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耻辱的封爵
这一上午,殷烈火跟霍氏的心情都极为紧张,殷烈火差了不少机灵的人去皇宫那边打探消息,生怕父亲出事。【】. 却不想中午下朝的时候,殷左相完好无缺的回来了,并没有任何异状。 两人大松一口气,连忙将殷左相迎进去,嘘寒问暖,而这之后的午饭,也是在这种患得患失的氛围中度过的。 席间,百里九歌本想给殷左相敬酒,却发觉这一家三口越来越奇怪了,终是忍不住笑道:“烈火,你跟殷夫人这是干什么,像是要把一辈子的话都在这一顿饭上说出来似的,干嘛搞得这么紧张啊” 殷烈火轻叹,也知道百里九歌是个粗神经,只好笑说:“没什么,我和娘,也只是想说而已。” “噢,好吧,可我还是想打扰你们。”百里九歌浑不在意,明媚的笑着,捧了黄柑酒举到殷左相面前,双目澄澈无邪,光华四溢,明亮的仿佛能驱散世间的所有阴霾。 她笑吟吟道:“这两天多谢你们的款待,殷左相,这杯酒我敬您,顺便替烈火和殷夫人说一句,您要注意身体,可不能让家人太担心了” 说罢,仰面一饮而尽,接着将酒盅翻过来,盅底一滴酒都不剩。 殷左相夸赞:“世子妃真是直爽,如今这朝都,真性情的人是愈加的难得了” 可不是么只不过别人怎样那是别人的事,她百里九歌却是恣意洒脱的惯了,纵是有时候不得不委屈自己,她却不会改变本性,依旧是要直来直往,做最真实率性的百里九歌 她纵声回道:“殷左相说的是,您这样高赞我,我便再奉上一杯酒,来,我们干了” “好”殷左相被这率性明媚的气息传染,这一刻似回到了血气方刚时,起身与百里九歌碰杯,两人一饮而尽。 然而,此刻在皇宫之中,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情景。 颐华宫内,死气沉沉,宫婢们全都噤口垂头,大气不敢出一下,余光里还偷偷的瞄几眼飞雪榻上的百里青萍。 百里青萍蓦然娇喝,这愤怒的一声尖叫,吓得全宫之人跌在了地上,一个个跪得歪七扭八,不住的发抖狂颤。 但见百里青萍挺着渐大的肚子起身,脸色白的如雪,因着极度的生气而不断的喘着,却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声“皇上驾到” 一听这声,百里青萍僵住了,这一瞬计上心来,竟朝着地面摔了下去,就在殷浩宜踏入殿中的那一刻,正好摔落在地。 “爱妃”殷浩宜倒抽一口气,连忙奔了过来,一边喊着:“传御医,快传御医” 周遭的宫婢们乱成了一锅粥,连滚带爬的要去扶起百里青萍,却被殷浩宜踢开。 “没用的东西,杀了全都给朕杀了” 众人顿时面色如土,几乎要晕过去时,百里青萍忽然抓住了殷浩宜的袖子,痛苦的喘着,流着眼泪嘤咛:“别、别杀她们,她们没有错,一切都是臣妾的错” 殷浩宜面色很不好,抱着百里青萍去了飞雪榻,搂着她半躺下去,嫌恶的瞪了宫婢们一番,没再理会了,而是担忧的问着百里青萍:“爱妃何出此言,是不是妊娠得厉害了为什么忽然晕倒在地” “皇上,是臣妾自作自受啊”百里青萍哭得梨花带雨,“是臣妾的不是,臣妾是狐媚,是祸水,干扰了皇上处理朝政,如今臣妾的陈年旧疾发作,命不久矣,这都是报应啊” 殷浩宜先是一愣,旋即问道:“你说你有陈年旧疾” “是啊皇上,臣妾本想告诉您的,却不忍让您分神,是以就想把这事情烂在肚子里” 百里青萍哭着说道:“臣妾的娘亲生来患有心绞痛,这病也传到了臣妾和meimei紫茹的身上。