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烟雨楼
战火几乎烧遍了全国,租界成了稀少的安全岛,庇护着千千万万的人们,同时也汇集了各路特工,上海情报站之剧烈堪称世界第一,黄宝现在又忙什么哪? 地下党的同志成功撤离,司马俊即将被释放,沈春丽顿觉无比轻松,恨不得吹几声口哨庆祝一番。等到了霞飞路烟雨楼楼下,她抬眼望了望才发现,餐厅装修相当讲究,进进出出的都是金发碧眼的老外,门口的迎宾侍者居然是古典的巴伐利亚装扮。 餐厅由沃勒尔私人投资,黄宝挂名经营。沈春丽这才想起来,第一次对纳粹的腐败有直观的认识。如此高级,横野一郎与海江田没胆子进去,沈春丽甚至也觉得自己的打扮有些寒酸,一路风尘加上衣服档次太低,犹如难民,好在在飞机上洗漱过,脸蛋还算干净。 她定定神,交代横野一郎道: “你们别乱走,我很快就回来。” 果然,门口的侍者对她有点不感冒,一张东方的脸加上土里土气的发型和打扮,实在不入雅利安人的法眼。见对方不但不礼貌相迎还狐疑地打量,嘴角挂着轻蔑的笑容,沈春丽顿感不快,气定神闲停住脚步,用德语一字一句地道: “我定了位子,十八号台。” 话音未落,侍者的腰杆马上弯曲,客客气气拉开门摆手: “您好,尊贵的小姐,请进!” 狗眼看人低!沈春丽暗中嘀咕一句,迈着轻盈的步子进门,迎上来的服务员领班也是金发碧眼,热情奉上一句欢迎,得知要坐十八号台时大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使劲盯一眼才低声道: “请跟我来!” 沈春丽跟着她穿过一道窄门,又经过有人把守的长廊,拐个弯才来到一处天井似的地方,两三个黑衣大汉板带上别着手枪警戒,黄宝正独自坐在芭蕉树下喝茶,看见沈春丽两眼放光,放下茶杯兴高采烈地迎上来,老远就伸出双手,流里流气地道: “呵呵,别因为生我的气就作践自个儿呀,我的天呀,您打哪来?我道歉,上次不该唐突您。 走,走,走,请您吃大餐。” 上次哪里闹别扭啦?满嘴胡说!沈春丽明明知道他信口雌黄是为了掩饰,但还是对他暧昧的说辞不满,至少是不适应,眸子中目光凌厉地一闪,及时伸出右手。神态清清楚楚表明:只许握手不许拥抱,否则翻脸!黄宝尴尬地照办,却看着自己的跟班呵呵大笑。 “沈小姐!惹不起!” 几个大汉都咧嘴无声笑笑,场面和气氛都极为不上流,沈春丽厌烦地皱皱眉头,笑着道: “我有点累,不吃大餐了……” 不等她说完,黄宝叭地一声打个响指,像发情一般兴致勃勃地道: “明白!跟我上楼吧。” 挥手打发走洋人领班,又对黑衣大汉道: “立刻把对面的意大利裁缝叫来,给沈小姐换装!” 意大利裁缝?最起码人家也该是时装店主,或者高级一点叫时装设计师,居然被他视为裁缝!沈春丽又好气又好笑,连忙摆手道: “谢谢,我还有事,马上得走!” 黄宝也没答言,拉着她直接上楼,来到走廊尽头的房间里,光线黑暗,不等沈春丽的眼睛适应,身后的黄宝掩上门焦急地道: “我在这等你好几天,以为你早就会来!” 沈春丽仍然在观察,没确定安全她不会开口。黄宝不得不走到茶几边打开收音机,在李香兰软乎乎甜腻腻的歌声中解释: “我专用的房间,绝对没问题。 ” 虽然如此,他的声音还是压得很低,而且神色相当焦急,甚至可以说慌不择言,急切地道: “沈小姐,知道文韵的事吗?” 文韵叛逃!对国民党来说绝对算惊天动地,黄宝关心一点不奇怪,沈春丽疲倦地叹口气,坐茶几边上低声道: “他几天前死在宜昌!” “几天前死在宜昌?”