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面对信长的嘲笑,开耶一点没客气,直接把之前信长在阿市出嫁时,送给自己的那瓶装金平糖的玻璃瓶,装满了萤火虫(她和罗刹丸一起抓的,半兵卫和久作兄弟也有帮忙),给信长快马加鞭送了过去—— 玻璃瓶最底下的小小纸片上写着一段话:药不能停,好好养病。最后习惯性地在落款处,画了个“石榴开樱花”(下面是一颗圆滚滚的石榴,石榴上方如同花嘴一样的地方,长出了一朵樱花)的图案。 毕竟这年代的书信就连印章都可以伪造,而她从这个世界醒来以后,就有在落款处画这么个图案的习惯。毕竟就算有人能够仿照这个图案画出来,却绝对不可能明白这图案的意思,想要假冒她的难度也上升了许多。 纸上的两句话的确是嘲讽信长闲的没事干,但重点却在瓶子里的萤火虫。 那是隐喻和歌当中的一段话“恋に焦がれて、鳴く蝉よりも、鳴かぬ蛍が、身を焦がす(因恋情而煎熬不已的萤火虫,比大声鸣叫的蝉要更加焦心不安)”,放在形容男女恋爱的层面,是“恋情无法以言语诉说,着实令人心焦难耐”的意思,也有延伸出“会叫的狗不咬人”的意思。 大费周章兴师动众地送这么多红豆来,本事大你到我跟前来嘲讽我啊~说不定我还会受到点打击——开耶送那么一瓶子的萤火虫,其实就是这么个意思。 信长看上去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早些年以各种出格的倾奇行为,甚至骗过了母亲土田御前和师傅平手政秀,但光是凭借之前他能对(讨厌的)各大名家家徽如数家珍这件事的认知,开耶就已经隐约能意识到,这喜怒无常的男人,绝对是个隐藏的很深的“内秀努力型”博学家。 就连不喜欢和歌的半兵卫都对和歌有着相当的造诣,信长这人又文艺又中二,据直经查到的消息来看,信长还喜欢茶道俳句和唐土文化、南蛮文化,对和歌绝对不可能没有了解。 甚至不如说,信长的和歌造诣,肯定会比半兵卫高出一大截。因为这人尽管随心所欲,却是一个连自己本能地讨厌的东西,都会了解认识清楚之后,再去讨厌摧毁的人啊。 那么,信长会看不懂那一瓶萤火虫意思的可能性,就非常低了。 可谁知信长收到她的“回礼”之后,却根本没打开玻璃瓶的木塞,而是盯着那玻璃瓶底下的小纸片看了许久,随后直接把玻璃瓶给他最宠爱的吉乃夫人送了过去——送到了生驹宅邸。 没过多久,开耶收到了来自清州城生驹宅邸的一封信。 ……那封信的落款写着“生驹吉乃”,毫无疑问是信长最宠爱的吉乃夫人寄来的。 信上表示了对开耶的感谢之情——原因是她送了萤火虫给吉乃,并且还关心了一直身体虚弱在养病的吉乃,因此这位神秘的吉乃夫人,决定邀请开耶去生驹宅邸见面,一同欣赏秋日的枫叶。 鉴于现在还是夏末,这封信的意思就很明显了,是邀请她去生驹宅邸做客,并且一直住到枫树叶子变红的时候。 虽然信长的正室夫人始终都是浓姬,但作为信长最宠爱的女人,吉乃毫无疑问才是信长心目中真正的“妻子”,尽管信长一直都没有给过吉乃任何名分,甚至不像其他的侧室一样,住在清州城的内城,而是住在娘家生驹宅邸。 开耶对这位传说中的吉乃夫人,其实是相当好奇的。 遇到信长之前,吉乃是个寡妇,早先曾经与土田弥平次结婚,后来弥平次在长良川之战时(1556年)战死,吉乃便回到娘家的生驹宅邸。当时吉乃年方二十二岁,正当妙龄,没过多久便成为了信长的侧室,并且得到了信长的专宠。 