守使之间，只设立于如上海、天津等大城市。 淞沪护军使便是掌管上海驻防军队的官员，也就是目前上海的实际统治者。现任淞沪护军使何丰林，是卢永祥的老部下。两年前卢永祥升任浙江督军，便由他接任了淞沪护军使之职。 卢永祥到杭州履职后，卢筱嘉依旧留在了上海。花天酒地之余，他顺手替父亲除掉了徐国梁，这让卢永祥十分满意。从那时起，卢永祥对儿子刮目相看，觉得他是个能做大事的人，想把他带在身边好好培养。 卢筱嘉拒绝了父亲，理由是他喜欢自由的生活。但他答应父亲，在军中挂个参谋的职位，偶尔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卢永祥对儿子一向娇宠纵容，只得允许他留在上海，并嘱托何丰林，好好照顾卢筱嘉。 何丰林知道这位卢公子不简单，虽然他表面率性、放荡不羁，但大事不含糊，所以一直拿他当太子爷对待。何丰林隔三差五就会宴请卢筱嘉，卢筱嘉对护军使府再熟悉不过，他也乐于替父亲笼络部下，所以何丰林的邀请他从不推辞。 这天，何丰林又请卢筱嘉吃饭。二人坐在酒桌前，何丰林见卢筱嘉闷闷不乐，几杯酒下肚后更是长吁短叹。何丰林早就摸清了这位公子爷，他愁眉苦脸必然是因为女人。 前几天化妆舞会之事，何丰林已经听说了。孙传芳派人劫持卢筱嘉，万幸那些人没能成功，否则此事发生在自己的地盘上，他还真无法跟卢大帅交代。 何丰林又劝了几杯酒，卢筱嘉微微有了些醉意。何丰林看时机差不多，就开始劝他：“小嘉，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这上海滩什么都不缺，尤其是不缺漂亮的女人。凭咱爷们的能耐，啥样的姑娘不主动贴过来啊！过去的就让她过去吧，别想那么多了。” 卢筱嘉回答到：“何叔，你说的对！这些道理我都知道，可是我就是想小悠啊！”何丰林笑道：“明天何叔带你去散散心，去看场金可儿的戏。这金可儿是个大美女，她才出道不过半年，就红遍了上海滩，号称冰牡丹。你见了她之后，就不会再想那个小悠了。”卢筱嘉点了点头，对何丰林的话不置可否，仰头又是一杯酒下肚。 第二天，何丰林果然换上便装，带了几个卫兵，拉着卢筱嘉来看可儿的戏。几人坐到了第一排，卢筱嘉看着可儿袅娜的身姿，听着她婉转的曲调，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散场之后，卢筱嘉惦记着去后台一趟，想要亲眼看看可儿的容貌。他对何丰林说：“何叔，你先回去吧，我去后面看看。对了，你把车给我留下用用。”何丰林脸上露出了解的神色，伸手拍了拍卢筱嘉的肩膀，带着手下转身离去。 演出完毕，可儿回到后台卸妆。今天龙飞值班，没能来现场看戏，可儿准备去家中找他。可儿刚换好衣服，卢筱嘉就到了后台。这回卢筱嘉终于看到了可儿的容貌，立刻惊为天人，把小悠远远抛在脑后。 卢筱嘉走上前说：“金小姐，我是卢筱嘉，我很喜欢你的演出。这么晚了，你还没吃饭吧？我知道一个地方，环境很好，一起去吃点宵夜如何？”可儿认得卢筱嘉，想到龙飞对自己所说，他已跟此人交情很深。可儿怕生硬的拒绝他，以后不好相见。可儿低头想了想，眼珠一转便有了主意。 可儿轻轻笑了笑，对他说：“卢公子，久仰你的大名。宵夜就不用了，我正好想去一个地方，哪里有点儿远，你能不能送我过去？”卢筱嘉见美人虽然拒绝了自己的提议，但却让自己送她，立刻心花怒放，连忙答应道：“没问题！我有车，只要金小姐开口，想去哪都行！” 两人一同走出戏院，卢筱嘉问清了地址，跟司机吩咐几句之后，便和可儿一同坐到了后面。一路之上，卢筱嘉对可儿说个不停，从大清聊到民国，从欧洲说到美国，从好吃的讲到好玩的，真是滔滔不绝。 可儿眼望着窗外，似听非听，只是偶尔轻轻点头，搞得卢筱嘉异常郁闷。不一会儿，车子开到了龙飞家门口。卢筱嘉前几天刚在此住了一夜，当然认得这里，他满脸狐疑的看着可儿。可儿微微一笑，走下车去敲了敲门，大声说：“飞哥快开门，你看我带谁来看你了？”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龙飞走出来，看到可儿和卢筱嘉，他奇怪的说：“是卢大哥？可儿，你怎么会跟卢大哥一起来呢？”可儿笑道：“卢公子去看我的演出，然后我说要来找你，他就用车把我送来了。”说完，她踮起脚尖，在龙飞脸上亲了一下。卢筱嘉见状，面色一黯，心道：原来这是朋友之妻啊，可不能再调戏了，真是可惜之极。 龙飞看着两人的表现，心中明白了大概，便笑着对卢筱嘉说：“卢大哥，可儿是我的未婚妻，她刚来上海我们就相爱了。