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冬天很冷,今年的风雪又格外厉害,眼看着天上的乌云又开始积聚起来,天就要阴了,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下雨雪,她们几个女孩子却还要露天站着。皇帝不发话,她们就没法走人,心里却有些发愁。 赵琇望了一眼不远处的东庑房,心想一会儿若真的有雨雪,到那边的长廊底下避一避,应该不要紧吧?皇帝只是叫她们略留一留,又没说一定要她们留在原地不动,只要离得不远,能让皇帝一出来就看见,想来就可以了。 赵琇心里这么想着,又去打量那几个留在殿外的皇帝随侍,却全是生面孔,也不知跟哪一个打招呼。李善文小姑娘脸皮薄,这种事儿不好叫她出头。汾阳王世子妃却是皇帝的正经侄媳妇,请她出面帮着说一声,想来不难。瞧她如今被风吹得脸色发白的模样,就知道她也盼着能稍稍避一避风雨呢。 赵琇凑近了小声道:“世子妃,这里风大,天又阴了,一会儿兴许要下雨。我们继续站在这里,若叫雨淋得全身湿透,让人看见了未免不雅。能不能跟皇上身边侍候的公公或jiejie们说一声,让我们到旁边庑房廊下避一避?” 汾阳王世子妃听了,一脸正中下怀的表情,微笑道:“meimei想得周到,在御前确实不好失仪的。”便真的走上前去,寻了个服装看起来品级是在场人里最高的宫女低声说了几句,对方有些迟疑,犹豫着不敢做主。 倒是一旁的内监很淡定:“无妨的,世子妃与两位姑娘只管过去避着就是了。皇上一会儿与太后娘娘说完了话,想来是不会从这处小门出来了。奴才们什么时候得了令前去侍候,三位只管一同来便是。”他甚至还出了个主意:“西庑房里住的都是先帝时的宫嫔,如今都在清修呢,外人不好随意打搅。这正殿后头是太后娘娘平日礼佛的大佛堂,倒是清静。檐下地方又大。世子妃与姑娘们不妨到那边去避雨雪。等皇上要走,我们这边一动,您三位一眼就能瞧见了,岂不省事?” 这个主意确实不错。尤其是汾阳王世子妃,先前还去过大佛堂好几回呢,那里侍候的宫女,她都是混熟了的,便笑着回头召赵琇与李善文过去。说:“我们上后头大佛堂去吧。那边廊下还可以坐一坐。” 李善文犹豫了一下:“这样也好。”她算来也是太后亲族中的晚辈,在宫里住过不少时日,清楚慈宁宫的地形。大佛堂前廊下地方宽敞是不假,宫人也很熟悉,可最重要的是……从那里可以隐约看见正殿里的情形,只需要穿过院中不长的甬道,就能进入正殿后门,再绕两个弯就是前殿明间了。太后、皇帝与皇后正在殿中,不知争执得如何。李善文知道自己是必定会嫁给皇长子的,心里总在担忧皇后不知又会闯出什么祸来。就算明知道不妥。她还是想偷偷瞧一眼。 赵琇见她二人都赞成,自然也不会反对,便笑着随她们重新折回去,越过院子走向大佛堂。 方才那宫女小声问内监:“这真的不要紧么?你怎么就敢自作主张?当心主管大人知道了怪罪!” 那内监白了她一眼:“大妹子好不省事。那又不是一般的诰命与千金,是太后娘娘的侄孙媳妇与亲孙媳妇,平日里最疼爱不过了,难道还能看着她们叫风吹坏了不成?都是弱不禁风的娇客,眼看着就要下雪,若是真个着了凉,皇上还会怪罪我们怠慢了贵人呢。” 宫女不太放心。正要再说几句,忽然听得正殿内传来一阵喧哗,又有皇帝的嚎叫声,两人都吓了一跳。一众宫人内侍面面相觑。都有些束手无措。方才那内监最是机灵,只一会儿的功夫,就反应过来,往西尽间的后小门冲了过去。 赵琇等人才刚走到大佛堂前,还未来得及跟殿内侍候的宫人打一声招呼,就听到了正殿方向传来的喧哗声。三人都惊得愣住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李善文侧耳细听,有些迟疑:“刚才……好象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在尖叫……”汾阳王世子妃也不停点头:“是呀,我也听见了。”