尽管没有名分,更加没有住在内城之中,但短短三年内,吉乃便为信长生下了三个儿女:奇妙丸、茶筅丸、五德,足见信长有多频繁地前往生驹宅邸探望吉乃。 更夸张的是,由于正室夫人浓姬无所出,信长竟然将吉乃所生的第一个儿子奇妙丸立为嫡男——可实际上,奇妙丸有一个大他三岁的哥哥信正存在。 按当时的常理,侧室之子不能成为嫡男,生母为侧室原田直子的信正只能成为庶长子。但吉乃同样不是正室,却获得了与正室一样的地位,儿子奇妙丸竟然成为了信长的嫡男,这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为了照顾一直没有后代的浓姬的心情,也或者是为了让奇妙丸的嫡男身份更加理所当然,信长让奇妙丸认了浓姬为养母,从小就养在浓姬身边,而不是吉乃身边。 也因此,在生了三个孩子后,身体就很不好的吉乃,只在生驹宅邸抚养次子茶筅丸和独生女五德而已。 也因此,在信长心目中,恐怕这位被保护的很好,几乎无人得见真容的吉乃夫人,才是他真正心灵意义上的“妻子”。 尽管不明白信长为何要把那玻璃瓶送给吉乃,导致吉乃误以为那张纸片上的嘲讽之言是对她的关心,但开耶表示她对信长的不按牌理出牌已经完全习惯了,才不会被吓到。 虽然阿市很担心这封信邀请开耶的意图,毕竟别说信长的侧室、家臣们,就连阿市都没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吉乃夫人,可见信长对吉乃的保护措施做的有多到位了。但长政却在知道这件事后,同意让开耶去拜访这位吉乃夫人。 毕竟当下的浅井家除了阿市之外,并没有能够与其他家女眷来往的、身份合适的女性。尽管开耶是以家臣的身份侍奉浅井家,但好歹她还顶着个“浅井公主”的身份,何况吉乃这封信能寄出来,也就代表信长是默认了的,如果开耶不回应邀请的话,恐怕才不合适。 但这么一来,她最少也得在生驹宅邸呆一个月左右,无形中又增加了还在今滨城代理城主工作的庄兵卫的工作量——虽说庄兵卫苦哈哈地表示他也已经快习惯了。 开耶原本打算带着一个小姓片桐助作前去,但终于开始进行武士修行,并且效果还不错的罗刹丸却表示,他想要出去见识下其他大名家的领地是什么样,想要借此机会增长见闻。也因此,开耶没多考虑就决定让罗刹丸跟着自己去了。 只不过,罗刹丸不想以浅井家少主的身份去,而是就想以“一介小姓”的身份去,这样多少他还能在城下町四处溜达溜达,而不必受到限制。 看着罗刹丸腼腆地说,他连假名都想好了,就叫“久太郎”时,觉得他很像某种小动物的开耶,忍不住摸了他的头。 “是‘长久’的久吗?”开耶问。 罗刹丸眨巴着眼睛点了点头,看上去似乎很开心。 开耶大概明白他为什么要用这个假名,当初长政逼迫久政退位的时候,就曾说过“长久并存”这样的话,也就是长政自己和父亲久政都要存活,才能让浅井家长长久久地发展下去。 罗刹丸虽然还没元服,但元服之后肯定是要改名的,他现在会想要用这个假名,恐怕就是已经考虑到了元服以后用什么字吧。 最近长政和久政父子也提到过,再过两年就应该准备让罗刹丸元服了,浅井家男孩子们元服的年纪,一般都在15、6岁,因此现在罗刹丸的年龄在浅井父子看来,想要元服还是有些早。 “但是,政久可是很难听的哦?”开耶故意叹了口气。 因为父亲的名字叫“久政”,罗刹丸又要用“久”字,还要组合起浅井家历代的这个“政”字,那么自然只剩下把两个字颠倒过来,叫“政久”了。 犹豫了一下,罗刹丸轻声道,“那jiejie觉得,用什么字比较好呢?” “比起‘久’字,‘秀’不是更好吗?辞书《尔雅》说,‘木谓之华,草谓之荣。不荣而实者谓之秀。’比起只开花不结果的‘华’,不开花但却能结果的‘秀’,更符合注重内在气韵,不显山露水,却有真才实学的你。”
