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在浅井家与织田家缔结盟约之后,长政便如约派遣开耶出使至清州城,将出嫁至浅井家的信长meimei——市姬迎接回浅井家的居城小谷城。【】 在清州城面见信长之后,开耶得知市姬为备嫁尚且还在准备中,因此还要停留七天左右的时间。 在此暂住的期间,除了她带来的浅井家的十几名武将、侍从之外,信长给她安排住处时,竟然让她暂且先住到前田利家那里去。理由则是利家的妻子阿松,正好和木下秀吉的妻子宁宁是闺蜜,两家又是邻居。 信长曰:反正都是同龄的女性,比起住在城里和一群大老爷们待着,还不如去和同龄的女性相处。 当然,信长是很体贴的,因为他表示,如果和阿松、宁宁待闷了,还可以到城里来,跟他meimei市姬还有正室夫人浓姬交流一下,毕竟城里也不是没有女人。 ……虽然开耶觉得,信长所谓的“体贴”,根本就是想打击那两个正跟妻子处得火热,还喜欢到处秀恩爱的两人——利家和秀吉。所以才把她这么个碍眼虫塞给了利家,纯粹就是为了给利家添堵。 毕竟哪里有把前来迎接主君正室夫人的使者——而且还是笔头家老的人,丢去给一个身份地位都不怎么重要的人招待的?这种事也就只有随心所欲的信长能做得出来了。 幸亏开耶对此完全不介意,不然要是一般人,估计都能被信长这种疑似轻视的态度和招待方式气得七窍生烟了。 事实证明开耶猜对了,利家一听说信长的命令,立刻就苦着一张脸,半天都没吭声,许久许久才憋出一句话,“虽然也不是没有客人住过我家……可带着女客人回去住的话,阿松一定会疯掉的。关键是阿松要是哭起来……哎呀天啊,想想都头痛!” 开耶:“…………” 爱妻家就是麻烦,一碰到牵扯爱妻的事,智商就开始下降。怪不得信长会故意干出这种遭马踢(俗语云:打扰人恋爱的人会被马踢死)的事来,纯粹是为了给他自己找乐子吧。 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利家立刻拼命地摇了摇头,“不不不!除了阿松之外所有的女人都是男人!”而后一脸正直地看向开耶,“反正你也和我一样是男人!你就作为我新收的小弟来暂住个几天吧!没问题吧!” 开耶微微一笑,“利家殿,很不幸的是,就算你再怎么否认,再怎么自我欺骗,我是女性这点的事实也不会改变。阿松夫人恐怕一眼就能看出来我是女性,而非和你一样的男人。” 顿了顿,看着利家的表情越来越纠结,她才慢吞吞地开口,“能被利家殿如此倾心的阿松夫人,想必不是不讲理之人。据说阿松夫人是位和歌与武艺兼备的女中豪杰,那么就请信长大人写一封信,拿去给爽快的阿松夫人一看,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吗?” 哗——前田利家好感度上升。 利家立刻豪爽地笑了起来,一巴掌拍在开耶后背,拍的她差点没站住一头栽出去,好半天才稳住身形。 ——他还真没把她当女性。像要打死一头猛虎似的,用这么大的手劲,一般的姑娘估计早都飞出去摔断脖子了。 “对啊!那就交给你啦!小弟!” (谁是你小弟啊……)开耶虽然这么在内心咕哝着,却还是返回信长的居室,请求信长写了这样一封信,以解决那个可怜的爱妻家的担忧。 实际上,利家的妻子阿松的确是个明事理的人,而且也似乎很清楚信长喜欢为难利家“爱妻家行为”的原因。 毕竟利家一上来就急惶惶地解释说,浅井家的笔头家老是自己小弟,要在自己家住几天,亏得阿松没搭理他,而是淡定地先看了信,不然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乌龙来。 因此,阿松在看过信长的亲笔信之后,反而忍俊不禁地睨了局促不安的利家一眼,随后边笑边给开耶安排住处。 利家和阿松没说几句话,就因为还有工作要处理而离开了家。开耶表示自己不会给他们添麻烦,阿松则让她随意一些,也出去开始准备晚饭了。 开耶对这位容姿美丽,开朗又擅交际的阿松夫人很有好感,但她始终觉得,为了让利家省点心,她还是多出去逛逛,到了晚上再回来好了。 这么一想,开耶决定先去探望市姬,因此又返回了信长的内城。 大概没想到开耶会这么快去而复返,正蹲在房间的一大幅人物群像图的屏风旁边,拿着竹签子不知道在干什么的信长盯着她看了半响。 听了她请求与市姬会面的要求后,本以为信长会说什么呢,结果他张口说的竟然是那天浅井与织田结盟的事。 “看来汝当真吃出了那团子的口味。”信长的语气相当笃定。 看着信长毫不顾虑她在旁边看着,继续用竹签子(大概是吃团子后剩下来的)往屏风上戳着一个又一个的小圆孔,不忍心再看他毁坏艺术家的杰作,开耶反问,“信长大人为什么不认为我扔了那团子,而后询问了店主它是什么口味呢?” 信长也不避讳,很直白地回答,“店主亲眼看着汝吃下去,事后报告于余。