赵琇皱起眉头说:“现在是皇上在叫吗?怎么好象很惨的样子?”忽然间,她就听到皇帝叫喊“我的眼睛”,愣了一下,立刻脸色大变地冲下了台阶。 李善文也脸色发青地跟随在她身后向正殿跑去,三两步后就超过了她,抢先奔入殿中。赵琇索性就跟在她后面走,省得自己再找路了。汾阳王世子妃面色惨白地跟在最后。三人进门后在殿中转了两转,只见眼前一亮,明间中的惨状顿时让她们全都惊呆了。 皇后被数名慈宁宫的宫女与跟随皇帝前来的内侍合力压制在地,皇帝一手捂住右眼,满脸鲜血地嚎叫不止。太后面色惨白,哭着拼命抱住皇帝:“皇上,给我看看,给母后看看你的伤势!”皇帝只拼命摇头,却止不住痛苦地尖叫着,手上的血却越流越多了。 赵琇很快就醒悟到刚才都发生了些什么,愕然看向皇后,不敢置信她怎么可能会蠢到这个地步!皇帝所有已经出生的皇子都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皇长子立储的旨意已经颁布下去了,明后年就要娶妻,本人不蠢,也有能力,皇帝还挺重视的。皇后什么都不必做,她的儿子就能成为储君,如今她给了皇帝这一下,随时都有可能被废后,她儿子的储位还能保住吗?她难道忘了她的丈夫还会有别的儿子?端嫔现在肚子里就怀着一胎呢! 皇后到底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来?就因为没人相信她是冤枉的?可她明明就不冤! 在赵琇等人发愣的当口,太后已经半哄半劝地让皇帝稍稍平静了下来,挪开捂住右眼的那只手,只见上头深深的一个血口。那簪子被掷过来时,力道太大,皇帝又没能避开,除了银簪杆尖的伤害,就连簪身也戳到了四周的眼皮,以至眼部看上去几乎是一片血rou模糊,惨不忍睹。太后只觉得眼前发黑。仿佛再度经历了长子被太医宣布目盲那一刻的绝望,身体不由得向后软倒。 此时太后身边的侍女几乎都被支使去压制皇后了,剩下一个还站在皇帝身边倒吸冷气呢。太后身边无人扶持,眼看着她就要摔倒。赵琇望见。连忙快步冲上来将她扶住。李善文哭着扶住她另一只手臂,不停地叫她:“太后娘娘,您没事吧?快醒醒啊!” 汾阳王世子妃早已脚软了。 赵琇拿大拇指去掐太后的人中,直掐到她幽幽醒转。赵琇见她眼神都发直了,就知道她人醒了。意识却还昏着,连忙在她耳边道:“太后娘娘,您现在不能晕,皇上的伤势需要尽快医治,您得赶紧传太医来!” “太医……”太后的眼神慢慢变得清明,“对,太医!”她喘着粗气下令:“快!传太医!把太医全都叫过来!” “不行!”皇帝出人意料地阻止了她,“不能传太医!”他用剩下的那只眼睛看了看周围的人,又看了看赵琇、李善文,以及刚刚冷静了一点。才走到太后身后的汾阳王世子妃,眼里流露出忌惮的目光:“不能让宫外的人知道朕受了伤!”尤其是有可能会致残的伤!他还没忘记,当初同胞兄长广平王是如何失去储君之位的。 太后却没办法接受他的决定:“皇上糊涂了?你伤得这样重,不叫太医,如何能治好?!” 皇帝犹疑不决,右眼的剧痛令他根本无法冷静思考,他忍不住再次叫出了声。 皇后在宫人的压制下,发出低低的笑声:“他不敢叫太医,就怕人家知道他瞎了,会让他退位呢。有那么多人盯着他的位子。他怎能放心?现如今不就有一位广平王世子妃在这里么?” 赵琇狠狠瞪了皇后一眼,她要作死是她的事,还要拉无辜的人下水,就叫人不能忍了! 她直截了当地对皇帝说:“皇上。治伤要紧,您还在流血呢,总要先止了血,止了痛,才能再说其他。若有人胆敢图谋不轨,您难道不会防备么?何必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不叫太医。难道他打算一直流血到死?还是觉得这伤口放着不管就会自习痊愈? 皇帝总算清醒了一点,明白赵琇说的话是正理,他一咬牙,就下了命令:“让太医院的院使院判过来,只带两个擅长外伤的御医,其余人等一概不必来。就说……就说是皇后发疯,把太后给气晕了。” 