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一边往小谷城的内城方向走去，开耶一边随口问道，“话说回来，斋藤道三是半兵卫你侍奉的第一任主君吧？虽然世人皆称呼他为‘美浓蝮蛇’，但在你看来，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半兵卫略微皱了皱眉，因为刚才的那一阵狂奔，胸口的伤似乎有些微痛，也不知道是否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而导致刚结痂的伤口破裂开来。【】 竭尽全力遏制住因抽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不让她察觉到自己的异常，半兵卫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劲来，将支着膝盖微曲的身体站直，用那双剔透的琥珀色眼眸，望向美浓的方向。 他淡淡开口，“你知道‘正德寺会面’吗？大概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作为侍奉大殿大人的小姓，曾经随侍在旁，见过信长一面。” 正德寺会面——是织田信长在被人称作“尾张大傻瓜”之时，习惯谋定而后动的“美浓蝮蛇”斋藤道三，为了确定女婿信长是否还有利用价值，而与他进行的会面。 当时浓姬已经嫁给信长有些年头，可道三左等右等，就是没等来信长的死讯，浓姬不仅完全没动手，而且连一丁点儿有用的情报都没送回来。 被称作“尾张大傻瓜”的织田家当主，当时正好面对四面皆敌的处境。不明白女儿为何不动手，道三按捺不住地想了一招惠而不费的妙计，打算利用会面的机会，直接擒下信长，胁迫他向自己递上降表，因此策划了这场会面。 埋伏在信长经过的路上，道三所见到的“尾张大傻瓜”打扮得简直如同土匪一样：头发用稻草绑着，袒露左臂，腰挂各种零碎，下身套着虎皮和豹皮织成的短裙裤。 （这打扮已经不错了。）听着半兵卫描述，开耶心想，（总比我第一次见到那个大傻瓜的时候，他还穿着艳丽女装来的好吧。斋藤道三的心理承受力真是薄弱啊～） 可等到正式会面的时候，信长却把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身穿整洁的褐色礼服，态度恭谨而不失尊严——不管怎么说，信长也是当时著名的美男子，他正装以后的容仪，令早先见了他那奇葩一面的道三大为折服。 开耶表示理解道三的心情变化，毕竟有对比才有鉴别。 （的确。那个大傻瓜如果正经打扮，再把那两撇诡异的小胡子剃了，的确可以被称为美男子。）仔细回想了一下初见信长时候的场面，开耶认为，能和信长“正常情况下”容貌比肩的男子，恐怕也只有长政、光秀和半兵卫了。 只不过，这四个人虽说都能以“美男子”来称呼，但气质却完全不同。 长政清爽阳光，光秀温润如玉，半兵卫狡黠神秘。 至于信长……他那气质，完全就是“不知为何物”的神奇气质，因为根本不知道他下一秒会出什么幺蛾子。简而言之即是奇异未知。 “在正德寺会面之后，大殿大人曾问我，认为信长是个什么样的人。”半兵卫低声短促地笑了一声。 “你是怎么回答的？”开耶好奇地看他。 “能够终结乱世之人。”半兵卫平静地回望她，眼中满是阴郁。 开耶吃惊地看着他。 那时候他不过十岁而已，就敢说出这种惊天之语，怪不得道三会宠爱他到无时无刻带着他的地步了。这种偶尔冒出石破天惊之语的地方，稍微有点像那个才做了近习的藤堂与吉。 “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半兵卫有条不紊地叙述，“比起他的打扮，我更关注他身后的军队。信长当时携带了千余兵卒，其中半数为长柄队，长柄的长度连擅用枪兵作战的大殿大人，后来谈起时也自愧不如。当时信长还从近江的国友村，购买了五百支当时最先进的铁炮，全数都带来了正德寺。” “原来如此……”开耶颔首表示理解。 在那个铁炮还没有大范围普及运用的年代，信长已经意识到了铁炮的跨时代性，足以证明他眼光独到，绝不仅仅是个愚蠢无知的“大傻瓜”。 他语气平缓地继续说，“导入新兵器的先进性与具有弹性的组织力，同时具备能够购买大量铁炮的财力与购入途径……毫无疑问，信长正是我所追求的‘能够创造太平盛世的三人’之一。” 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开耶眉头微动，“‘能够创造太平盛世的三人’？” 半兵卫一根根伸出手指，“能够终结乱世之人，能够统一天下之人，治理太平盛世之人。” 开耶疑惑道，“既然你认为信长大人能够终结乱世，为什么却不愿意侍奉他？而且还讨厌他到那种地步……” 半兵卫撇了撇嘴，“因为他选择的是霸道啊。在那条霸道之上，将会有太多的牺牲和鲜血，无数人的灵魂会夜夜恸哭着，飘荡在自己失去性命的尸体旁……啊啊～光是想想那副画面我就不寒而栗。