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访客
盛家小姐都能够得到这么多的消息,通光殿里面那么多的秀女,稍晚一点都知道了。他们都是官家小姐,都是被家里捧在手心儿里长大的。也许在阴谋诡计上比不上宫里的那些妖魔鬼怪,可在某些事情上,他们也有自己的计较。 华夏华夏,礼仪之大,章服之美。 这句话,他们从小听到大。 在家的时候,他们都是家里的千金小姐,即便家里不曾想过拿他们换取荣华富贵,可是这娇养二字从来是实打实的。因为是家里的千金小姐,什么衣裳首饰都不缺,千金小姐该有的排场和配置一点儿都不少。老师、教养嬷嬷、一等丫头、二等丫头、三等丫头,该有的都有,不要说这些身家性命都系在他们身上的奴仆,就连长辈们身边的奴才们也不敢轻易冒犯了他们。 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们即便是有心攀比,也攀比不起来。因为在同一个家族里面,姐妹们明面儿上的东西都是一样的,不一样的东西,只有父母兄弟。爹妈给力、兄弟争气,作为女儿作为姐妹的他们自然混得好,爹妈不给力’兄弟不争气,作为女儿作为姐妹的他们再上进也没折。 这个世界就是拼爹拼妈拼兄弟的世界。女孩儿的命运从来就不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的。 所以,在家的时候,他们根本就不用争。即便是进了宫,也没有人会想去争。因为每一个人在离家之前,都被家里耳提面命过:在宫里,身份是最重要的。即便他们现在是秀女、未来可是皇妃,在得到封号之前,他们也只是秀女。无品无级的秀女。所以,在面对高位者的时候,必须保持礼仪。 在进宫之前,这些小姑娘们都被要求牢牢地记着这句话。进宫之后,他们都是秀女,自己身上没有品级,都是靠着直系男性长辈的体面。再说了。他们吃住在一起。如果贸然得罪人,也只会让自己举步维艰。所以,就是同屋的秀女之间。最多也就是攀比一下什么衣裳首饰的。真要他们做什么陷害他人的事儿,一来是他们不一定有这个水平瞒过每一个人,二来,如果被当成王氏女。对他们自己和他们家人的前程,会有极坏的影响。那个时候,他们自己的前程,还有他们的家族,可就真的毁了。 所以。这些秀女们一个比一个安分。就是有心跟别人攀比,也会做得非常小心。 他们都很清楚,有人在看不到的地方观察着他们。记录他们的言行,考校他们的品德。除非有这个能耐瞒过所有的人。否则,还是老老实实地做一个秀女、当自己进宫小住了几天比较妥当。 一进宫门就忙着陷害与被陷害,那不是生活,那是小说。 至于今天,他们也不过受到了一次思想上的冲击而已。 之前,他们只是记住了长辈们口中说的“宫廷之中身份最重要”,却不曾真正领会过。现在,他们则是深有感触。 同样是秀女,人家有正殿有偏殿,还有一溜儿宫女内侍伺候着;他们也是秀女,却只能三四个人挤一间屋子,只能自己照顾自己,想要宫人帮忙做点事情,也要见缝插针。人家能够每天舒舒服服地泡热水澡,可是他们却连擦身子的水也只刚刚够的。 之前,这些秀女们只是记住了这句话,可是现在,他们总算是清楚明白地领会了那句“宫廷之中身份最重要”是什么意思了。只是,他们能够领会、能够明白也没有用。因为他们依旧是秀女,身上依旧没有品级。 身份之别,就好比是一道鸿沟,将通光殿和弘徽殿划分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贯安静祥和的通光殿在沉寂数日之后,总有那么几个秀女,或者胆大妄为的,或者知道自己不大可能进宫的,或者不想进宫的,在这几日的相处之中也熟悉了,又对弘徽殿十分好奇。他们在征得通光殿司赞的同意之后,请通光殿司赞向弘徽殿转达了希望拜访的意思。 这也是他们进宫之后学到的第一课。 在宫廷里面,是不允许随意走动的。即便是宫女们去领月俸,也是成双成对、两两结伴而行。跟他们这样要求去别人宫室进行拜访的,更是有一套专门的程序。不要说他们,就连那些正经的皇妃们,除了每日例行的请安,也不可能随意离开自己的宫室。真正能够这么自由的、在皇宫里面随意走动的,只有太上皇、太上皇后和当今皇帝、当今皇后。