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红尘定 308
天擦黑的时候，隐居民间的太上皇高明义钓完鱼，拎着今日的收获回来了。 他彻头彻尾的乡下老农打扮，裤腿上满是泥点子，鱼竿扛在肩上，水桶提在手里，走在乡间小路上，时不时还跟路过的农人打个招呼。 他所隐居的这个地方，在京郊，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小村子，挨着皇庄。别看挨着天子的地盘，村里的人也没有占着什么便宜，该揭不开锅的人家还是揭不开锅。 高明义的住处也是一间茅草房子，看着与别人家的一点区别都没有，一样的残破不堪，来阵大点儿的风屋顶就要被掀走的模样。 进了屋去里头也是家徒四壁，一张矮桌子四条腿还不一样长，灰扑扑的几条板凳造型各异，看着就不成套。 回了屋里，一个看着三十来岁的妇人赶上来，接过了鱼拿去水边杀了。 “晚上炖了吃正好。”高明义朝她吩咐了一句，大马金刀的在瘸腿桌子边坐下来，还提着桌上的茶壶，慢悠悠的就着壶喝两口。 这幅景象，普通的一点异常都没有。沿着村口的路挨家挨户看过去，每家都是这样的情形。 妇人杀了鱼回来就钻进厨房忙活了，不多时炊烟升起，灶间也传出了阵阵香气。 高明义自己关上了院门，回屋里头坐着。 穷人家里没有点灯的，没那油钱，因此他的屋子里也是一点光线都没透出来。 鱼汤要煮一会儿才能好，煮的奶白奶白的，鲜香扑鼻。妇人坐在大灶后头，不紧不慢的往灶膛里添着柴火，火候拿捏的刚刚好。 整个院子里除了柴火燃烧时的哔啵声，就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了。 又过了一会，鱼汤煮好了。妇人拿出来一个大瓦罐，专把鱼汤盛出来，鱼rou鱼骨剔的干干净净。做这些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只有灶膛那里跳动着一小块火光。妇人的行动倒还是如常，仿佛一点没受影响。 她盛好了汤，将鱼rou另外用个碗装了，刚刚放下手里的勺子，院子外头就有人在喊：“周家妹子，你可在家？” 妇人走了出去，望见院门外头依稀有个人影，她走到近前，才看见是隔壁的大娘：“大娘，有什么事啊？” 大娘手里捧着一碗糙米：“前日管你借的米，今天我儿买了米回来了，正好还你。你家可吃饭了？” 妇人收了米，又把空碗还给大娘，这才摇了摇头：“正要吃的。” 大娘笑笑，转身回去了。 妇人关好了院门，回到了厨房，再去早上看时，盛着鱼汤的瓦罐已经不见了。她一点反应也没有，洗了米倒进锅里煮粥，随后自己拿了筷子捧着那碗鱼rou，坐到了灶前，就着柴火的光吃起鱼来。 院子里头一直静悄悄的，妇人一个人在厨房洗洗刷刷，后来直接睡在了灶房里间的屋子里头，而堂屋那里，一直都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过。 高明义早就不在那里了。 堂屋的里间有张床，床板是活动的，掀开里头看着是木板的样子，其实有个机关，按对了位置便露出一个地道来，直通皇庄的一处假山石洞。人进了地道里，从里头也能把入口遮掩上。地道挖的不算宽敞，但一个人直立行走绰绰有余，墙壁上隔一段就点着一盏长明灯，里头的灯油****有人查看。到了出口那里，依然有机关，从地面看外表是没有任何异样的。 高明义先前就从地道回了皇庄里了，他白日里过够了农夫的瘾，钓了一整天鱼，胳膊还有些酸疼。 一回到庄子上，自然有伺候的宫女太监替他更衣沐浴，按摩消乏。一通休整过后，煮好的鱼汤也由人顺着地道，从守在院子里的那妇人处取了回来。 一个小太监小心翼翼的捧着那罐还guntang着的鱼汤，高明义看了看闻了闻，有点满意的点了点头。