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孤独的春节
从此佐佐木石根引而不发,像草丛里的毒蛇一般等待,不惜代价掌握郑元龙的一切。经过数年来的密切观察,佐佐木石根总结:此人经历的事情往往无法想象。 在戒备森严的营口租界,一个草寇怎么才能确定有价值的人质?如果每个英国人被绑都需要出动远在新加坡的南洋舰队,大英帝国的海军就不用干别的啦。 为什么在最关键的交易环节,老北风偏偏指定郑元龙?就像后来发生的金矿案导致松井义雄倒霉一样,佐佐木石根发现,每次都是事情找郑元龙而不是相反。 当初关东军与满铁的人差点给他跪下,又特许他自己组建护卫队他才点头答应,表面上逼不得已。但最后,老北风成功拿到大量军火,关东军吃了瘪子,可他郑元龙仅仅用了一两年时间,麾下的武装居然达到五六千人,可算东北一霸。 金矿案中,他一开始便强烈反对松井义雄入住,以至于双方差点火拼。最后抗联的奇袭与老北风的绑票有异曲同工之妙,得了军火、黄金、粮食、人员补给,呼啸而去再举抗日大旗。松井义雄连底裤都输了,从关东军的核心参谋本部被赶到研究所。但郑元龙,却叫起撞天屈打官司,得到大笔赔偿了事。 绑票案声闻世界金矿案震惊东京,可以说是满洲国成立以来屈指可数的大事,表面上郑元龙都身不由己卷入其中,但结果却惊人地相似,里面会不会有猫腻? 偶然是不成立的。 佐佐木石根相信,此人不是大忠即是大jian,因此长期关注。必须等待机会才能一击必中。偏偏松井义雄急于立功请赏,又轻率行动。凭借一些推断了结论,就敢带渡边贤二抓捕郑元龙? 以今日郑元龙的实力,即使佐佐木石根亲自出面,没有过硬的证据也白扯,撼动不了还好说,一旦他反戈一击再次叫起撞天屈。研究所分崩离析也并非不可能。 多事之秋,研究所是佐佐木石根唯一的根基,是他逃出事业低谷的诺亚方舟,此时此刻绝对不能出任何纰漏。正是怀着这样的心事,他才匆匆忙忙派鸠山寿行携沈春丽追来。 谁也料不到,神奇再一次发生,尽管小心翼翼的佐佐木石根害怕松井义雄闯祸,到头来这回的祸事最大,皇室女婿竟因为威胁鸠山寿行而被沈春丽击毙!将来追究起来怎么得了? 看过机密材料的沈春丽更加纳闷,郑元龙到底是什么人? 到达旅顺后他们一行人由小泉次郎安排住进满铁大旅社。 鸠山寿行需要治疗,声称有自己的小队护卫,不在劳动沈春丽。疲惫之极的沈春丽巴不得,她累得大脑已经不会思考,连晚饭也没吃,洗漱完毕蒙头大睡。直到第二天天大亮才起身,大概八点钟左右,鸠山寿行敲门,走廊里他的暗杀小队个个神情严肃。 沈春丽把他迎进屋来才发现,打扮焕然一新,甚至连头发都重新理过,又恢复了平日的绅士模样。一个暗杀小队的随从不声不响地尾随鸠山寿行进屋,既没跟沈春丽商量也没有跟鸠山寿行请示,直接拎起那只伞兵包消失,包里还放着冲锋枪和其他一些东西。沈春丽觉得很奇怪,不过对方并没有拿那两支手枪,她也懒得管。 “沈小姐,”鸠山寿行不但打扮得非常有型,连语气也变得彬彬有礼,略微一点头笑着道,“我有公务需要外出,将军阁下交代,安排你在此好好休息,等待他的命令。一点现金,即是将军的嘱托也代表我个人的小小感激,拿去购买点必需品,请笑纳。” 说完双手递上一个信封,此人真是另类,以沈春丽的了解,佐佐木石根绝对不会细致到这个地步,泛泛地交代一句好好照顾有可能,绝对不会特意交代留点现金。显然是鸠山寿行个人的主意。 她没有推脱,接过后笑笑: “谢谢鸠山先生,算我借的,等拿到研究所的出差津贴后奉还。另外,请问将军阁下还有什么具体指示,我要在此地呆多久?别忘了马上就是春节。” 研究所一直实行军事化管理,听完指示后绝不许追问。久谙此道的沈春丽岂能不明白?关键是心里着急,虽然不抱太大希望,但不得不冒险一试。时间拖得营救司马俊就变得越困难!处于鬼子秘密监视中的上海地下党就越危险。 明显违反规定,鸠山寿行却没有追究,态度极好,实打实道: “为了回避郑元龙可能的攻击,将军认为我和你稍微躲一段时间为妙。等他和松井义雄处理完坂田太郎牺牲的事以后,再做安排。将军阁下特别交代,你也需要换个环境,好好休息一下。命令没有下达之前,你就在此等候吧。遗憾的是你得孤独度过春节。