他们才是这座皇宫的主人。 跟他们这种身上没有品级的人,要想离开自己的住所,必须先打报告,得到上面的同意,也得到了对方的同意之后,才能够离开自己的住所——通光殿。 弘徽殿内,贾玖正在跟贾倩下棋,贾清坐在边上观看,得到季司赞的通知之后,也着实愣了愣。 那些秀女们第一次进宫就知道不能随意走动,他们如何不知?如果不是长乐公主派人去请他们,他们也是不会轻易离开弘徽殿的。最多最多,也就跟今天一样,坐在一起,喝个茶、说说话,要不就是各自看书、各自练字,再不,就是跟今天这样,捉对手谈。不要说到处闲逛了,就连弘徽殿的大门也轻易踏出一步。 得知有秀女要来拜访,他们也很意外。 宫廷生活对于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是沉闷又无聊的。真正能够适应良好的,也只有那些从小在宫廷里面长大的公主们。对于他们这些臣子之女,哪怕是得了恩旨能够经常出入宫廷的,也不是个个能够忍受得了宫廷生活的无聊与空虚的。 能够结识新朋友,对于百无聊赖的他们而言,的确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 贾玖看了看贾倩和贾清,又微微思考了一下,道:“能够在这里相逢。也是有缘。还请姑姑代为转达,就说,若是明日无事,必定扫榻以待。” 这个无事含义就多了。如果长乐公主来了,那就是有事;果内廷宣召,那就是有事;如果身体不适,那也是有事。在宫里。什么时候都可能有事。也什么时候都无事。 值得庆幸的是,第二天,清凉殿那边传出消息。说是长乐公主跟着兰陵长公主、嘉善长公主去太上皇的寿康宫了,内廷依旧安静,早就梳妆打扮好的盛家小姐盛月笙、吴家小姐吴铃雅、曹家小姐曹语默,得到了通光殿司赞大人的通知之后。便在宫女的带领下,往弘徽殿而来。 通光殿虽然距离弘徽殿并不是很远。而且跟清凉殿一样,都临水。虽然各有各的妙处,但是对于秀女们来说,他们能把自己住处的周围环境印在脑子里面就已经很好了。去别的宫室玩耍。在重重宫规之下,根本就不可能。 弘徽殿对于盛月笙、吴铃雅、曹语默这样的秀女来说,之前他们从来没有来过。别说来过了,就连在门口流连徘徊的行为都没有过。在宫里。这样的行为可是很容易引起他们的误会的。 即便是吴家小姐吴铃雅这样,姑母已经是皇妃、他也几次被姑母宣进宫陪伴姑母,也不曾来过这北宫,更不要说留意过弘徽殿的景致了。吴铃雅很清楚,只要他的亲姑姑还是皇妃,他们家就不可能再出一位后妃,连皇子妃、皇子侧妃都不可能。所以,他家里也不需要他进宫,他会走这一遭也不过是走个过场,最后终究是会撩牌子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放松很多。不像盛月笙那样,背负着沉重的心理压力。 不过,几度出入宫廷,也曾经在宫里小住过的他也一样清楚,即便他现在是秀女了,即便他有亲姑母照拂着,按照宫规,他也不能在弘徽殿门口东张西望,那只会给他自己找麻烦。 所以说,今天,他们三个都是第一次踏入这座弘徽殿。 弘徽殿不愧是北宫数一数二的大地方。不要说他巍峨的宫室,就说那正殿之前的院子,就容得下北宫现有的所有的人坐下来一起听戏。一路走来,弘徽殿的宫人们不比通光殿少,却是一个个站在自己应在的位置上,这么多人,静静地站着,一点儿声音都不出,明明是大白天,却只听得见自己的衣袂摩挲声,如果不是脚下刻意用力,只怕连软鞋敲击汉白玉石地面的声音都听不到。 明明是大白天,曹语默还是觉得身上有些冷。 曹语默很不习惯秀女的身份。他是他的家族第一个参加大选的秀女,也是他的家族中第一个踏入宫门的秀女。天知道他从踏入宫门的那一天起,心中是多么的紧张。问题是,他连个求指点的地方都没有。 此时此刻,他只想早点完事儿早点回家。他根本就不想进宫。 跟他走在一起的盛月笙和吴铃雅也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他们三个虽然在簪花会上就认识了,可是真正熟悉起来却是进宫以后。要说他们有多少交情,那都是虚的,他们也不过是搭了个伴而已。 