而且，虽然信长很厉害，但也不过如此。尽管他能打破乱世格局，但却不具备统一天下的资质。” “那么，长政大人呢？” 面对开耶期待的目光，半兵卫耸了耸肩，“很遗憾～长政他太温柔了，而且也太天真。如果是太平盛世已经持续了一百年之后，他才诞生并成为天下人，那么想必能够平稳地引导人民走向繁荣昌盛吧。长政那个人啊……不适合这残忍的乱世。” 抿了抿唇，她不甘心地问，“……你在找第二人吗？” “嗯，是啊。虽然目前还不能确定。” 把他的话理解成了他还没有找到，她停下脚步，盯着自己的脚尖，“等你找到的时候，就是我们分别的时候……了。是吗？” 同样停下脚步，回过身看她，半兵卫的表情不由得柔和许多，“大概吧。” 一切都取决于她，她会如何选择，他便接受她的选择。 “大概？这是什么意思？”她不解地抬起头来，刚好撞进他的眸光。 “若想在最短时间内，将战乱之世引导向太平盛世，所谓的‘情’不过是障碍。”总是温柔地看着她的半兵卫，那双晶莹剔透的眼，此时显得有些深沉阴郁、冷漠无情，“你就是因为太温柔了，所以才不符合我的追求。如果你具备能舍弃这份温柔的觉悟，那么你的素质是符合第二人和第三人的。” 在他看来，信长尽管是能够终结乱世之人，却无法统一天下并将人世导向太平盛世。而眼前的少女……尽管做不成第一人，却意外的具有第二人和第三人的素质。 毕竟这世上，是没有具备三种素质的奇人的。具备其一素质的杰出人才倒是存在。这点他坚信。 他运气很好地遇到了具备第二人、第三人素质的人，所以才决定抛下一切从斋藤家出奔，可不是为了什么儿女情长。毕竟与其去大海捞针地一个一个找碰运气，还不如待在有两种素质的人身边，好好培养这个人来达成理想。 看着半兵卫那副毫无玩笑意思的肃然神情，她恍然大悟，突然想明白了他一直以来的接近和亲切是怎么回事，明白他究竟在打着什么主意，才对长政将他闲置一旁不予重用毫无反应。 长政根本不打算重用他，甚至明知道她已经有了庄兵卫这个军师，还想要把半兵卫塞到她身边来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他早就跟长政说过，他想要侍奉的人不是长政而是她。 长政那样一个温柔善良到天真地步的人，面对当世闻名的天才军师，又怎么会没有爱才之心？可长政不会霸道地留下半兵卫，而是选择了宽容地成全他。 如果她的主君不是长政，而是别的什么人，估计早就因为半兵卫的那番话，嫉妒之下愤而将她处死了。可他竟然一点不考虑她的立场和想法，就跑去对长政表示他的所谓“真心”。 他的目的是利用她达成理想，统一天下盛世太平。 所以才一副温柔缱绻的模样接近她，亲切柔和地对待她，想方设法地粘到她身边来，试图让她理解、接受他的理想。 不是因为她本身，而是因为她有利可图。不是纯粹地看着她，而是看着他的理想。原本还在想究竟自己身上有哪点，能够让他对自己这么好，现在她全明白了。 心中一片凄然的开耶，反倒倒退了一步。 她不由得捂上了胸前放着的那枚蝴蝶发簪——不明白这时候为什么会想起浓姬所说的话。 她现在真心很想用怀里的这枚蝴蝶发簪，狠狠扎他一下，看他会不会觉得疼，估计他身体里流出来的血都是黑色的吧。用浓姬的话来说，“反正又死不了只是流点血而已，多让我戳几下也没什么吧。” ……但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地看着他。 “真的是如此吗？你希望我舍弃人性和感情，变成你所追求的第二人，而后再变成你心目中的第三人？只是为了达成你的理想？若真是如此，半兵卫你和你所讨厌的信长大人，又有什么分别？” 滴——竹中半兵卫好感度下降。 像是今天才认识他一样，她退了一步又一步，隔着越来越远的距离远远望着他，摇了摇头后，又不断地摇头。 “对你来说，我也只是有价值才值得利用的道具，如果哪一天我没有用了呢？你所期待的太平之世到来的那一天，对你来说，我就只是没用的废物一个了吧？那种时候，我也只是应该被丢掉的无用垃圾。这不一样是把人当做道具来看待吗？” 滴——竹中半兵卫好感度下降。 她的语气很平静，表情也很淡然，唯独隐藏在衣袖中的双手，却微微轻颤着，泄露了她内心的惶惑不安。 “我绝不会做你的主君，也不会为你统一天下，带来太平盛世。半兵卫，死心吧。”她冷冷地吐出这样决绝的一句话。 她永远不会有那种四处侵攻的野心，因为她只想留在长政身边。想要为温柔的他守护近江，守护浅井，守护他和阿市的幸福。仅此而已。 滴——竹中半兵卫好感度下降。 可攻略人物祝言路线攻略失败。由于已完成可攻略人物一半以上开启恋爱路线及恋爱模式的条件，默认给予一次扭转路线机会。 请玩家在开启该人物恋爱路线及恋爱模式前，进行路线扭转突破，否则将进入该人物悲恋路线。 （扭转突破你妹。）懒得理会系统的喋喋不休，开耶冷淡疏离地向他恭敬地行了一礼，“今天感谢你陪我出来，半兵卫殿，占用了你的时间很抱歉。再见。”