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不顾一切

    一瞬间，强烈的不祥预感令沈春丽心底一沉，她下意识地环顾周围，却发现廖云菲不经意间深深看了斜对面一眼。凭感觉能判断出廖云菲的目光聚焦在远处一栋四层楼房上，距离段文轩盘踞的安全房少说也有两三百米，是这一带唯一的制高点。

    按理说行动之前，应该会有狙击手驻守那里警戒。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吉永贞子可能顾不上，加上此地本身属于租界，有时候派人也未必那么方便。但廖云菲为什么把目光投向那里？莫非她派小林正树去执行秘密任务？

    沈春丽不由得心里一动，故意瞪大眼睛眺望，不料廖云菲走过了一把搂住她肩膀，竖起食指指指段文轩所在的位置，笑着道：

    “沈小姐，赶紧吧，要不然就赶不上松井君的大戏啦。”

    大概她特别渴望松井义雄倒霉，语气轻薄不说，脸上的笑容也满是嘲弄。因此居然又过来抱膀子，沈春丽一边摆脱纠缠，一边不由自主地猜想：这个女特务肯定还有没暴露的花样！松井义雄今天恐怕占不到便宜。而且，廖云菲的后手，极有可能是小林正树。

    自己将来会不会受连累？

    虽然在东北时见过小林正树几次，但都没留下什么深刻印象。直到那次贸然与沃勒尔接触，拿到了不知多少人惦记的、来自别列佐夫斯基的苏俄情报。结果半路遭遇狙击，虽然黄宝及时相救，但两个护卫都死了，沈春丽自己挨了一枪，险些命丧当场。

    养伤期间，在佐佐木石根授意下，鸠山寿行极为大方，竟然派自己须臾不离左右的暗杀小队的头目小林正树，屈尊纡贵与吉永贞子的护卫混一堆，成为沈春丽的一条看家狗。此举看上去是为了更好地保护沈春丽和姜玉凤，其实是被迫离开上海的佐佐木石根不放心，加强监视而已。

    对于佐佐木石根的伎俩，沈春丽心知肚明，却故意装不知道。但时间一长她便发现，小林正树与一般的基层官兵截然不同。日军的最底层，脑子里灌满了军国主义，没有独立人格和自己的思想，在长官面前是一条条敢于疯狂撕咬的斗兽犬，实则不过是一具具骨头和肌rou拼凑起来的杀人机器。

    日常生活中小林正树却能保持自己的尊严，不但衣着整洁，举止得体，即使言语也不卑不亢，面对沈春丽是这样，面对吉永贞子这样，面对松井义雄也这样。而且，嘴巴子极为严密，从不唠闲白，有事说事没事就沉默地坐着，或者擦拭枪械。

    面对小恩小惠绝不贪婪，甚至可以说极其本分。

    包括最早的横野一郎、三木正芳，到后来松井义雄派来的海江田太郎和吉永贞子的护卫，对于沈春丽偶尔的犒赏，无不感激涕零。独有小林正树，每次都认真致谢，如果是大餐便干干净净吃完，瞧表情与吃军用罐头一样，并没有享受的意思。如果是零花钱，干脆拒绝，从来没接受过。

    看起来廖云菲为了鸠山寿行，什么都敢干！而小林正树平时的低调恰好适合眼下的角色。只不过现在难以猜测廖云菲的诡计，暗中指派小林正树破坏松井义雄的计划，稍有不慎被这头野兽发觉，后果不是一般的严重！即使廖云菲可以推脱，小林正树恐怕死定啦。

    沈春丽正疑惑，猛然间听见楼上当当响了两枪。难道松井义雄和段文轩短兵相接，直接开打？应该不会呀！段文轩一死就毫无价值，只有保证他活着，才能找到攻击鸠山寿行的借口。也就是说，松井义雄不可能那么冲动。

    反过来也一样，段文轩肯定不想死，他不顾一切捞钱为的就是有滋有味活着，哪怕当汉jian也在所不惜。发现被包围后指名道姓要求面见松井义雄，目的当然是求生。失去佐佐木石根的庇护，他也唯有如此，不可能见面就拼命。

    到底出了什么岔子？

    枪声就是命令，绝不能让松井义雄不费力气就带走段文轩，最起码也要坚持自己有资格参与。虽然还不知黄宝此刻是否危险，但鬼子摆出如此阵势，黄宝想全身而退恐怕不易。只要有可能，无论如何得帮他制造机会，听到枪声沈春丽不由得浑身一震，急忙收摄心神转身就楼上。

    穿着高跟鞋的廖云菲反应稍慢，她一边喊沈春丽等等，一边紧紧一边拔枪、上膛、开保险，一边紧张万分地回头看自己的众多手下，好像期待救援一般。这个女特务虽然狠辣狡猾，但关键时刻却没有吉永贞子的果决，好像有点怕死。