都是年轻小姑娘,又是第一次参加秀女大选,好奇心是肯定的,更多的则是不服气。曹语默还好些,另外两个就未必了: 凭什么我们只能挤在一处,他们却能够这么享受? 一路走来,不见贾家的三个秀女出来迎接,他们的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不痛快的。在他们看来,大家都是秀女,即便是贾玖贾倩贾清三人身上有爵位,可是进了宫,便与大家一样,都是秀女,按照礼数,客人来访,出来迎接一下又有何妨?他们三个都按照礼数拜访了,谁想到弘徽殿三个竟然还在屋子里坐着! 换了其他的秀女,大概也会这么想。但是,那些内侍宫女们可不会这么想。身份、等级,早就随着宫廷生活的一点一滴深入骨髓。 平等?那是什么玩意儿?在宫中,身份名位才是最要紧的,从来就没有什么是一样的。 对于季司赞这些宫人来说,早已经习以为常的事情,对于这些秀女来说。却是他们要克服的第一道心理难关。 就连贾玖自己也疏忽了。贾玖原以为,盛月笙、吴铃雅和曹语默到达弘徽殿大门口的时候,宫人们就会来通知他,可事实却是,这些宫人们让客人在弘徽殿正殿门口等着,这才进来通知。 如果不是宫规本来便是如此,如果不是这些宫人极讲规矩。那就是有人在背后捧杀他们三个了。 这一次。贾玖贾倩贾清三人不需要打眼神官司就达成了一致意见。 “哎呀哎呀,是小妹失礼,连累三位jiejie久候了。” 贾玖带着贾倩贾清连忙出迎。 在嬷嬷们的精心教导下。他自然能将那三分歉意三分诚意表现得恰到好处。即便没有原著里的王熙凤的八面玲珑,却也差不了多少了。但是,即便他做得再八面玲珑,眼前的这三位秀女也不是易与之辈。如果他们真的是那种极单纯的人。他们家里早就为他们求了恩典,也不会让他们走这一遭了。 在盛月笙、吴铃雅、曹语默三人看来。贾玖这么热情,也不过是面子情分而已。尤其是盛月笙,他的父亲乃是从二品的布政使,地方大员。在地方上。一省的千金小姐都围着他转,哪里受过这种待遇?只不过,他既然是冲着这宫墙来的。即便是不高兴,也不会流于表面。 倒是吴铃雅。他的亲姑姑便是吴贤妃,他自幼在京中长大,选秀之前,吴贤妃又专门派了人指点他,故而最先反应过来,听见贾玖这样说,他连忙道了个万福:“原是我们来打扰郡君,失礼的是我们才对。” 贾玖连声道不敢,亲自扶起了吴铃雅。众人互相厮见过,这才各自落座。 前面说过了,弘徽殿乃是仿汉唐式的建筑,这种建筑有一个最明显的特点,那就是席地而坐。宫人们早就设好了席位,每人的左手边有个扶枕,前面便是矮几,矮几上是各色点心茶果。 这种坐席,在吴铃雅和曹语默看来,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在京师,复古是时尚,是流行,可是对于盛月笙这样长年跟着父母在任上的女孩子来说,就非常不适应了。尤其是正坐,没有经过长久的训练,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地能够习惯的。至少盛月笙很快就感觉到了腿上那一阵阵的酸麻与疼痛。
盛月笙觉得,自己的两条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上面的贾玖注意到了盛月笙的不自在,连忙道:“盛家jiejie,若是不习惯正坐,你也可以盘膝而坐。” 盛月笙一下子涨红了脸。他迟疑了一下,看了看贾玖,见贾玖不像是在取笑他,又看了看吴铃雅和曹语默,见他们都望着他,他的脸越发红了。 怎奈,他真的是坚持不下去了,只得告罪之后,换了姿势。 盛月笙自嘲道:“没想到京里竟然是正坐,家里从来都没有人提点过我呢。” 吴铃雅笑道:“盛家jiejie,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早在前朝的时候,宫廷里面就不再以正坐要求后妃了。只不过太上皇退位之后便迷上了秦汉学说,连带着,先秦时的礼仪也再度流行开来。这北宫便是太上皇主持修建的,弘徽殿更是太上皇一手设计,自然用的也是先秦的礼数。” 盛月笙吓了一跳:“吴meimei,你是说,这弘徽殿是太上皇一手设计的?” 