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 这就是现实?
秋堂山等五人除非是傻了才会去拦步野,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步野离开。 而东邙村的那些村民们,绝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意识到:他们觉得早已经亲眼看到了步野的变化,但是,事实却是步野的变化比他们看到的甚至想到的还要大! 就因为他不接受陆器抓他时的态度和理由,他不仅动了手,最终还杀了陆器五个军官,吓退了绝大多数士兵。 从头到尾,他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犹豫和畏惧。甚至,他的情绪都没什么波动,大多数时候都是表情冰冷。偶有流露出情绪,也是在冷笑。 步野这到底是怎么了? 很显然,他选择了一条不归路。 过了今晚,他就将成为整个萧国的通缉犯,再也无法以自己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在任何公共场合露面,一旦被抓住,只有死路一条。 人群之中,就连柴望明也完全改变了对步野的看法。看着那个害死他老爹的仇人一步步走向黑暗中,他忍不住想,这真的是一个他可以算计的人?相较于一个心云十二星的官军校尉来说,他柴望明又算得了什么?可是步野却在几乎完全不可能的形势下把心云十二星的校尉陆器杀了。所以,他和步野其实完全是两个层次的人。 这个时候,柴望明看到的不再是步野的用心狠毒,杀人不眨眼,而是步野从一开始就没将他和他爹柴仁所在乎的一切放在眼里。说句良心话,步野有过,但功劳更大,连洪仲威都死了,梁雄更是临阵反水,是步野以一己之力救了整个东邙村,甚至救了他们一家除了他爹之外的所有人。 就在刚才,他看到步野转身迈步,他的心一度提到了嗓子眼上。因为正是他向陆器告的秘,供出了有关步野的一切,他以为步野会来杀他。可是步野没有,步野虽然向这边看了一眼,却完全不是看他的,然后就那么走了。 柴望明的心已是乱成了一团麻,他不知道到底该如何看步野,看他自己,看这短短的半个月时间里发生的所有事情。 而与同时,罗秀的心情却更为复杂。 如果步野接受她们母子,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追上步野,然后和步野一起走。可是,她知道她如果跟上去,肯定只会成为步野的累赘。最重要的是,她知道步野内心封闭,对她仅仅念着一点旧情,而不是多么喜欢,更不是爱。 可是,就这样让步野走了吗? 眼看着他一步步走向黑暗,走出自己的视野,也从此走出自己的生活…… 终究不能这样。 罗秀放了下了生儿,弯下腰摸着生儿的头道:“生儿乖,站在这里别动,等娘一会,娘去和步叔叔说几句话。” “嗯。”生儿乖乖点头。 罗秀直起身来,举步向着步野的方向追了过去。 步野是在走,而她则是在小跑,很快便追近了许多。 “阿野。”罗秀喊了出来。 步野停了下来,转身看向正向这边疾走的罗秀。 罗秀就停在了步野身前两米处,月光下侧脸显得有些憔悴,不由秀美依旧。 “你打算去哪?”罗秀问道。 而后罗秀便听到了一个让她完全愣住的答案,只见步野看向她,平静道:“我不走。” 愣了一会之后,罗秀才惊道:“你不走?” 步野不由想起了杜三晦对他的那句评价,点头道:“嗯。我不是答应过你,要等你和生儿在牧原安顿好再走?现在不方便明着和你们一起,但我会暗中和你们一起去牧原,直到你们母子安顿下来。” 罗秀又是一怔,真是又欣慰又着急,欣慰的是步野暂时没想离开,着急的却是步野现在的身份又怎么好去牧原,哪怕是暗中。 “你还是不要去牧原了,我能照顾好自己和生儿……”罗秀认真道。 “没事。”看到罗秀担心自己,步野心里也是微暖,然后好笑地道,“我比你们更能照顾自己。” 罗秀怔了一下才反过来,步野还是要坚持暗中去牧原。 “你快回去吧,最好能装作和我断绝了关系,这样事后追查起来,你也方便撇清关系。就算不为你自己,也要为生儿考虑。”步野又道。 罗秀终于不说话了,看着步野呆在了原地。 “我走了。” 说完之后,步野便转身又向黑暗中走去,这一次,再没人叫住他。 他的身影在夜色下越来越远,越来越暗,最终完全融入了夜色。 营地里安静了一会,大约五分钟后,便忽然忙碌起来。在秋堂山五人的组织下,村民们开始帮着清理战场,搬运尸体…… 一直忙到午夜,村民们才得以回去休息。可是这个时候,又有几个人能安心躺下睡觉? 