大吃一惊的黄宝疾步上前,不拘小节地蹲在沈春丽两膝前,完全没有平时的潇洒,惶急地追问:“你确定?文韵是国民党战略规划处副处长,牵扯到整个中国战场的兵力部署,大后方高层这些日子都乱套啦!不能开玩笑!” 完全不顾礼貌,眼睛直勾勾盯着,看架势恨不得直接上手,把消息从沈春丽嘴里掏出来。气急败坏挺好玩挺难得,以前总是一副满不在乎、吊儿郎当的样子,气得沈春丽肝儿疼却无计可施,现在终于轮到这个江湖混子发懵啦!这叫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风水轮流转,今儿得治治黄宝的毛病。 沈春丽好整以暇地靠在沙发上,笑眯眯地道: “没有咖啡吗?” 作为特工沈春丽属于学院派,或者叫古典派,与黄宝的江湖作风迥异,绝不会拿这么重大的事开玩笑,她的态度已经表明,文韵之死千真万确!恍然大悟的黄宝马上笑起来,起身开门,冲走廊里喊一嗓子,不一会儿工夫就有人送来咖啡。 等来人退走,恢复平静的黄宝与沈春丽面对面坐着,轻声道: “沈小姐,我需要马上把消息发出去!”
咖啡品质相当不错,沈春丽贪婪地抿一口,笑着道: “别忙,文韵掌握的战略情报到目前为止完全没有外泄。 但也有个麻烦,他留下一只箱子,据说里面有大量胶卷,都是关于军队部署的,箱子现在已经到了上海。” 黄宝叹口气,后怕似的道: “顾不上箱子了,文韵本人威胁实在太大,如果他还活着,简直不知道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沈小姐无法想象我们这些日子所遭受的煎熬。什么法子都想了,还是无计可施。我只好在这等你。能说说详情吗?他怎么死的?” 按照特工规矩,情报需要来自不同渠道,互相参证才能做出合理判断。黄宝与渡边贤二熟悉,将来也一定会找他核实。而且既然已经知道文韵死在宜昌,假以时日黄宝的上司也完全可以才其它渠道落实消息的可靠性。 宜昌一度打得惊天动地,总会有消息传出来。熟知其中道理的沈春丽本来不想再多嘴,可想起事情的严重性、想起黄宝刚才的焦急、想起以后的合作,又忍不住,端着咖啡淡淡地道: “松井义雄指挥,研究所调动陆海空三军配合接应文韵。最后关口文韵在驳船上中流弹而死。此前,他没有泄露秘密。” “亲眼所见?” 因为事情太严重、也因为上司逼迫太紧,黄宝居然没有意识到沈春丽的好心,沉浸在紧张的思考中居然画蛇添足地追问。 “是的!胸口中枪,难道你还希望我有照片不成?” 沈春丽不想再纠缠这件事,想起文韵的死她就觉得恶心,双手现在还残留着当时按压文韵胸口的感觉,脑海中也时常出现文韵临死时恐怖的表情。因此嗔怪道。 “明白了,谢谢!”黄宝一改往日的不正经,放下咖啡杯站起来,象征性地敬个军礼,低声道,“我必须打个电话,马上回来。” 文韵的死活是在太重要,他不得不第一时间把消息传递出去。沈春丽点点头,笑着道: “老规矩,交换!回来就该我问你啦!” 黄宝居然没有回答,摆摆手匆匆而去,没一会儿就返回,不但自己变得神清气爽,而且身后一帮服务员端着吃的喝的,最后面跟着一位洋人!沈春丽正纳闷,得意洋洋的黄宝打开房门,一边指挥服务员摆餐,一边冲沈春丽咧着嘴嚷嚷: “沈小姐,咱们边吃边聊,服装设计师也来啦,叫他帮你设计几套衣服,呵呵,算我对你的补偿!” 真把意大利裁缝叫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