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世外丑人
兰州西门大街,正中一青瓦大别院。【】门外左右两座石坛上各雕有一石狮,或玩球,或护子,神态威猛,栩栩如生。正门牌匾上刻着“肃亲王府”四个大字,两旁雕龙附凤,尽显尊气。 不远处马蹄声响,大门内忽的抢出三名汉子,个个劲装结束,腰板挺直,显出一股英悍之气,正是当年在大漠围攻严樊的极北四煞中的土狗,赤狐,青羊。 “吁”的一声,那人从马上纵身跳下,只见他身形魁梧,一张四方脸,身着飞鱼锦衣,腰间别一口大金刀,正是昔日的南京府捕头,当今大内后起之秀——宋长青。 那三名汉子向前一步,拱手道:“宋大人,俺们极北四煞恭候多时…” 宋长青挥手打住,面露惑色,道:“极北四煞,极北四煞,为何只有你们三人?” 三人悲叹一声,满眼水雾,土狗道:“大人有所不知,俺们大哥已经…失踪一年有余了。” 宋长青稍感意外,啊了一声,拱手道:“抱歉。” 土狗罢手道:“大人本是无心,何来歉意,快快进府,莫让俺主子和肃王爷等急了。” 四人进门,只见内屋大厅上正坐两人,一男一女齐坐上首,正在攀谈。男的年过半百,头戴紫金冠,身着青蟒服,披银熊披肩,尊荣华贵,正是当今世袭肃王朱弼桄。 那女的雪貂长袍裹身,鬓边斜插三根金步摇。虽然已是上了些年纪的少妇,但眉目诱人,当真风韵犹存,相貌却与姬无霜有七分相似。 土狗在门口叫道:“主人,肃王陛下,宋大人到了。” 那少妇嫣然一笑,右手轻挥,道:“宋大人,请坐。”她银铃般的笑声比姬无霜更多了些妩媚,少了些甜美。 肃王也笑道:“宋大人风尘仆仆,先喝口茶,吃些点心吧。” 宋长青不敢与二人同座,依然立在堂前,婉拒道:“微臣多谢王爷好意。” 少妇掩嘴一笑,柔声道:“早就听说宋大人一表人才,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 宋长青道:“姬夫人,客气了。” 少妇道:“我等都同为朝廷效力,而且陆大人贵为锦衣卫都指挥使,你又是他得意下属,不必拘谨。”闲扯一番,才进入正题:“呃,至于西北联营一事,陆大人怎么说?” 宋长青淡然一笑,道:“至于西北联营一事,陆长官万分嘱托,须等到景王,南雍北监几位大人到齐,才好计议。” 肃王笑道:“早就听闻景王陛下前去督学,名为会试,实为拉拢。怎么?沈坤那老小子向来胆小如鼠,连他也答应淌这趟浑水了?” 宋长青双手抱拳,道:“王爷,微臣岂敢乱加揣测大人们的心思?” 肃王与那少妇对视一眼,道:“那陆大人何时到来?若无他主持大局,这西北联营可又要推迟了。” 宋长青道:“王爷误会了,陆长官说了,非必要之时他…他不便出京城。” 少妇蛾眉一扬,道:“哦,必要之时?我们不知…嘿嘿,这西北联营之事拖延了近两年无果,我们怎么知道陆大人所说的必要是何等必要啊?难道还要再等上两年?” 宋长青听出她语气不善,忙解释道:“姬夫人误会了…”不待他说完,忽听“啪”的一声,那少妇右手在桌上重重落下,道:“王爷误会了,我也误会了,那还请宋大人说个明白。” 宋长青道:“长官说,此次西北联营万事齐备,又有肃王爷和姬娘娘,景王殿下,严大人等一干高手助阵,若不是…明教教主亲自出手,长官他不方便出城。” 肃王心中算计:“这姬无欢乃是北财神,行事说话自然无所畏忌。但自己乃是朝廷中人,日后免不了与陆炳的锦衣卫打交道,绝然不能就此僵了关系。”当下手捻着胡须,徐徐道:“嗯,陆大人所说也是不错,圣上安危的确离不了陆大人,不过,这明教高手众多,本王怕…” 宋长青道:“王爷放心,陆大人虽然不一定会来,但是武当少林却是要来高人相助。” 