说完，一点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去，连头都没回。 “…………”没料到她竟然连对自己说话时都用上了敬语，半兵卫讶异地睁圆双目。 随即，不去看她离开的背影，他垂下光芒渐渐消失的黯淡双眼，唇角漏出一丝受伤的惨然轻笑。 她说的的确没错。 他和他讨厌的信长又有什么不同？一样是个冷酷无情，把他人当做可以利用的道具，有价值就拿来用，没价值就拿去丢的人而已。 就算她说他是个温柔的人，他也只是装模作样而已，因为他想要她为自己达成理想，那并不是真正的温柔，因为没有触及心底。 如果她真的没用了，想必他会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即使她哭着跪在地上求他，恐怕他也不会施舍一道眼光给她。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她竟然一点儿不像这世道的普通女子，没有哭闹没有怒吼，反而神色冰冷地斥责了他一番，就好像他不值得、也不配让她情绪激动失常。 他完全没想到，会是她对自己说出这番话来。 如果是别人的话，或许他不会这么受伤。 胸口的伤的确疼痛，但却比不过内心的阵痛。 明明说出过分的话的人是他，可说出那番话的时候，他就已经后悔了。 然而，说出的话如同泼出的水——覆水难收。 他唯有胆怯而又期待地看着她，压抑住内心涌动奔流的情绪，希望她能像之前一样，相信他、信任他、信赖他，把他说的那番话当做玩笑话，吐槽他一句也好，骂他一句也好，调侃他一句也好。 只要她相信自己，那么他才不会再去管什么“能够创造太平盛世的三人”，只要有她就足够了。如果她真想做那第二人、第三人，却又不想舍弃缺点也无妨，她不足缺乏的素质，他会用头脑去帮她弥补。 ……可是，她没有。 说起来，她也没有那个义务原谅他，本来就是说出那番话的他不对。谁被当做道具一样对待都会生气，何况他还是为了这种理由才接近她…… 他唯有咽下自己栽种出的苦果。 胸前冷冰冰的一片濡湿，不知是伤口中流出的鲜血，还是难受苦闷的心情具现化。 他只能对自己说，没关系的，因为理智是可以压抑情感的。 只要是为了达成理想，只要能达成目的，那么情感不过是前行路上的障碍。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个扣好感度的段子来了=。=大家都撑住了吗？话说不知道还有人记得半兵卫的判词么……其实每个我能把握的住的男主都会有一段判词，算是暗示和预言吧。 开耶被绫御前批评“不懂爱为何物”，半兵卫则被浓姬指责“不懂情为何物”，于是这样两个人碰在一起，你们觉得他们能欢快地奔向团圆大结局吗？ 何况半兵卫总是在试探、纠结，心思缜密的他本来就是个容易想太多的人，内心脆弱而又敏感（参见战编2），所以其实他是最容易坏掉的一个角色（尤其身体又容易受到心情影响）。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全心全意地只想着他一个人，只看着他一个人，治愈他内心孤独寂寞的恋人。 其实这段剧情我原本并没有想好，也没打算在这种地方就写出来，不过在结合战编2和战编3的半兵卫事件，来设计新事件的时候，突然发现一个很惊人的事实…… 据半兵卫自己所说，他年轻的时候——是个认为“所谓的感情不过是妨碍人前进的障碍”的现实主义者，而且也是因此，后来的他才会关注并担心黑田官兵卫，因为他在冷酷无情地牺牲、利用、谋算他人的官兵卫身上……看到了曾经年少无知的自己。 战编2表现出的半兵卫，都是成长之后那个慈悲成熟、温柔体贴、古灵精怪、跳脱活泼的半兵卫，甚至还有悔恨愧疚以及负罪感，但战编3前期年少的半兵卫，却有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也有尖锐凌厉，更有自信傲慢与不可一世。 他是经历了时间与磨砺，慢慢成长为后来那个被人所尊敬仰慕的“今孔明”的。也因此后悔愧疚于年少所为的他，不愿让官兵卫走自己的老路。 战无系列的半兵卫一直都是个害怕寂寞、极其没安全感的猫系男子，因此他虽然是个治愈系又甜腻腻（注意不是甜蜜蜜），但同时也需要能治愈他鼓励他给他勇气的妹子。年少的他更像郭嘉，成长后的他才像孔明。战编的剧本君给我的感觉就是想表达这样一个意思。 另外，我不知道大家看到这种别人对你好对你温柔，甚至用男女之情套住你，就是想要利用你帮他达成理想时，会不会有受伤的情绪，会不会圣母地微笑表示没关系，说我来帮你达成理想吧。要是真有这种人我只能表示您真是爱得深沉，臣妾就做不到啊～╮(╯_╰)╭ 反正我看《出云阿国》的时候，真心想把那个怒吼着让不愿再跳舞、为他实现理想的阿国，赶紧速速滚回出云并嚷着一定会抛弃她的男主角三九郎，按在地上往死里打，哪怕那是我男神堺雅人演的也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