开耶自己的名字,其实符合的就是“木谓之华”。 华=花,开耶这个名字本来就是“樱花”的意思。而樱花尽管开出的花朵非常美丽,在花谢了之后,却只能结出个子小小的、不起眼的果实,常常还没到成熟,就被造访的灰喜鹊和斑鸠给吃了,难得少量成熟的,看过去也就比米粒大一点,摘下一点尝尝,又酸又涩。 也因此,在日本人心目中,樱花是不结果的,就算结果也不能吃,完全就是中看不中用的体现。 至于为什么她说罗刹丸不显山露水,完全是因为罗刹丸目前的两个老师——文由半兵卫在教,武则是由开耶在教。 开耶自己对罗刹丸在骑马、射箭、剑术等方面的进步是非常满意的,可半兵卫却在教了罗刹丸一段时间之后,跟开耶闲聊时说,要是再过几年,恐怕他就没什么可以教罗刹丸的了。 因为尽管罗刹丸过去一直不怎么和人接触,但他闲暇之时都有在认真读书,哪怕缺乏实际cao作的经验,但悟性好记忆力强,完全可以被称作是“不世出的天才”了。 “‘秀’这个字的确很少适合我,那么元服的时候,我就改名叫‘秀政’好了。” 少年轻轻颔首,随后抿起唇,柔顺如同猫毛一般的发丝也像长政和久政父子一样,在脑袋顶支楞着一撮不服输的倔强呆毛,随着开耶的抚摸摇来晃去,就是不肯倒下。 “但是,jiejie说自己是只开花不结果的‘华’,我却不能认可。请你把这句话收回去。” 罗刹丸看上去很有些不高兴,不过开耶也能够理解。 只开花不结果,对于女性来说,就是说只空张了一张漂亮的脸,却不能生育孩子。这个年代的女性毫无疑问都是要嫁人的,如果嫁到夫家之后却一直无所出,哪怕是正室夫人,日子也决不会好过。 接下来他们马上要去的又是生驹宅邸,吉乃之所以身为侧室夫人却拥有正室夫人的地位,不光是因为信长宠爱她,还因为她为信长一口气连生了三个儿女。 “对不起罗刹丸,说了让你担心的话。”开耶老老实实地道歉,他的脸色立刻又恢复如常。 虽然开耶和半兵卫之间的婚约,一开始只是为了打发朝仓家的逼婚,但现在整个近畿都知道了这个传言,恐怕她和半兵卫都不可能再随便嫁娶,因为一旦他们两个当中有谁结婚了,对象却不是对方,那么随之而来的就是极其难听的唾沫星子和负面传闻。 罗刹丸自然知道这桩婚约只是权宜之策,也知道扔出这根橄榄枝的是自家那个天然神奇的老好人大哥长政。他很清楚长政是想帮两人牵线搭桥,达成这桩被所有人看好,却唯独不被罗刹丸看好的恋情。 如果那天半兵卫没有出现,或者他没有用长政提议的方法帮开耶解围,那么或许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罗刹丸也不会那么反感半兵卫。 罗刹丸对人的情绪很敏感,他打从一开始,就不希望开耶和半兵卫在一起。 因为半兵卫这个人,实在是……太理智冷静了。 但在半兵卫自己主动承担下婚约的时候起,一切就已经不一样了。半兵卫是明知道后果,因此承担了这桩婚约,但似乎开耶却完全不这样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