余曾问他是否告知汝团子的口味,但他却说汝并未询问,即刻便离开了尾张。” 当年初次见面的时候,这个尾张的大傻瓜,说话好歹还是正常且爽朗的,现如今说话却拿腔拿调又古怪奇葩,让开耶也稍微有点不适应。 不过离那次偶遇也隔了数年,人自然都会有变化,开耶表示理解。 ……虽然信长这变化,完全是冲着越来越糟糕的方向去了。因为他现在根本就连话都不好好说了啊! 然而,与不停腹诽的开耶正相反,信长一边用竹签子戳着屏风,一边漫不经心地盯着她瞧。 对于当年总是被家臣说教、斥责的信长来说,开耶的尊重和理解,并以《荀子》中的话来开解他,反倒令他印象深刻。而且一点不嫌弃那是他吃过的团子,反倒细嚼慢咽地慢慢品味出了味道,时隔多年还能记得当年一个小小团子的口味,博闻强识且细心敏锐到这种地步,已经可以称之为恐怖了。 “连对一个陌生的过路人都能如此坦诚、以礼相待,长政有一个令人艳羡的好家老。”信长语焉不详地摇了摇头,“真可惜……真可惜啊。” 随后,信长告诉开耶,那个山茶花蜜豆馅团子,是只有他去团子摊,老板才会准备的口味。因为只有他一个人爱吃,而且也是他推荐(或者该说强迫)老板做的特殊口味。原因就是,比起花期短的樱花,至少山茶花花期较长,他经常能吃到。 开耶默默在内心吐槽,(奇葩人吃奇葩团子。与其说是尾张的非主流,不如说是行为艺术家了。) 信长立刻阴阴地笑道,“库库库~干脆别光心里说,也直接说出来让余听听如何?当年不怕死的胆量去哪里了?” 开耶一点也不惊慌,反倒上下打量了信长许久,才摇头坦然道,“我倒想问,当年那个风姿飒爽的信长大人去哪里了?”
哗——织田信长好感度上升。 信长立刻眯起眼,一言不发地盯着她许久,才拖腔拖调地开口。 “看来这便是汝的本质。胆大心细,行为异常,不按牌理出牌,比起余,汝更适合‘傻瓜’这一称号。” 信长这话说的非常怪异,比起斥责她不懂规矩,倒像是很高兴地在夸奖她似的。 ……虽然开耶觉得,没有人会用骂人的话来夸奖别人。 不过,这也足以证明信长这人,的确是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或者该说前卫新潮。 “余的杰作、如何?” 看到信长一脸自满,傲然用竹签子敲打着已经千疮百孔的屏风,开耶不经意瞥了一眼那个屏风,却突然怔住了。 信长竟然在那个人物群像图的屏风上,于每个人物的脸上都戳出了一大堆的小孔。那些小孔连起来,则是一小串字母。 mee——看上去像是英格兰语,但这个时候的英国并没有余力派遣商船来到日本。 当下的日本,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商人、传教士还有那么几个,尤其信长又格外待见葡萄牙人,那么如果这是葡萄牙语的话,翻译过来就是“吃掉我”的意思了。 葡萄牙语的“mee”,也就是英语里的“eatme”。 再仔细看了看屏风上的绘画,开耶这才发现,那副屏风上面绘制的,竟然是打扮作皇室贵族和公卿之类的京都高层模样,正中心则是发号施令的将军,而将军脸上的小孔明显更大一些,也使得那一串字母更大。 开耶暧昧地笑了笑,“……果真是杰作,没想到信长大人原来是名食人者。”就算是再想上洛,也不至于无聊到在京都那帮人的脸上戳出这种话吧。 哗——织田信长好感度上升。 信长唰地站起身,凑得很近地盯着她的眼睛,低声阴惨惨地问道,“汝……懂得南蛮语?” 没等开耶回话,不知道是已经知道了答案,还是不想知道答案,信长随手扔掉了竹签子。 “去见见阿市,她可是很担心传闻中凶恶无比的‘历战之勇者’会吃了她。不过,汝竟是如此奇异之人……令人兴致盎然。真不知若汝和前田家的庆次郎相比,孰胜孰败啊。” 丢下这样一句话,信长哼哼唧唧地笑着离开了。 驻足看着那副屏风许久,开耶才抿起唇沉下脸。 南蛮语。 这个时代来到日本的基本上都是葡萄牙人或西班牙人的传教士、商人,而日本人除了朝鲜和明朝之外,其他国家来的外国人,都将之称为“南蛮人”。将他们带来的东西叫做“南蛮物”,外国商人则被称为“南蛮商人”,在堺以及平户等地所开设的外国人商会,被称为“南蛮商馆”。 她没有过去的记忆,但却掌握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技艺——其中甚至也包括葡萄牙语,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毕竟在这个时代,谁会特意去学这种东西? 忙于征战的大名们不会(当然了除了信长这种赶时髦的人之外),养在深闺的公主们更不会,而随便一名浪人或者武士,就更没有条件去学习这种语言了。 她当初……到底为什么会学这样一门语言?开耶无论怎么想象,都找不到理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