一旁伺候的人贴心，立即上来拍马屁夸他鱼钓的好。 高明义开心的笑了两声：“哈哈哈。走，去看看小四。” 他一声吩咐，自己在前头走，捧着鱼的小太监紧随其后，绕过两道月洞门，到了一处写着“清心斋”的院子前。 进了清心斋，一个半大孩子正提着笔站在案前习字。若是林小桃在，她肯定要哭红了眼睛，小四长高了，可是却瘦的不行，原本那点儿婴儿肥消失的干干净净，腮帮子都瘦的削了下去，看着风一吹就要倒了。 高明义看了一会小四的字：“不错，这几天有进步。” 小四写完最后一笔，这才转身给高明义跪下行礼，他恭敬的磕头，嘴里却没有发出声音。 高明义叫他站起来：“免礼，来把这鱼汤喝了，趁热。” 小太监赶紧迎上来，将鱼汤送上。屋子外头伺候的宫女进来接手，很快就布置好了一桌，专拿小碗盛了，端给小四喝。 小四自己坐在位子上，一连喝了三碗下去。 高明义这才点点头：“晚膳传过了吗？” “还不曾。”一旁的宫女代答。 “那传膳吧。”高明义说：“你得多用些，看你这模样，旁人不定以为我怎么磋磨你了。” 小四连忙起身跪下地，又磕了个头 他这幅样子，是因为冬天的时候大病了一场。起先是宫里的消息传出来，小四和绿绿不知听谁说的，说林小桃已经给顺帝殉葬了。绿绿当即就昏死了过去，小四当时没什么太大反应，虽也哭，但还能说话喝水。于是高明义只把绿绿送到了医女那里照料，派了随身的太医过去打点。谁知道睡到半夜，小四就发起烧来，等到被人发现的时候，整个人都烧的烫手了。太医急急忙忙赶回来，一边诊脉的时候小四整个人就抽搐着口吐白沫，眼看着是要不好。高明义发了怒火，命太医治不好就给小四陪葬。 小四这一病，就一直病了快两个月才算好全。先前他快要好那阵子，瘦的还要吓人呢，眼睛都凸在眼眶外头，全靠人参吊着一口气，一直细心养到现在，才算是恢复了点精神。 高明义本来是住在京城里的，城里那宅子小，住不下许多人，绿绿和小四一直都住一间房，身边也没跟着人贴身伺候。 后来高明义看这样不成，才搬出来住到了这处皇庄上。现在小四住在清心斋，身边小厮宫女都配齐了的，进出都有专人伺候着；绿绿也住在庄子上，她如今也不是丫鬟身份了，自己住着一个院子，身边也派了人。只不过她岁数也大了，因此高明义不方便往她那里去，平日只有四个女官跟在她身边照应。 小四向学，高明义给他请了西席，虽不是什么大儒，但在京城里也算是有名头的。高明义将他专门请了来，不坐馆专教小四一个人。 高明义也问过绿绿的意思，若是绿绿想嫁人，他便替她定亲。绿绿说她不嫁，要等着伺候林小桃的，高明义也依她。 高明义看着小四吃了小半碗饭下去，又考校了他几句书，开开心心的回去了。 绿绿晚了一刻钟到清心斋来，她来时，小四正在院中散步消食。 绿绿坐在院中，跟小四说了一会闲话，就起身回去了。 小四独自又走了一阵，也回屋去。 二更的时候小四睡了，他大病刚愈，向来睡得早。他贫苦出身，从来不习惯人值夜，因此房里并不留人。但伺候的人也不走远，就睡在门口，小四夜里有时想喝口水，轻轻一动作就有人进来。 绿绿也是这般，描描花样做做针线，一天一天的也就这么过来了。 这样的日子，外表看着真是令人艳羡吧，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天热了有冰用，不等冷了又烧上了银霜炭。还有高明义，他堂堂的太上皇，对绿绿和小四却是有求必应，笑脸相迎。 绿绿是个乡下丫头出身，小四还更凄惨些，他亲娘还是个暗娼，这样的两个人，做梦都不会梦到竟然能过上如今这样的好日子的。 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事实如何，也只有绿绿和小四自己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