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兰心渐渐止息了哭声,这时候,袁尚水却牵挂起她来。【】坐在黄包车上,袁尚水有一句无一句地应答着车夫的话,心里头却热烈地想念着她。那车夫自顾自地演说,到了省立医院门口时,才发现车上这位少爷,不但没听进他的话,就连自己要到哪里,来这儿干什么都像是忘记了。 “就是这儿了,全省城就这一家医院。”车夫身体后仰,及时刹住车,扭过头来对袁尚水说。 袁尚水看了看他,眼神中掠过一丝疑惑,但瞬间他又醒过神来,起身从车上下来,准备给车夫钱的时候,才发现出门时情绪冲动,穿了一袭长衫就匆忙赶出来了。还好那车夫仗义,见到他似要掏钱的模样,连忙阻止道:“少爷进去吧,我和刘汉是铁哥们,我先走了,碰见他再告诉他来接你。”袁尚水再要客气时,那车夫拉着车子跑了。袁尚水目送了一会儿,转身走进了医院大门。 他却不知,就在他神思茫然地到达医院门口时,就被一名隐藏在街角的男人盯上了。这人和他有过一面之缘,但这样的机缘,造成了他们不共戴天的仇恨。 相信你还记得,袁尚水和碧菡闯进**地下党员紧急会议中心,救出袁尚民的那段历险。在那里被袁尚水推倒,接着又被赵忠诚枪杀的人,正是眼下跟踪着袁尚水进了医院的这名男子的同胞兄弟。当时,他也在场,眼见着兄弟被害后,众人因惧怕政府军的包围清剿,不得不遵从赵书记的命令撤退,即使如此,他满眼的杀机,却将袁氏兄弟牢牢地锁住。翌日军警在这里发现尸体,并将袁尚水丢在门外的自行车送回孙希桥府上时,他便乔装成农夫,潜踪暗至。见到门禁森严,他正要离开,准备回去以后再从长计议,哪料到天随人愿,竟然有三五人将袁尚民簇拥着抬出来,他偷偷跟了一段,听见袁尚民叫声痛苦,暗自猜想“恐怕是受了伤,正要找他们兄弟俩报仇的,这不是天理昭昭,助我成功吗?”于是紧紧尾随,到了医院附近才慢下来。看见一伙人手忙脚乱地抬他进去,另有一个年长的,在进门前吩咐了车夫几句才跟进去,那车夫得了令,拉着车子离开了。 车夫离开后,他躲在墙角沉思,现在送袁尚民进去的,只不过三四个老残弱小的,此刻进去报仇,正是时候。但转念一想,那老头吩咐车夫去干吗呢?袁尚民的那个兄弟为什么没有跟来?种种迹象又让他心生疑惑。于是暗中观察了一阵子,果然,片刻之后,另一名车夫就拉着袁尚水过来了。这人嗅到他,仇恨的血涌立即澎湃不息。见袁尚水慌张跑进医院里,他便将匕首藏进袖子,也大步跟了进去。 袁尚水正在窗口前查询袁尚民的病房号,忽然,一阵局促感和紧迫感向他步步逼近,等不及护士小姐的散漫,一抬眼,从墙上挂钟的玻璃里,看到身后有一个手持利器的男子,那刀锋正要向他的后腰插入——来不及思索,袁尚水跳过栏杆,拔腿就跑。那人正要得手,却不知如何被袁尚水发现了,因为缺少作战经验,等他再追时,袁尚水早已消失在过道的拐角处。 拐角是一间就诊室,袁尚水跑到这里,见门半掩着,就像一张纸片一样轻巧地钻了进去。医生们都诧异地抬头看他,一名外籍医生顺手扶了扶眼镜,打量着,这样健壮的小伙子,会有什么病?袁尚水停下来,才感觉到剧烈的心跳,但后面追来的那人,一定也像他此刻的心跳一样迅速。袁尚水不待多想,抓起医生桌上的一根镊子,转身藏在门后,手中的镊子半举着,只等那人进来,便要给他有力一击。 坐在对面的一名医生,看着他怪异的举动,并未曾出声,目光正要回到病人身上时,又瞟见门口一名鬼鬼祟祟的男子。他到了门口时,脚步轻轻的,一只手正要推门进去,却又像是从医生的眼神中察觉到了什么,急忙退了出来,摆正位置之后,突然冲上来,抬起脚踹门,那样的力道,能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死门后边墙上停落的一只苍蝇。还好,他踹门前,袁尚水同样从这名医生的眼神中有所领悟,就在门板排山倒海一般打向他的时候,他正从门后面侧身跳开。只是很遗憾,他手中的镊子任然被打落了,而他还来不及看一眼,持刀的男子已经直扑过来。袁尚水一把抓住敌人持刀的那只手,刀刃就在他的手臂底下冒着寒气,他抬脚一踢,正中敌人膝盖,然后放手转身,在敌人跪地的刹那顺利避开。就诊室里的病人们早就慌作一团,唯独那名外籍医生,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沉浸在他的医学思考中,仍然木讷地坐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袁尚水拿走他桌上的听诊器。袁尚水本没想到要拿走他的听诊器,离开时他忽然记起曾经在战场上与“**”的接触,通常他们都是抱成团的,这次暗杀,不会只有这一个人来,于是抓过医生桌上的听诊器,以便防身。 