有好几次,心绞痛突然就来了,臣妾差一些就心疼而死,只因想着皇上的恩泽,最终是熬过来了可是这次,臣妾觉得心好疼,疼的要裂开了似的这是老天爷对臣妾的惩罚,惩罚臣妾是红颜祸水”哀戚的哭道:“皇上,对不起,臣妾只怕不能顺利的诞下皇嗣了皇上对臣妾的恩情,臣妾也只好来世再报” “爱妃,你坚持住,千万别死”殷浩宜面目扭曲,急切的对宫婢们吼道:“药呢把平日里你们娘娘吃的心痛药拿来” 宫婢们趴得更低了,战战兢兢的动都不敢动一下。.她们只知道今日娘娘发了好大的火,接着就突然成这个样,至于药,她们从来都没有提娘娘提过啊 看着宫婢们束手无措的模样,殷浩宜气得七窍生烟:“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正好这会儿太医院的老御医气喘吁吁的跑来,见所有人都在地上发抖,吓得打了个冷战,接着被殷浩宜吼着叫了进去,连忙如履薄冰的凑过来。正要给百里青萍把脉时,却见百里青萍两眼一直,似是无法再呼吸了。 她要死要活的叫着:“不行了臣妾坚持不住了皇上,臣妾不想死,臣妾还想陪在皇上的身边可是能治疗臣妾心绞痛的东西只有一个,臣妾不能自私的去夺取宁可以死明志” 殷浩宜忙道:“你说,什么东西能治你的心绞痛朕就是花再大的代价,也要找过来” 百里青萍哭着拒绝:“不行臣妾不能这么做,不行” 殷浩宜急得直冒泡,不断的喊着:“爱妃你快说,你的命比什么都重要,快说吧” “皇上,臣妾” “快说啊” “好、好,臣妾说臣妾幼时,曾听一位得道高人说过,唯有乙卯年癸酉月丁丑时出生的男子,用他的心熬药,才能根除臣妾的心绞痛,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可是这种事情臣妾做不出来啊,怎能去以心换心” “爱妃别说了,朕这就去照办”殷浩宜狠狠一咬牙,冲着跟班的太监们便咆哮起来:“没听贵妃娘娘刚才说了什么吗快去照办了去查,朕限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内给朕找个人出来,必须是乙卯年癸酉月丁丑时出生的男子,还不快去” 太监们吓得魂飞魄散,只好赶紧硬着头皮去了。 至于那杵在旁边的老太医,更是浑身都泌出了冷汗,只觉得眼前这个穿着龙袍的人可怕的像是禽兽,竟然想都不想就做了这样的决定。太无道了太暴虐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得极慢,更漏声一滴一滴的敲在宫人们的心底,只觉得是在受着凌迟之刑。 那些太监们卡着香灭的时间,连滚带爬的回来了,跪在地上,狂烈的颤抖着。 大内总管说道:“启禀、启禀陛下,奴才们翻阅了户部的记录,发现、发现” “发现什么”咆哮。 大内总管心一横,豁出去了:“奴才们发现左相大人他、他是朝都里唯一一个满足条件的人” 这声音落下,引来颐华宫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不敢喘气,只等着殷浩宜开口。 只见他下颌紧绷,眼底蓦地闪过一片冷酷,袖子一挥,无情道:“宣殷左相进宫” 圣旨被传到左相府时,已经是未时将近,太阳朝着西边垂了。 彼时百里九歌正与殷左相一家在花园里畅谈,甫一接到圣旨时,还觉得有些奇怪。不就是宣殷左相进宫么,干什么来这么多人,连那无趣的大内总管都来了。 殷左相却是半晌无言,蓦地,冲着霍氏和殷烈火笑了笑,抚过她们的肩膀,和蔼道:“我去去就来。”说罢竟是没再看他的妻女,直接随着大内总管乘车去了。 他这一转身,眼神便涣散开来,一颗心重重的沉了下去。 久在朝都为官,却屡屡苦谏无效,殷左相又怎会不知昭宜帝是无药可救了。