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箭在弦上
应该不会是党组织派来的人!通过黄宝发出的消息,并没有饱含刘平平,上级即使想营救她也不知道地址。除非司马俊还准备了第二渠道。最大的可能是黄宝的人,沈春丽紧张地判断。 因为疲倦,已经昏昏入睡的佐佐木石根豁然在轮椅上坐直,动作剧烈把盖在身上的毯子都弄掉了,目光比刀锋还冷厉,声音低沉: “能确定来人的身份吗?” 作为老上海,吉永贞子号称熟悉这里的每一条巷子,熟悉人们是所有风俗习惯,传说她曾经为了工作,还在百乐门大舞台当了好长一段时间舞女。 研究所毕竟打着学术幌子,里面公开上班的人无论来自哪国,都有高深的教育背景,即使从外表也能看出。但来上海后风貌为之一变,上上下下对这个风尘女军官充满了好奇,其中不乏登徒子似的调侃,也不乏伪君子的鄙夷,当然也有人垂涎三尺。 沈春丽却深深感到,这个女人居然能在西村佳彦去东北时代理其职务,后来被佐佐木石根调去长春后直接负责张志平,可见不一般。表面上看她为人低眉顺眼,实质上像蛇一般能忍,恐怕与佐佐木石根是同类,吃人不吐骨头,从司马俊被摧残的身体就可以推断。 “报告将军,陌生人有两类,其一好像白俄黑帮,因为贩毒,他们跟黑龙会有利益冲突,近期好像愈演愈烈。其二是中国人,但来历暂时无法判断,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都非本地人。” “严密监视!告诉黑龙会,眼下不得与白俄有冲突。”佐佐木石根不假思索地下令,末了又笑了笑,关心起叛徒张志平来,“张志平的精神状态怎样?与特派员街头的日子已到,还没有见到信号吗?” 吉永贞子先回答一声是,然后才评价张志平: “消沉了一些日子,现在好些,不过他提出想见见刘平平。” “哦,”佐佐木石根长长地嘘口气,看起来张志平的心理变化没有超出他想象,因此不免得意,嘴角挂着笑容漫不经心地道,“满足他的要求,去安排吧。” 天已经大亮! 与鸠山寿行商量完行动方案后,佐佐木石根还要暗授机宜,尤其是交代重庆的联络人以及危急时刻的脱身方案。这属于高度机密,沈春丽当然无缘参与,她获准上楼稍微休息。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不过不用猜也知道,为了保证行动成功,佐佐木石根一定会动用长期潜伏在国民党内部的庞大谍报系统。沈春丽研究情报时长长叹息,中国为什么不堪一击?抛开其他方面不说,仅就情报而言,战争没开始,中国已经连裤衩都输掉啦。 毫不夸张地说,在世界历史上,从来没有一个国家像日本这样,建立过包罗万象、朝野齐心投入的情报系统;也没有一个民族像大和民族这样,情报观念几乎根深蒂固于全体成员的血脉。 战争这种异常的体验就好像显微镜,它把日本人的精神生活、文化和传统等放大,并清楚地展现在人们的眼前。为了战争,几乎哪里有人,那里就飘过日本的谍影。 用闪电战震惊了世界的德国人,在日本人的攻势前也瞪大了眼睛。德国陆军参谋部里,一个专门关注亚洲战场的高级军官向戈林元帅报告说:只要发动入侵的时机一到,日本人对进军目标和行动步骤的了解,比德军在挪威战役时做得还要高明。 为了防止在侵华战争和太平洋战争期间腹背受敌,日本还在维也纳、索非亚、伊斯坦布尔、安卡拉、日内瓦和苏黎世建立了情报站,以密切关注俄国人的动向。 军队能战、政府能战、平民能战、侨民能战、团体能战、个人能战,医生、渔夫、僧人、艺伎、美容师、苦力、小业主、外交官......各行各业能战,几近放在了旷世寂寥的撒哈拉大沙漠里也能战。垃圾箱里能抓出情报,在太平洋上的鱼里可吃出情报味来...... 事已至此,沈春丽现在已经不担心重庆之行,既然佐佐木石根肯花血本,动用潜伏在国民党核心阶层的谍报网,她基本确定自己和鸠山寿行没有生命危险。再说,她真正揪心的是党组织即将展开的营救工作,如今只能一走了之。 她太累了,浑身酸痛,可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刘平平住处出现的外地人会不会是党组织派来的?如果是,那么意味着营救司马俊和上海地下党的行动即将开始。 