吴铃雅道:“是的。不止弘徽殿,还有清凉殿和漪澜殿,都是太上皇设计的。” 曹语默这个时候才接口道:“通光殿里面的床榻桌椅都是后来搬进去的,原来也是席地而坐的。” 听到这个,盛月笙忍不住看了曹语默一眼。 他从来都知道,跟他这样,在地方上长大的女孩子,跟京里长大的女孩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区别的,却没有想过区别会这么大。 虽然说,先秦礼仪不是官方规定的礼仪,但是太上皇喜欢,上有所好下必投焉,为了讨好太上皇,下面的文武百官家里自然也会跟着流行开来。只不过,他没有想到,在座的几个人,每一个人都这么习惯于正坐,惟有他,没有经过训练不说,甚至连这么短的时间都坚持不下来。 想到自己的青云志,盛月笙忍不住开始为自己担心了。 婉言答谢了贾玖对他的身体的关心,盛月笙笑道:“我原来就是南面出生的,跟着父亲在任上这么久,倒是没有想到在宫里还要正坐,倒是让姐妹们见笑了。” 吴铃雅笑道:“盛家jiejie客气了。凡事都有第一次。盛家jiejie不习惯,可我当初第一次正坐的时候也不习惯。”说着,顿了顿,道:“怕是我们几个里面,就数贾郡君最为习惯了。” 盛月笙忍不住看了贾玖一眼。 吴铃雅解释道:“贾郡君早年拜入道门门下,道门至今还保持着先秦时的礼仪。所以,我才说,贾郡君才是最习惯正坐的。” 贾玖道:“吴家jiejie取笑了。我虽然拜在道门门下,也不过是应个名儿。一没有上玉清山侍奉老师,二没有正式出家,也不过是担了个虚名儿。” 吴铃雅听贾玖这么一说,倒是跟自己原来的猜想合上了,不觉微微一笑,取过几案上的茶水抿了一口。倒是曹语默,听了贾玖这么一说,不觉勾了勾嘴角。 没错,曹语默乃是知柳孤笙曼的本家侄女。他们曹家有家训,家中子弟在殿试的时候不能考太高,考中同进士之后,就必须回家做生意。可是凡事都有意外。当年,当今皇帝还在当时的太子殿下,也就是老义忠亲王和王氏女的压力下苟延残喘的时候,遇见了刚刚中了同进士、准备回家的曹语默的父亲。身在绝境的当今皇帝被曹语默的父亲一语点醒,从此将曹语默的父亲视为指路明灯,而曹语默的父亲也走上了另外一条路。 虽然有违家训,但是曹语默的父亲并不是曹家的直系,而只是旁支而已,加上皇帝信赖,这官倒是越做越大,如今已经是从四品的内阁侍读学士,虽然品级不高,却是实打实的帝王心腹。 曹语默跟他的家人一样,并没有什么进宫的想法,他会来弘徽殿,完全是因为贾玖。 作为知柳孤笙曼的本家侄女儿,他当然知道孤笙曼在道门的地位,也清楚这几年孤笙曼和他的家族在做什么。他还知道,贾玖是孤笙曼的师叔,孤笙曼的一切行为,都遵从着贾玖的意志。只不过,他们曹家跟贾家没有什么往来,贾玖又把道门跟贾家的事情分得很开,所以,即便是曹语默有心,也不过是一年前远远地见过贾玖一回而已。跟今天这样,跟贾玖面对面,却是第一次。 盛月笙一眼就看到了曹语默嘴边的笑意,立刻道:“曹家jiejie,看起来,你也很习惯正坐呢。” 曹语默笑道:“不瞒诸位,我有位本家叔父,投入道门多年。所以我们曹家小辈们差不多都是打小就会正坐的。我也不例外。” 盛月笙立刻道:“又是道门?那岂不是说,你跟贾郡君早就认识?” 贾玖答道:“我与曹家姑娘今日的确是第一次面对面。至于曹家姑娘的叔父,也许我也见过。不过,我在道门的辈分虽然高,却不是正经弟子,又是女儿家,即便曹家姑娘的叔父在眼前,我也不一定叫得出名儿来呢。” 道门的事儿,自然是不好拿到宫廷里面来说的,贾玖也不欲在这上面多事儿,自然希望就此打住。 不过,今天他注定了要失望了。就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就听见外面传来通报之声,却是当今皇帝带着国师前来,而且已经打大门进来了。屋里的六人当时就傻了,在季司赞的通知下,这才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略略整理了一下,就小步跑了出来,在门边跪迎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