可自己身上流着大商皇族的血脉,更是大商股肱之臣,便应殚精竭虑,死不足惜 此去宫中,他已知道凶多吉少,却还乞求苍天能保佑大商,让昭宜帝迷途知返。殷左相始终相信,昭宜帝就是再怎么听信孽妃之言,也不会做得太过火。 所以,殷左相直到乘车远去了,都未曾回望自己的妻女,只生怕她们担心 轮椅上的殷烈火收回了视线,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暗光,她沉默片刻,柔声呢喃:“娘,我们进屋去吧九歌,麻烦你扶着我娘。” “那是自然。”百里九歌没意识到什么,只笑着搀起霍氏来,边走边说:“殷夫人慢点,今晚晚饭我来做就好,刚巧我看看能不能现学现卖,做出您的手艺来” 霍氏本是心中挂念殷左相的,这会儿见百里九歌笑得恣意畅快,便慈祥的应道:“那好,真是麻烦世子妃了。” “不麻烦不麻烦,做饭这事,我乐此不疲呢总之先扶您进去休息会儿,我上厨房熟悉熟悉环境,顺便挑选食材” 如此说定,百里九歌送霍氏去了正厅,又给殷烈火和霍氏都倒了茶水,这才大步流星的跨出门槛,朝厨房去了。 左相府的厨房很小很朴实,也因此而亲切,百里九歌专注的待在这里研究霍氏的手艺和食材、调料的配比,不知道时间过得有多快也因此,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而待到她知道的时候,那已然是一道晴天霹雳了。 百里九歌是被外头传来的凄惨哭声惊醒的,她从众多调料盒中抬起头来,接着便听见左相府哀嚎一片,间或传来铮铮切切的咒骂声。 她诧异,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于是放下手头的活,朝着前厅而去。 当来到前厅时,只见左相府上上下下都沉浸在一片极度压抑的气氛中,幽咽声、哽泣声密密麻麻的充斥了前厅,听来哀痛却敢怒不敢言。 诡异的气氛像是无孔不入的丝线,扼住了百里九歌的脖子,她一眼就看到正当间的地上铺着条毯子,有什么东西躺在毯子上,被一张满是鲜血的白布蒙着,那毯子也已然被鲜血浸得不堪目睹。 “这这是什么”心中蓦地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抬眼,正正与殷烈火睇来的视线撞上,这一刻,殷烈火眼中的悲愤如滔天的巨浪涌来,将百里九歌从头到脚全数淹没。 心中那不祥的预感腾地跃到嘴边,百里九歌无法自控的吼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是不可能是” “将布掀开”殷烈火残破的声音陡然厉声响起,她声嘶力竭的喊道:“都别再哭了,去将布掀开”
一个离得近的家丁终于选择动手了,这一刻流着泪,不敢直视地上的场景,死死咬住牙关,在将脸甩开的那一刻猛地掀起了白布 刹那间,大厅里响起了无数混乱的声音,这一刹跌倒的人有的撞翻了柜子,有的撞碎了花瓶。花瓶打碎的声音刺耳而尖锐,夹杂着爆炸般突如其来的痛哭哀嚎,撕扯着百里九歌的耳。 她如石化了般的瞪着躺在毯子上的殷左相,脑中轰的乱成一片,就连殷烈火摔下轮椅她都忘了去扶。 殷左相就躺在毯子上,散乱的长发带着血,额头开裂,青紫之间犹有鲜血冒出可这不是最骇人的,最骇人的是他的胸口,竟是衣衫大开,半边的rou都被挖除,黑红色的血连着rou还在胸腔中不断渗血,那缺了的一块正是心脏而其余的脏腑,就在那模糊的血rou衣衫之间依稀可见 百里九歌震惊的说不出话,只觉得脑海中多了一只残酷的手,在撕扯她经脉。 她想要告诉自己,眼前这个人不是殷左相,可是残酷的事实却捅穿了她最后的幻想。