祝快乐。” 照此算来十天半月也不止! 这么长时间自己完全脱离研究所,接触不到任何行动消息,变成聋子瞎子,还怎么寻找机会营救司马俊和上海地下党?完全没有精神准备的沈春丽一下子懵了,甚至忘记跟鸠山寿行道别。 研究所规矩森严,即使情况再危机,核心成员也必须二十四小时待命。作为总经理的松井义雄有时奉命回国,也绝不敢耽搁一天以上时间。而沈春丽根本就不记得,她何时有过自由支配自己的权力。 难道真的因为误杀皇室女婿? 表面上理由成立,可鸠山寿行并不紧张,他带着暗杀小队又会去哪里?沈春丽掩饰着不安,伫立窗口眺望灰蒙蒙的大海,反复掂量过后她相信,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暴露。 会不会是佐佐木石根迫于压力,准备抛弃她? 果真如此处境将非常危险,日本军官因追责而被迫自杀的例子比比皆是。如果郑元龙和松井义雄不顾一切撕逼,暴露了坂田太郎死亡的真相。来自皇室的压力恐怕佐佐木石根顶不住,必须有人为此承担责任!相比于鸠山寿行的重要,沈春丽自然是不二人选。 不想留下来当替罪羊,眼下无疑是自救的最好机会!凭沈春丽的能力完全可以就此从佐佐木石根的眼中消失,消失的无影无踪。 远处一列火车喷着nongnong的白汽呼啸而去,一下子把沈春丽的思绪拖向远方。如果能秘密离开此地,利用这段时间神不知鬼不觉去上海该多好!此举不但能避免自己被牺牲,还可以想出办法找到党组织,通报张志平叛变的消息,然后和党组织一起营救司马俊! 沈春丽自己也知道,这样的期盼如同《卖火柴的小女孩》脑海中的幻觉,虽然比童话还美丽、还吸引人,然而根本不可能! 逻辑上不成立、方案上行不通、完全没有可cao作性,但沈春丽突然自由了,她再也不忍心拘束自己的思绪,再也不乐意保持特工的坚忍、冷酷、警惕、一丝不苟。 多少年了,她从未放飞过自己的思绪。 果真自由了吗? 鸠山寿行并没有交代小泉次郎的去处,一路上也没有说明为什么要把小泉次郎带来旅顺。难道仅仅为了叫他安排住宿?笑话!以佐佐木石根的严酷精明、以鸠山寿行执行任务时的无畏,绝不可能因住宿而专门安排一个满铁特工。 还有,不知什么原因,鸠山寿行和小泉次郎都没有再过问那份郑元龙的机密档案!按理应该销毁的。资深特工绝不可能大意疏忽到如此地步,除非有意如此,临别时鸠山寿行还带人来拿走伞兵包和冲锋枪就是明证,背后一定有目的! 但目的什么,无法猜测。 冷静下来的沈春丽不由自主地开始琢磨眼下的处境。她相信,多年来忠心耿耿的付出,已经使自己成为佐佐木石根的依靠,尤其研究所此刻等于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她更加不可或缺。因此只要有可能,自己应该不会轻易被牺牲。 依照佐佐木石根一贯的做法,如此安排一来可以让沈春丽躲躲风头,二来还可以借机会考察沈春丽的忠诚。大难来临,不是每个人都能坦然面对,敢镇静自若地宣布: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果真如此,周围就有无数双眼睛在监视,一点点异常举动都会引起佐佐木石根的警觉,或者叫不信任。没有接到上级撤退的命令、没有营救出司马俊和上海地下党,哪怕壮烈牺牲,沈春丽也绝对不会擅自离开战斗的岗位。 思考到最后,她干脆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对付眼下困局的最好办法,就是装聋作哑,老老实实呆在满铁大旅社,等待鸠山寿行再现、或者小泉次郎再现,准确滴说,是等待佐佐木石根的召唤。 暂时忘记司马俊、忘记上海地下党,因为有心无力。 于是在接下来的春节,沈春丽交代旅社把三餐送房间里,自己足不出户,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清醒的时候就苦苦钻研郑元龙的档案,还别说,发现了不少值得商榷的地方。 直到正月初三,小泉次郎终于出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