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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生命很脆弱

    送走了三个儿时的伙伴,酒劲锲而不舍地涌上来了,李翔回去便有点一脚高一脚低了。他没有回房间,跑到加工部趴在切药的案板打瞌睡了,这样下午上班不用担心会睡过了头。

    迷迷糊糊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哒,哒,哒。”是陈师傅抽烟敲烟屎把李翔敲醒了。

    揉揉头,揉揉眼睛,加工部里面的阴阴暗暗让李翔以为天刚刚亮。

    “醒了?看你睡的香,我没有叫醒你。揉揉手脚,喝点糖水,醒醒酒。”陈师傅一脸的关心。

    不胜酒力的李翔,定睛一看,面前果然放了一只蓝边碗,碗里装了七八分的糖水,十几分的情意。把糖水和着师傅的情意一大口一大口喝下去,果然有不一样的舒坦。

    “来朋友了?”笑嘻嘻的师傅,脸上写满了慈父一般的关怀。

    点点头,李翔不好意思地说,“外婆家的,小时候在一起玩的伙伴。”

    “你外婆家在这边吗?哪个村庄?”

    “杨家。这里过去有八、九里。”

    “哦,大村庄,我去过。老顾的第一个老婆就是杨家的。”

    李翔突然想起来,有好多天没有看到老顾了,“师傅,老顾去哪儿了?怎么没有看到人了?好像吴大个子吃错药后,就没有见过他了。”

    师傅眯缝着眼,看着李翔,“看来你真的是不关心店里面的事情。老顾当天晚上半夜起来摔了一跤,小腿撞在小凳子上出了不少血,第二天回家休病假了,听说还没有好,这就奇怪了。”

    “会不会追究责任?”李翔没去想有什么奇怪的,老顾大不了就是想在家多休息几天,他倒是替老顾担心上面会不会严肃处理他。

    “处分肯定会有,不幸中的万幸是屠夫没有死,没有死人,问题不大,通常就是内部通报一下,给个严重警告什么的,扣点工资。死了就麻烦了,基本上就要坐班房了。”陈师傅,嘿嘿了两声,“药饭不容易吃呀。”

    李翔好奇地问,“那谁愿意干这个工作?”

    “呵呵,坐班房是极少数,平时仔细点小心点,一般不会的,小心驶得万年船。”

    “老顾的老婆我见过,很不错的,配他有余,他怎么前面还有老婆?”

    “那说起来就话长了。”陈师傅坐坐正,点上烟,“老顾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以前白白胖胖,好说话,善弱的很。他和前妻感情真的很好,经常是出双入对的。店里很多人都羡慕他们。”

    “那他们怎么会离婚呢?”李翔原本以为是老顾太难相处了,尖酸刻薄。

    “问题出在大人身上,老顾的娘跟他老婆合不来。”陈师傅叹息道。

    师傅拉开了架势准备拉家常,李翔马上积极配合,起来扭一扭身体,将板凳往师傅面前挪了挪,坐下来,认真听起来。

    人都一样,说话的人发现你对他讲的话题不感兴趣,只要他不是傻乎乎的,肯定很快就会打住或者简简单单把尾收了,不会往下面说了。

    “老顾是遗腹子,他娘年纪轻轻守寡把他带大,眼看着儿子一根独苗结婚两三年没有生孩子,能不着急吗。平时难免会风言风语说儿媳妇。”

    眼见着师傅点火抽烟,李翔要把话柄给接起来。“家里大人说说,按道理也不至于离婚哪?”

    “有些事情是当来的,有一次老顾的娘正在跟邻居们聊天,可能说了一些养的母鸡不下蛋之类的话,他老婆在里面洗碗,估计也在竖着耳朵听外面说话,一不小心将灶台上的几个碗碰翻了。拍桌子摔东西,乡下是很忌讳的。老顾娘以为儿媳妇当着邻居们的面在甩脸子,马上就爆发了,跳起来骂了很多难听的话,趁机逼着老顾赶她回娘家了。”

    “那老顾怎么办?赶不赶都难哪。”

    “毕竟是夫妻一场,老顾没有开口,是他老婆自己走了。大村庄的女子性子要强很多,老顾后来去接过几次,都被赶出来了。我们那时候,也没有几个人打结婚证,离婚也不需要办手续,说离就离了。离了婚,他老婆很快改嫁了,老顾人也掉了一身rou,以后就一直干巴巴的。”

    最近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李翔才听说陈师傅几年前老伴病故了,丁经理看着他一个人拉扯三个儿子不容易,长期让他在加工部工作,其实也是为了照顾他,让他有时间照看孩子。