秋堂山五人则忙到了更晚,直到下半夜,他们才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帐蓬。 那些逃兵肯定有人连夜赶往了牧原,所以也不必他们再去报信,他们五人的任务,便是保证大部队明天正常开拔。原本是两百个人的活,明天却只有五个人去干,哪怕有那些村民们帮衬着,也肯定够他们受的。 但是,对此时的他们来说,明天的事真的不算什么,当他们一个个躺在铺盖上,根本就没有一点睡意。今夜发生的事,带给他们的精神冲击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一个叫孙恒的年青士兵也留了下来,忙完之后,他实在睡不着,便又出了帐蓬,揪了根草茎叼在嘴里,左手环抱胸前,右手托着下巴在那出神。 当兵四年,他或多或少受到了军中的影响,行事风格发生很大改变。但是,这四年来,他却一直都在挣扎,都在愧疚,这也是他最后能留下来的最大原因。 他当兵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上阵杀敌,保家卫国。 但是最开始他却并没有上前线,而是成为了南部一座小城的守军,负责在城中巡逻。 他平日里打交道最多的是两种人,军人和平头百姓。 刚开始那会,他看着那些百姓也觉得十分可爱,就像是自己的家人一般。但是,当他宽以待人时候,那些百姓们却一声声“军爷、军爷”地叫着他,对他,或者说他的这一身份敬畏有加。一天,没什么变化;十天,变化还是不大;但是一个月后,他的行为和心态就有了变化;三个月后,他已经完全习惯了“军爷”的称呼以及那些百姓恭敬的态度,甚至一些小小的孝敬。
他成功地由一名普通士兵转变成了一位军爷,而这个时候,当有平头百姓再和他打交道,不喊他“军爷”,他就会觉得受了轻视,小商贩不孝敬他,他就会觉得吃了亏。于是面对识实务的百姓的时候,他和颜悦色,面对不识实务的百姓的时候,他开始发怒发威,并屡试不爽。 直到一年后他第一次回家,当他脱下了那身军皮,他的街坊四邻们并不像那个南部小城的百姓一样高看他,而是还如以前般待他,他的老爹还是该怎么骂他怎么骂他,他才悚然惊醒。 曾几何时,自己当阵的目的是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可是,自己这一年来都干了些什么?怎么就心安理得地成了一名“军爷”? 从此以后,他的反思一直没有停止。但是,他的自制力有些差,回到军中之后,反思归反思,平时该怎么干还是怎么干。还有一个问题是,如果他不那么干,他就会成为异类,被笑话,被排挤。 第二年,他开始上前线,不过却在后营,负责辎重运输,军资征调。这一年,因为征调军资的关系,他仍然常和老百姓打交道。 军人打仗就是为了保家卫国嘛,所以百姓有义务贡献出物资支援前线。整整一年里,他不知去征调了多少物资。碰上好说话的人家,那就有商有量,碰上不好说话的,那就拿军威来压,要是碰上那胡搅蛮缠撒泼无赖的,动手伤人都是有可能的。反正,别人怎么做,他也怎么做。但是后来为了提高效率,也可能确实是厌倦了,他开始以对付无赖的强硬态度对待所有人家: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顿呼喝打砸,该收的全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收上来。 直到有一次,他只是去一个村子里一户人家要口水喝,他竟下意识地直接踹开了对方的家门,砸了人家院子里的咸菜缸,他才想起来他不是来征收东西的…… 他逃也似地冲了出去,而后再一次想到了那个问题:他就是这样保家卫国的? 如果老百姓全是这种可以任他欺凌怒骂的货色,平日里被他完全当成了下等人的存在,又有什么可保的? 还上什么阵杀什么敌?上阵杀敌还不是为了名利双收,能过高人一等的生活?至少这是原因之一。而他现在连个毛的敌人都没杀过,却已经高人一等了。 所以,其实可以直接跳过“上阵杀敌,保家卫国”的环节,直接过上“高人一等”生活?那些官吏不全是这样? 领着俸禄,摆着军威、官威,欺凌弱小,这些才是最爽的。至于杀敌,为民做主之类,其实全都可以跳过。 孙恒得到的结论就是这样的,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而且,他看到的也几乎都符合他的这一结论。 但是,从内心最深处,他又认为肯定不能是这样的。 如果真的这样,谁他娘的还干正事?直接挑过正事,压迫老百姓多爽?! 这他娘的就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