只是因为戏院的要求，一直没有公开。”又对可儿说：“可儿，卢大哥跟我是过命的交情，你也叫大哥吧！” 可儿点了点头，对卢筱嘉叫了声：“卢大哥！”卢筱嘉忙说：“金小姐……呃，弟妹！刚才我不知道你和龙飞的关系，多有冒犯，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可儿微笑着摇了摇头，卢筱嘉这才松了一口气。龙飞见场面有些尴尬，便说：“我刚刚值班回来，肚子有点饿。可儿上台演出，卢大哥在戏院看戏，应该也都没吃饭吧，不如大家一起去宵夜如何？”卢筱嘉连忙说：“好好，我早就说要请你呢！正好今天连弟妹也一起请了，咱们上车吧！”龙飞也不推辞，牵着可儿的手上了车。 卢筱嘉带着两人来到一个茶楼，这里客人不多，环境幽静，很适合说话聊天。三人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卢筱嘉轻车熟路的点了几个小菜。 龙飞笑着问：“看来卢大哥常来这里啊，是不是总请人来宵夜？”可儿想起刚才卢筱嘉邀请自己时的话，不由抿嘴一笑。卢筱嘉刚想否认，看到了可儿的笑，否认之话便说不出口了，憋得他满脸通红。龙飞见他如此窘迫，心中仅有的一丝不快也消失殆尽。 龙飞善意的笑了笑说：“卢大哥，我在开玩笑呢！对了，上次的事情之后，我去学校找过小悠。她早就没了踪影，应该是回到孙传芳那儿了。”卢筱嘉摆了摆手，叹了口气，垂着头说：“小悠的事已经过去了！我也不想抓到她，不管怎么样，我毕竟喜欢过她。其实，我知道小悠不是真心喜欢我，但也没想到她另有目的，竟然是为了劫持我。我喜欢她，是因为她很像我第一个女朋友，也就是送我这个钱包的人。其实我变成这样，都是因为这个女人，你们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 卢筱嘉说完，抬头看了看龙飞和可儿。这才发现，两人都是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正在使劲儿的点头。他瞪了二人一眼，没好气的说：“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连你们俩都急着看我的热闹啊！”龙飞连忙收起好奇的表情，换上了一副同情的神色，低声说：“卢大哥，我们这是关心你啊！”可儿也跟着严肃的点了点头。 二人的表现把卢筱嘉气笑了，他指着二人说：“你们俩还真是夫唱妇随啊，好吧！我憋在心里也很久了，今天就给你们讲一讲吧。” 卢筱嘉理了理思绪，开始讲道：“她是齐燮元的女儿，我和她自幼相识，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家本是北洋同僚，一直交好，所以我二人早早就订了娃娃亲。可自打袁大总统去世之后，北洋开始分裂。她父亲成了直系的骨干，我父亲却是皖系的首脑。我们二人因家族立场不同，从此只能分道扬镳。”卢筱嘉说到这，忽然有些伤感，低头沉默了一会儿。 可儿忍不住问道：“就这样简单吗？那你不可能因此变成这样的。卢大哥，你应该还有什么事没说吧！”卢筱嘉点点头，接着说：“确实不只是这样，如果仅仅如此，我会伤心会惋惜，但不会如此消沉。”可儿点了点头，示意他接着讲下去。 “她是个很不简单的女人，从小就极为要强，凡事必要争先，唯恐落于人后。自小我就仰慕她，崇拜她的强势，喜欢跟着她，长大后也就这样爱上了她。她并不反感我，但也没有特别的喜爱，我俩的娃娃亲，在她眼中可无可不。她心思根本不在感情上，而都用在了权势上。齐燮元没有儿子，就她这一个女儿，但是女人毕竟无法统领军队。所以她心中理想的夫婿，是一个能听她话的人，做个由她指挥的傀儡，将来替她继承父亲的基业。可惜我不成啊，我有我的尊严。何况俩家成了敌对方，我再不孝，也不能帮着他家跟父亲作对！所以她毅然放弃了我。最令我伤心的，是她为了不让我帮助我父亲，专门对我说了一番话。她说，这个乱世不适合我这样的老实人，劝我以后远离政治，做个富家翁算了。所以她送了我这个钱包，我明白她的心思，难得她煞费心机。但我还是答应了她，既不做官也不当兵。后来被实在没办法，才挂了个参谋的职位。我的心也就是这么变冷了，我不怪她放弃我，但她不应该利用我对她的感情。从那以后，就很少有人能真正走进我的心。小悠也正是因为长得像她，我才会动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