肃王颇感到意外,道:“武当,少林?” 宋长青道:“不错, 别过脸,朝那少妇道:“无欢,你觉得怎样?” 姬无欢知道肃王有心缓解气氛,当下也不好再为难宋长青,忙强作笑颜,答道:“那就希望陆大人神机妙算,不要出了岔子。” 宋长青抹过一手冷汗,道:“二位大人放心,锦衣卫此次绝对倾力相助。” 肃王正色道:“哎,这关内安定啊!成败在此一举。” 姬无欢和宋长青还未说话,屋外突有一阵人声传来。 一个嘶哑的语声嚷道:“王爷可在里面?” 这人衣衫不整,确似鲁莽之辈,也不待屋里人答话,直接推门而入,身后的赤狐等人忙道:“主人,他硬要闯进来,我…我们不好动手。” 那人毫不客气,当下抢先寻了一椅子翘腿背对着众人坐下,见桃便啃,见茶便喝,十分潇洒。 赤狐心道:“诸位大人正在议事,怎么能容他这般放肆?”三人对视一眼,赤狐实在忍无可忍,上前要拎那人双肩。那人端坐不动,肩头微沉,右手茶杯兀自凑到口边,徐徐啜入。 赤狐一爪抓空,当下化掌为拳,直撞他脑门。那人左手拨开来肘,无形之中便化解了那拳势,身子虽然扭动,但是右手茶杯却未洒一滴。 那人全凭一只左手轻描淡写,化解了赤狐各种攻势。 赤狐怒火越炽,连出狠招,均被那人只手化去,一时惊魂交加,发声一喝,青羊土狗齐齐上前,脚出连环。 那人到底是吃了坐着的亏,架招不及,“咔嚓”一声,三根凳脚尽数折断,一条上好的黄花梨椅已废。 众人本以为那人必定起身,不料他稳坐如山,右手掌心上茶杯平明如镜。宋长青一时诧异,定睛一看,却见那人竟顺势站起了马步,双腿牢牢扎在地上。 三人围攻却丝毫不占上风,那人一手足已。 宋长青看在眼里,心中暗凛,极北三人绝非此人对手。 三人虽然心知对方武功比自己高了许多,但却是不肯服软,三人心中所想却是一致:非要迫他起身。心念未绝,三人同时出手,直向那人面门,后颈,胸口掠去。那人仰脖朝天,弯腰下弓,巧妙化解了三人攻势,然后高抬右脚在空中抡圆,三人胸口如遭重锤,闷哼一声,飞出丈余。 宋长青一个箭步抢上,左右手扶住赤狐土狗,勾脚接过青羊,瞪着那人。 肃王似是怒不可遏,冷声问道:“你来干什么?” 那人并不答话,兀自饮茶。 宋长青正要与他理论,却听上首的姬无欢银铃欢笑,道:“呵呵,先生好厉害的腿脚功夫,小女子这厢有礼了。”她别脸又笑道:“王爷,如此厉害的先生,你怎么也不给小女子引介一番?” 宋长青这才看清肃王脸色,青中有紫,自是十分尴尬。肃王轻咳一声,指着那人后背,道:“哎,你确实想要见他一面?” 姬无欢见赤狐等人被辱,心中本就有气,又见肃王拖沓,当下不悦道:“当然要见,莫非他貌若天仙,我这凡女子见不得了?” 肃王摇了摇头,道:“你快转过来。” 那人始终背对着众人,一听肃王发话,这才缓缓转过身来。 宋长青心中一怔,连带着极北三人连退数步,倒不是因为认得此人,而是此人模样确实不凡。 那人诺大的脑袋上秃了大半,稀稀疏疏,黏糊不堪。正脸鼠目一大一小,两颊上大大小小的烙痕,恶疮。袒胸露乳,更是骇人,肚皮上溃烂一半,真真是丑似恶鬼,吓煞修罗,全然不似背面潇洒。 肃王与他必然相识,倒是不怪;宋长青四人都是男子,诧异之余也不作他想;但姬无欢毕竟是个女子,当下就忍不住别过脸去作呕。 肃王佯装大怒,道:“你现在胆子怎么越来越大了?你...” 那人被肃王呵斥,似乎更加傲慢了,啃一口鲜桃后才慢吞吞道:“王爷,不是你叫我转过来的吗?” 肃王勃然大怒,喝道:“胡说八道,本王是问你为什么闯进来?”