    一个人上班,没有人说话,回到家里忙的没空说话,李翔慢慢体会了师傅为什么渴望有个能够说话的人。李翔自己可以一天到晚不说三句话,他丝毫不会觉得有什么难受,那是因为他喜欢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最关键的是有父母在,他衣食无忧,在小镇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

    纵观李翔的一生,你会发现他是个特别矛盾特别奇怪的一个人,他记忆力超强,可是分不清左右;他能说会道,广交朋友,却喜欢一个人清静,能够十天半个月足不出户;他耐性很好,可以一个人连续几个小时坐在野外构思一首诗,却从来没有钓起来过一条一两以上的鱼。他钓鱼,鱼铒总是被鱼吃了;他当领导,工作起来雷厉风行,铁面无私,看电影看电视看书却经常情不自禁泪流满面;女人会说他多情,也会说他无情,却没人觉得他可恨;男人会佩服他,不会有人以他为榜样,因为他做的很多事情总是能够感动自己却不能感动别人,因为他喜欢做生意却不喜欢赚钱,因为他大气随和却又固执己见。

    “有一段时间,老顾整天失魂落魄的,穿在身上的衣服空荡荡的,人憔悴的没了人形。一个人倒霉的时候真的是祸不单行,她老婆改嫁的第二年就生了儿子。呵呵,奇怪吧。”

    “老顾不是也有儿子吗”李翔觉得没什么奇怪吧。

    “是呀,奇怪的是他们两个在一起就生不出来。当时老顾还没有再娶,他老婆和娘家人抱着刚出生的小孩到店里来耍威风了,话说的那个难听呀,换了是我,有地缝真的会钻进去。她们指着老顾娘的鼻子,说什么自己儿子没有用,还老不要脸怪别人什么的。”陈师傅哎了一声,“人哪,后面的头发看不见,何必说些过分的话。那次闹得老顾几天没有出门。”

    “老顾生了儿子有没有也去闹?”

    “嘿,嘿,嘿。”陈师傅笑起来了,“那到没有,他也不敢哪,他去闹,杨家人还不他扔出来。我发现老顾从那次闹过以后,人就完全变了,变成了两个人。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老顾百分百会发癫。”

    “文化大革命跟他有什么关系?”

    “运动一开始,老顾就当了造反派。他把心里面的怨恨发泄出来了。你别看他弱不禁风的样子,他打起当权派来可是毫不含糊,有一次竟然把皮带都打断了。那时候,丁经理看见他腿都是软的。”

    李翔小时候对造反派有很深的印象,“老顾看不出来像造反派呀?”

    摇摇头,陈师傅说,“保皇派反攻的时候,老顾吃了大苦头,挂门板,跪在碎石上晒太阳,反正他怎么整了别人,别人也让他自己尝了一尝。以后他才老实了。”

    “师傅,你那时候是造反派还是保皇派?”李翔看不出来师傅可能是那一派的。

    “呵呵呵,我那时是最吃香的。”看着师傅得意的样子,李翔实在想不出来,师傅怎么可能会吃香。

    陈师傅开始收拾烟枪烟袋了,“我成分好,那时候,我在两边都是可以争取的对象,没人会得罪我。”

    “那老刘师傅呢?”

    “他?他年轻的时候自视清高,喜欢发牢sao,被打成了右派,经常陪斗。本来他也是一个很开朗的人,慢慢的就越来越孤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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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老顾的脚一直没有好,一个多月后,他家里人把他抬到药店来了,放在食堂边上的小屋子里面,四天五夜之后不治身亡。

    之前,江小平的mama每天给他送饭送水,李翔还帮他到外面买过一次吃的,后来小屋子里面臭气熏天,没人敢进去了。

    等到李翔回家休息了两天回来,老顾已经死了,遗体也拖走了。

    摔一跤,破点皮,怎么会送命呢?后来,李翔才知道老顾得的是败血症。

    那天,李翔到楼上办公室跟丁经理打招呼销假,正好看见办公室的几个人站在阳台上,他们嘻嘻哈哈的,将老顾的最后一件遗物,一个看过去很不错的钱包,从楼上扔到了小街上。

    李翔走到阳台上,跟办公室的几个人一样,看着小街上。

    小街上,人来人往,很多人走过路过都没有注意脚下。

    远远的正在逛街的三个妇女慢慢逛过来,其中的一个,远远的看见了,她飞快地跑过来,弯腰捡起来了。她看了看里面没有什么东西,那个人笑了,回头举着钱包,冲着另外两个人摇了摇,另外两个人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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