她凄声惊呼:“不可能这不可能”明明几个时辰前还在和蔼的与她碰杯喝酒,为何现在却、却 殷烈火陡然仰起脸来,灰暗的眸底在这瞬间红的如血。她强忍住泪水,嘶哑的吼道:“去绊住娘,不要让她过来,快去” 无人前去,都跌在地上,痛哭失声。 “快去”殷烈火近乎发狂的吼道。 终于有人从地上爬起来了,好不容易奔了几步,可已经晚了。 只见霍氏要死要活的冲进来,已经得到风声的她,还在祈祷着这不过是个残忍的玩笑,却当看见事实时,承受不住打击,晕过去了。 “娘”殷烈火朝着霍氏冲过去,却一起身,力气就断在了腿上,她再度跌下,绝望却拼命的朝着霍氏爬过去 这会儿百里九歌终于回过神来,连忙去扶霍氏,可霍氏倒地的冲劲太大,硬生生将百里九歌也压得坐在了地上。 厅中一片哀嚎,血红色充斥着视野,那样痛,那样腥。 殷烈火还在爬着,如在沼泽地上爬过一般,流着血的五指在地上划过道道参差的血痕,触目惊心。 偏在这时,外头传来了宫中大内总管的声音。 “圣旨到” 一室的悲痛被这喊声刺破,转瞬间,有种仇恨和怨怒的气息在大厅里扩散开来。 可大内总管却带着一众内侍,神采飞扬似的踏了进来。 甫一进屋,他们似被屋中的惨烈慑到,纷纷打了寒战,那大内总管更是愧疚的咬着下唇。但转瞬间他便做出痛心伤臆的神态,说道:“殷夫人,殷小姐,死者已矣,请节哀顺变” 殷烈火登的抬眼望来,这一眼含满仇恨和死亡的气息,惊得那大内总管足下打滑,差点就摔了,连忙咳了两声,拖长音道:“殷夫人、殷小姐,还请跪地接旨。” 见这大内总管变脸如此之快,百里九歌纵声嗤道:“你没看见殷夫人已经伤心过度晕倒了吗烈火也已经跌在地上了还说什么跪地接旨,你们这帮人是良心都被狗吃了” 大内总管一时语结,只得道:“圣旨在此,咱家也不过是奉了皇命行事,世子妃说话也注意着点罢了,看在殷夫人和殷小姐的面子上,咱家也不说废话了,这便宣旨” 展开一品官员所用的玉轴圣旨,高声念道:“奉天承运,吾皇诏曰:朕之堂叔左相殷勋,兢兢业业几十载,德高望重,爱民如子,乃大商股肱之臣,江山社稷之幸。然其呕心沥血,积劳成疾,一朝病发而无力回天,于昭宜五年六月初三薨于庙堂之上,朕甚痛矣特赐左相府黄金万两,珍玉千斗,以昭朕之告慰。追封左相殷勋护国公之爵,俸同亲王,永世世袭。册其妻殷霍氏一品护国夫人之诰,俸同亲王正妃。念夫妻二人膝下无子,特以嫡女仪制,敕封养女殷烈火护国郡君之位,俸同郡主,允其以女子之身承袭护国公家业,国公封号代代世袭。朕将择黄道之日,以国丧之礼,葬左相殷勋于皇陵。敕命,昭宜五年六月初三之宝,钦此” 话音落下时,满室的幽咽声中,殷烈火残破的声音是那样冷绝,冷的就似这六月亦能飞雪。 “臣女殷烈火代左相府接旨,谢圣上隆恩” 这一瞬,百里九歌只觉得心脏一突,有种冷到浑身都僵硬的感觉盘绕而上。她瞪着殷烈火,只觉得自己定是看错了。那样一个萧条晦暗、对人生充满漠然的人,为何在这一刻这般的冷绝,就像是经历了死亡后重生而来的修罗 这样的殷烈火,让所有人都骇然屏息。那大内侍卫也觉得不舒服,赶忙将圣旨交到殷烈火手上,道一声“郡君请节哀顺变”,便赶紧带着内侍们离开了。 在他们走后,低低的笑声,从殷烈火的唇中逸出,如珠玑落在冰面,激起孤绝的冷意,“殷浩宜,我父如此惨死,你竟还说是发病而亡” 她陡然抬手指天,满眼血红,目眦尽裂,似用尽了满腔力气吼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殷浩宜,三年之内,有我没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