    沈春丽焦急地道：

    “廖小姐，快！”

    廖云菲大概也感觉不好意思，拎枪抢先上楼。楼道里每层台阶上都站着荷枪实弹的特高课便衣，看见廖云菲都下意识地挺直身体。沈春丽身手矫健，没几步就抢先。到二楼时正碰上特高课一小头目。他一手按着楼梯扶手，一手拎枪，低头冲后面的廖云菲道：

    “大佐，是段文轩开枪示威，没有交火。”

    一见松井义雄就来个下马威，却是段文轩的风格。沈春丽这才放心，既然没有交火也就不必着急，不如先了解点细节。她待廖云菲气喘嘘嘘上来，才低声问：

    “上面什么情况？”

    特高课小头目训练有素，没得到允许不敢随便回答，直到看见廖云菲上气不接下气地点点头，才指指上层努嘴咋舌地道：

    “这个杂碎把楼下的十几个日本侨民全弄到三楼，每个人手上绑个炸弹，有的被立在窗口，有的被立在门口，成为保护他的人墙。而他自己坐在房屋中间，抽烟、喝水、吃饭啥都不耽搁。”

    沈春丽叹口气，，段文轩果然早有防备，在自己安全房里提前准备了武器。话说回来，不这么干还配称军统第一杀手吗？廖云菲仰望着上层想了一会儿才低声问：

    “他有什么条件？”

    小头目摇摇头道：

    “我们差点磨破嘴皮子，他始终只回一句，见了松井大佐再说。”

    话音未落，上方楼梯口突然露出渡边贤二的大脑袋，他挥手示意沈春丽和廖云菲上楼，并且还单独示意廖云菲留下手枪。沈春丽顾不得其他，几大步蹿上去，到了三层才知道，整个一层楼都被段文轩租下，楼梯口像个讲究的门厅，门是铁皮门，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根本看不见，也不知道刚才的小头目凭什么知道的那么详细。

    并不见松井义雄的影子！

    难道他胆大妄为独自进去啦？

    不但沈春丽惊讶地瞪大眼睛，连廖云菲也变了脸色。渡边贤二苦笑着摇摇头，指指房门，压低声音道：

    “松井君坚持跟段文轩单独谈谈。”

    “啊？”沈春丽不由得上前一步，耳朵贴房门听听动静，可惜什么都听不见，只好低声问，“刚才谁开的枪？”

    渡边贤二叹口气道：

    “段文轩，他恐吓我们不许妄动。刚才松井君进去时我乘机看了看，里面窗前和门口都站满了日本侨民，即使松井君没进去，从外面进攻也会导致重大伤亡。而且段文轩还贮备了大量武器和食物、饮用水，真不是吹牛，他可以耗上很长时间。”

    按理来说，半夜闯入大平光一的家敲诈勒索，不够死罪。段文轩如果没有其他勾当，不至于怕成这样，搞出如此大阵仗？沈春丽见廖云菲急得团团转，有意提醒她道:

    “段文轩投诚的时间不长，加上将军阁下临时赶去东北，他肚子里还藏着不少秘密。夜闯大平光一家，不至于被砍脑袋，再说他也不是个敢以死相拼的人。是不是做贼心虚误会了。”

    渡边贤二眼睛一亮！廖云菲心眼多脑子快，她现在最怕段文轩和松井义雄单独见面，得到沈春丽启发再也不犹豫，抬脚就踹房门，一边招手叫下面的手下上来，一边大义凛然地高声骂道：

    “段文轩，挟裹平民算什么英雄。我进去换他们！我堂堂特高课大佐，有资格给你做人质吧？”

    楼下的特高课便衣顿时蹬蹬上楼，房门也被踹得直晃。这哪里是解救人质？分明是逼着段文轩杀人质！在沈春丽家里见识过段文轩残暴手段的渡边贤二，顿时被吓得脸都绿啦。可廖云菲不但有名，军衔也是大佐，又是特高课一把手，他没资格命令。

    房门相当牢靠，尽管被廖云菲连踹几脚，却丝毫不见松动。廖云菲眼珠子一转，嘴角挂着冷笑故意高声冲屋里嚷嚷：

    “来人，一队狙击，一队准备爆破，给我炸开房门！”

    照此下去，屋里的松井义雄非死不可！渡边贤二慌忙上前，一边连连冲她的手下摆手，阻止行动，一边低三下四地哀求道：

    “上川大佐，是不是再商量商量？松井君的安全不能不考虑，一旦有什么差错，你我都脱不了干系。”

    只要能救鸠山寿行，松井义雄的死活就顾不上啦。廖云菲瞅瞅渡边贤二，再次狠踹一脚房门，提高声音叫喊：

    “段文轩，我是特高课的廖云菲，听到没有？再不开门我就下令爆破，给你一分钟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