可自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却不得不远飞重庆,完全无法提供帮助。上次见黄宝时太谨慎,应该多透露点消息,唉,现在后悔也晚啦。 她眼巴巴盯着天花板,感觉无助感觉疲倦感觉想哭,司马俊的命运会怎样?他还能坚持多久? 迷迷糊糊之中,佐佐木石根的护士敲门,沈春丽下楼后才发现,鸠山寿行已经准备停当,而佐佐木石根不知去向。 “沈小姐,出发吧,我们这次可是轻装上阵,连箱子都没有。衣服吗?到重庆再买吧。” 深入龙潭虎xue,居然不能携带武器!沈春丽莞尔一笑,脑海中不期然出现那两把大口径手枪。带两支枪去重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容易引火烧身。但执行任务不带武器,这还是头一回,感觉空落落的,特别不习惯。没有武器,令她严重缺乏自信。 重庆,到底是个什么景象? 别看佐佐木石根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风平浪静不过是虚张声势!研究所即使在东北时,依靠关东军也没经历如此大的场面。如今在上海草创之初,立足未稳居然谋划前所未有的行动,去重庆捞人!实实在在是赌博,松井义雄、渡边贤二、鸠山寿行、沈春丽,所有精英倾巢而出,未来的结局到底会怎样? 能否顺利把文韵弄到手? 躲在小楼里的佐佐木石根却紧张的不得了,整日整夜失眠。 大鱼都游走了,轮到小虾米活跃。吉永贞子临时代替松井义雄主持研究所日常工作,对她来说并不难,但忙得要死。好在张志平现在收敛了许多,无形之中让她省心。 仅凭想象,谋划了一次可笑的逃跑,倍感屈辱的张志平当起缩头乌龟,每天买菜做饭煲汤,白天尽心尽力伺候吉永贞子。然而一到晚上,酒醉之后他仿佛魔鬼上身,把卧室变成刑讯室,兴高采烈地折腾吉永贞子。
得到佐佐木石根允许,吉永贞子马上开始安排。 第二天,吉永贞子照旧早早上班,临别时突然道: “等会儿我派人开车接你,今天可以见刘平平。” 蠢货张志平居然以为自己近几天表现好,或者征服了这个女特务,所以才得以会见刘平平,当下还有点小得意,追到门口奖励吉永贞子一个深情款款的拥抱。 上午十点,一身上海小开打扮的小泉次郎亲自驾车来接张志平。也许因为小泉太年轻,也许因为小泉笑眯眯的、胸无城府的神态,也许因为即将到来的会面,反正张志平挺高兴,颇有些急不可耐。 汽车离住所越来越远,意味着离刘平平越来越近,渐渐地,张志平感到压力,脸色也带点死人相。刚开始他光顾憧憬见面时怎样抒发自己的相思,怎样用如簧之舌打动刘平平,以后找机会去欧洲,过神仙眷侣的日子。 现在他开始担心,刘平平质问时该怎样回答?不必再打肿脸充胖子提党,单单作为一个男人,当叛徒出卖的第一个人就是妻子,太他妈的不够爷们。 呜呼!予之及于死者,不知其几矣!诋大酋当死;骂逆贼当死;与贵酋处二十日,争曲直,屡当死;去京口,挟匕首以备不测,几自刭死;经北舰十余里,为巡船所物色,几从鱼腹死; 真州逐之城门外,几彷徨死;如扬州,过瓜洲扬子桥,竟使遇哨,无不死;扬州城下,进退不由,殆例送死;坐桂公塘土围中,骑数千过其门,几落贼手死;贾家庄几为巡徼所陵迫死; 夜趋高邮,迷失道,几陷死;质明,避哨竹林中,逻者数十骑,几无所逃死;至高邮,制府檄下,几以捕系死;行城子河,出入乱尸中,舟与哨相后先,几邂逅死;至海陵,如高沙,常恐无辜死; 道海安、如皋,凡三百里,北与寇往来其间,无日而非可死;至通州,几以不纳死;以小舟涉鲸波出,无可奈何,而死固付之度外矣。呜呼!死生,昼夜事也。死而死矣,而境界危恶,层见错出,非人世所堪。痛定思痛,痛何如哉! 小泉次郎通过后视镜,好奇地打量这个叛徒,琢磨他心里想什么?其实谁都无法想象,此刻张志平居然默诵文天祥的,他痴心妄想,希望通过这样沉痛的语气,打动刘平平,即使不能破镜重圆,至少求得谅解。 会面地点是一家中档饭店,张志平下车后就看见刘平平孤零零坐在窗前,呆呆的望着大街,像一尊雕像。 紧张、胆怯。此时张志平手心全是汗,不由自主地望望车里,笑嘻嘻的小泉正把玩一把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