那名机灵的内监迅速领命而去,其他人见皇帝血流不止,纷纷寻了干净的白布来给他捂住伤口。太后的心腹宫人也想起了殿中备有救急的金创药,不管有用没用,先寻了出来给皇帝止血。不然等到太医们赶到,皇帝的血也流光一半了。 太后惨白着脸,硬是撑着赵琇与李善文的手,重新站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低声对心腹宫人道:“你去吩咐下去,立刻关闭慈宁宫所有大门,非奉旨不许任何人出入!慈宁宫内所有闲杂人等不得擅自走动,各自安份待在宫室中,直到哀家下令解禁为止!” 那宫人白着脸仓惶领命而去,太后又再看向地上的皇后,眼里迸射出强烈的恨意来。 皇后却还不知死活,仍旧说着疯话:“这就是报应!叫你们冤枉我……可惜上天没眼,竟然只是叫你伤了一只眼,怎的就没把你的命给要了呢?你若死了,大郎就能做皇帝,我们母子从此以后再也没什么可害怕的了……” 旁边的宫人都露出骇然的表情,太后气得又要晕过去了,李善文见状,就将汾阳王世子妃接过自己的位子,自个儿扑到皇后身边,在她耳边小声道:“皇后娘娘,您少说两句吧。皇长子何辜?皇次子何辜?公主殿下何辜?您伤了皇上,就不想想您的儿女会遭遇什么吗?您是他们的母亲!求您了,别让他们陷入更为难的境地!” 皇后怔住了,愣愣地看向李善文,脸上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颤抖了一下,整个人失去了意识,晕倒在地上。 李善文替她摸了一把脉,松了口气,爬起身来,回头望一眼赵琇,眼中含着说不出的悲哀与茫然。 赵琇能明白她的心情,遇上这么个坑儿子的娘,皇长子着实可怜,但皇后好歹是他亲娘,对他有生恩。李善文是太后的娘家亲眷晚辈,却被指婚给了皇长子,硬生生跟这么一个婆婆扯上了关系,日后前程未卜,比皇长子还要无辜。可偏偏,她又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换了她是她,也会觉得茫然。 赵琇与李善文、汾阳王世子妃合力,将太后挪到西暖阁的炕上。皇帝就在西次间里等候太医到来呢。慈宁宫中备下的金创药颇为有用,他的血已经基本止住了,疼痛也稍有缓解,可伤口看上去仍然十分恐怖。皇帝心中恐惧至极,心情暴躁非常。宫人上前替他擦一下血迹,因为力道稍重了些,就被他一脚大力踢开。 所有人的心情都是沉重的,只等着太医的到来,宣布皇帝的伤势,到底严重到了哪一步。 他会失明吗? 就在所有人的期盼中,太医院院使终于带着人赶到了。他原以为是太后被皇后气得晕倒了,进殿后先去拜见太后,想着自己是给太后看惯了病的,心里应该有数,没想到内监却直接将他领到了皇帝面前。他一抬头看见皇帝的样子,双腿就软了:“皇上!” 皇帝不耐烦地说:“你们哪一个擅长治外伤?赶紧过来替朕瞧瞧!” 太医们立刻围了上去。 两刻钟后,太医们为皇帝重新清洗了伤口,上药包扎好了,也随即得出了结论:皇帝的右眼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但目前并没有完全瞎掉,小心医治,未必就没有痊愈的希望。可想要治好,皇帝就必须要处处小心,不能再让右眼的伤加深了,能不动它,就尽量不要动它,否则略有差迟,便有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而如今世上最擅长医治眼伤的大夫,无疑是曾经令广平王复明的叶大夫。若由他来给皇帝做主治大夫,想必皇帝痊愈的把握就更大一些。 皇帝咬着牙问:“除了他,难道就没有别人了?!”叶大夫是广平王的人,叫他如何能信任? 众太医小心地交换了一个眼色,齐声应说:“叶大夫是最好的!”反正比他们强,他们治不好的广平王,都让他治好了。皇帝的伤,自然也该由他负责去。 太后在西暖阁内,已经听得黑了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