那人用手擦了擦衣袖,又用衣袖抹嘴,道:“王爷,我可是你的座上首客,想当日我便说过:若要留我作幕僚,需容我三条要求,好吃,邋遢,自在。” 不知为何,一旁宋长青听他说出后面一句话,心中却是不由生出敬佩之情来。 肃王拍桌起身,指着他喝道:“强词夺理,即使你再有才华,岂能容你在王府这般放肆?” 那人厚唇一拌,道:“那王爷是要出尔反尔了?” 宋长青眼尖,瞧出肃王凶光迸出,忙上前一步,道:“王爷息怒。” 肃王歇下火气,眼角朝姬无欢瞄去,似乎要征求她的意见。只见她目光游离,却是再也不敢再看那人第二眼,问道:“王爷,你这位奇人朋友真是相貌惊人。”说罢又转向赤狐等人道:“你们还不跟先生赔礼,先生既然可以在王府出入自由,相必是有些身份,你们怎么就如此冒失,都当王府里的人和宋大人是饭桶不成?” 这话却是把在场的人骂了遍,众人脸色唰的都不大好看。 宋长青只觉得怒气上涌,拦住准备上前的赤狐三人,正色道:“姬夫人这话恐怕过了吧!” 姬无欢凝视着他,冷冷道:“这话算是好听的了,若是你不喜欢,还有别的。” 宋长青生性清高自傲,如何受得了她这般凌辱,当下就要拂袖离去。姬无欢就在此时嫣然一笑,起身盈盈走过来,柔声道:“宋大人性子棱角未平,恐怕日后免不了陆大人cao心。” 她这倾城一笑,宋长青可以不怕生死,但是此时…这笑容却似乎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事了。她朱唇一张一合,道:“宋大人,我话虽然难听,但是也有好听的,不知大人是否愿意一听呢?” 宋长青心中虽然好奇,但是他生来骨傲,嘴上一时无言以对。 其实无论他愿不愿意听,姬无欢都会开口:“呵呵,不知宋大人在穿上这身飞鱼服之前,可曾在南京当差啊?” 宋长青毫不动容:这事虽不是路人皆知,但她知道也是不怪。 当下见他抿嘴不答,姬无欢嘤嘤发笑,又问道:“宋大人每夜可是要挑灯练剑到丑时?” 宋长青借余光扫向一旁的姬无欢,脸上稍微有些变化,只听她继续道:“宋大人这两年的心结…是时候该解了吧!” 姬无欢所说一字不差,宋长青不禁纳罕:“她知道自己曾在南京当差倒是无碍,怎么连自己每夜练剑时辰都一清二楚?自己这两年的心结!她又怎么会知道,她又怎么会懂?” 那丑人忽的拍手道:“这位官爷,你可得当心了。” 姬无欢不敢看他,只是咬牙强笑道:“这位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肃王却是不怕他丑模样,当下狠狠瞪着他,沉声道:“你怎么还敢多嘴?” 那丑人跳起身来,凑到宋长青二人面前。这一下看得更为真切,吓得姬无欢失声尖叫,忙别过脸去。 肃王正要呵斥,那丑人抢先道:“呵呵,姬夫人的读心术果然厉害,不过用到自己人身上未免小题大作了吧!” 宋长青心中一惊,原来她对自己暗中施了读心术,难怪将自己的底子说的一字不差,今日若不是有这丑人在场,自己恐怕要着了道。 姬无欢被他看穿,并不懊恼,反而喜道:“哦,原来有高人在场,先生竟然能看破奴家小把戏?” 那丑人嘿嘿笑个不停,过了半会,终于停了下来,道:“读心术虽然厉害,却也有出错,不灵的时候。” 姬无欢银牙一挫,强颜欢笑,道:“空说无凭,这读心术灵不灵,先生不妨亲自试一试!” 那丑人一只油碌碌的脏手在肚皮上打个圈,笑道:“我自有法子可破,不过,我这副模样怕夫人是看不下去的,既然看不下去,想来也推算不出个什么囫囵来。”他手指一转,指着愣在一旁的宋长青,道:“就用他来验一验,免得你说我耍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