果然,袁尚水的疑虑是正确的。他才走出门,一杆枪管就对准他的额头,他立即认出,举枪的这人,昨日傍晚,也曾这样瞄准过他。此时膝盖受伤的人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看见他的“同志”之后,义气凌然地说:“赵书记,我违反了纪律,但是今天我一定要杀了他,替我兄弟报仇。”有过一次失败的教训,赵忠诚并没有转眼看他,只是答应着:“回去再说。”袁尚水正设法脱身,但赵忠诚却集中了精神对付他,无奈之下,袁尚水瞟了一眼那名要报仇的男子,他握紧了刀,正要准备过来。 “别想耍花样!”赵忠诚发现他目光游离,开口说话了。就在他说这话时,袁尚水观察到他们之间的那扇门,因为刚刚那一次重踹,还在吱吱呀呀地来回运动着,眼看着它正一点点向赵忠诚举枪的手臂靠近,近了,更近了,袁尚水目光中亮起一丝兴奋。赵忠诚也意识到了这扇门,很明显,这对自己不利,而门一点点合上的时候,袁尚水的身影也会在他视线范围内一点点地隐藏;于是他忍不住看了一眼,袁尚水就趁着这个机会,踢中门板,门板重重地合上,赵忠诚的枪口因此丢掉了原来瞄准的部位。当一旁跛着脚走来的敌人眼神中透露着惊恐的时候,赵忠诚的手腕已经被袁尚水用听诊器牢牢捆住。背顶着门,双手奋力拉住听诊器两端,袁尚水就这样制服了眼前最危险的武器,但这还没算完,因为持刀的敌人已经得意洋洋地对准他的腹部走过来。如果放手,屋外面赵忠诚就会对他开枪,如果不放,屋里面敌人也会捅破他的肚腩。千钧一发之际,袁尚水忽然迎刃上前,背后的门也因此打开,赵忠诚被拖着向那刀刃跌撞上去,袁尚水则掉转身,趁机跑了出去。那人见赵忠诚向他扑来,忙避开刀锋,两人因失去重心,倒成一团,起来看时,早已不见了袁尚水的影子。 “赵书记,你没事吧?” “没事,这里不安全,咱们快回去。” “不,我一定要报仇。”
“这是命令!” “这不是任务,这是我的私仇,赵书记,你快走,我一定要杀了他!”说完,持刀男子夺过赵忠诚的枪,跑出了就诊室。 赵忠诚喊了几声站住,无奈人已跑远,自己也不能丢下他,拾起刀也追了上去。 此时袁尚水早已经藏得了无踪影,但平静之后,他却又担心起来,担心敌人追上来,担心追他的过程中,他们遇见了尚民。对袁家来说,无论是他们带走尚民,还是杀死尚民,都是灭顶之灾。袁尚水想到这里,便再也呆不住,返回来去找那敌人了。 岂料他的担心很快就变成了现实,王鹿伴着护士们将袁尚民从急诊室转移到病房时,正巧在过道中遇见了持枪的男子,那人一眼就认出了袁尚民,在袁尚民露出巧遇“同志”的欢喜表情时,他举起了枪。袁尚民的笑脸,立即被惊恐覆盖,慌乱无措中,只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道推开,接着看见一个矫健的身影一脚踏上墙边的座椅,同时从他的身影中飞出一只铝制盘子,紧接着那人手中的枪就飞了出去,然后只听见哐当一声,盘子落地的响声,袁尚民稳住自己,再定眼看时,王鹿已经一脚将那人踩趴在地下。 袁尚民立即请求王伯伯放开他,那人抹着脖子站起来,趁王鹿不注意时,企图偷袭,殊不知,王鹿虽然年过半百,却不曾荒废武艺,一拳出去,他就又捧腹慢慢地跪下。袁尚民此时也不再袒护他,一名巡警赶来,就在袁尚民眼前抓住了他,对于昔日的同志,袁尚民饱含感情,此时看着他被抓走,不免低头悲伤。王鹿见状,略知其意,却又不能多说什么,也只好低头沉思。忽然一声枪响,王鹿应声倒地,袁尚民慌抬头看时,只见赵忠诚站在过道那一头,手里拿着刚刚被王鹿用盘子打落的驳壳枪,警察丢开已经被锁住的罪犯,拔枪追了上去,袁尚民见王鹿倒在血泊中,挣扎着要去扶他,但自己已经废了一只腿,爬到王鹿身边时,却无力扶起他。当医院里,警、匪、医、患乱做一窝时,独有袁尚民抱着王鹿大哭,袁尚水循着哭声找过来,见到眼前景象,顿时忆起王鹿日日早起练拳的身姿,不容自己犹疑,他立即推开身边乱窜的护士,抱起王鹿向那急症室去了,抓过一名还未来得及离开急诊室的大夫,就要他抢救王鹿。无奈伤中要害,无力回天。想那王鹿一生在孙家忠勇无比,此时又为救尚民丧身,袁尚水不觉瘫坐着在一旁垂泪。 袁尚民见到哥哥抱了王鹿进急症室里,也收声坐住,挣扎着爬起来。这时,他发现自己的“同志”还匍匐在地,而警察已经走远,医院众人散乱,便捡起巡警掉落的手铐钥匙,放了那人;然后示意他快离开,自己一跛一跛地走向急诊室。在门口看见袁尚水坐着流泪,医生和护士正在帮王鹿收敛,他便踉踉跄跄地退开,不敢再往里面多看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