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六章 将计就计叶大炮
汪道蕴和吴氏夫妻回来之后,已经回家乡松明山去看过。吴氏还好,只是离家一年多,汪道蕴却已经背井离乡快五年了。眼见得旧居正在大兴土木进行改建,吴氏是欣喜于儿子的出息,汪道蕴却是隐隐之中觉得有些失落。虽说父债子还天经地义,可自己手中倾颓的家业却在儿子手中重振,他怎么想怎么觉得没面子。 而现如今住的县后街的这座宅子,他和妻子带着龙mama和小菊以及众多行李一搬进去后,就得知两个女儿住在最后一进,也就是内院的东西厢房,汪孚林和金宝住在穿堂的左右室,正房却一直空着。对于这样守礼的儿子,他无论如何都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处来。 由于今天家里正好人多,明厅屏风后头,吴氏带着汪二娘和汪小妹款待苏夫人叶明月小北和许薇。明厅前头,汪道蕴则是和汪孚林以及金宝秋枫同席。难得一家人这么齐全团聚吃饭,汪道蕴有心摆出父亲的架子训诫几句,可每每在汪孚林的注视之下,到了嘴边的话不由自主就换了词。 比如本想教导他好好读书的,说出口却变成:“你还年少,功名之路还长,读书不要cao之过急。” 本想让他少分心在商场上,可语到临头却变成:“我徽州儒贾不分家,你只按照自己喜欢的去做就行了。” 几次三番下来,汪孚林不由觉得,自己这位老爹除了做事有时候不太靠谱,这说出来的话像模像样,还行啊!尤其是看到汪道蕴对于本来只是远房族亲的金宝嘘寒问暖。赫然一副慈和老祖父的样子,就连对秋枫也很亲切,他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暗想至少不用担心接回来父母却闹家庭纠纷。等到这其乐融融的一顿饭终于吃完,汪孚林想起刚刚分了一大半的礼物。等饭桌碗筷收拾下去之后,就开口说出了下午的安排。 第一,当然是去见一见叶大炮。第二,他会去一趟斗山街许家,然后去探望一下大姐汪元莞。 汪道蕴从前做梦都没想到,自家会和县尊成为门对门的邻居。而且这走动的频繁程度简直和亲戚别无二致。至于斗山街那位许老太爷,他从前也就是长女婚事的时候见过一两次,可现如今人家的孙小姐跑到自家做客串门,还笑吟吟地叫他汪叔叔。因此,对于汪孚林要去这两处回拜。他自然半点意见都没有,反而一再提醒礼物要带好,礼数要周全,险些就没说自己也要一块去。 在汪孚林看来,去县衙知县官廨那是常来常往,根本和做客或者拜会两个字搭不上半点关系。正因为如此,就连许薇也被苏夫人母女三人给一块捎带了过去,只不过女眷们说女眷们的话。他自己去找叶大炮说正事而已。熟门熟路到了书房,书童殷勤地推开了门,他就发现除了叶县尊。还有两个熟人在,却是刑房吴司吏和户房司吏刘会。见两个三班六房头面人物赶紧见礼不迭,他笑着摆了摆手,随即对叶钧耀拱了拱手。 不等吴司吏和刘会知机地告退走人,汪孚林便开口说道:“先和你们两个打个招呼,回头有事情也需要你们两个搭把手。” 叶钧耀本来正急着从汪孚林问汪道昆究竟能不能指点一下自己将来的路怎么走。听到汪孚林这么说,顿时有些意外。眼见得吴司吏和刘会连声答应出了屋子。他就急不可耐地问道:“孚林,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卖关子这种事。汪孚林自然不会在叶大炮面前做。他很爽快地把汪孚林关于按察佥事、监察御史、六部主事这三条路摆在了叶钧耀面前,而后一一分析利弊,见叶大炮那一张脸表情变幻不定,他就开口说道:“御史就是朝中大佬手中的刀枪,人家指哪你打哪,除非是在外巡按。可刚直如雷稽古,也需要元辅高阁老这样的靠山。而六部主事,是在六部最低一级的官员,县尊不论如何都是曾经主理一方的人,是否能受得住闲气?” 叶大炮顿时郁闷了,好一会儿才讷讷说道:“做小伏低这种事,我好像已经不大习惯……” 汪孚林不由得笑了:“所以,按察佥事,也就是南直隶的分巡道一职,理应是县尊任满之后最好的选择。但这是连升三级,就凭县尊之前的那些功劳政绩,恐怕还远远不够。南明先生指了一条路,他曾经在湖广保奏了一位捕获巨盗的县令,虽说不少御史都揪着说其中有些细节存疑,这位县令不该骤然升迁过速,但最终朝中的答复却是,可授予分巡一道的按察佥事。而因为分巡道暂时没有出缺,让他暂代县事,一等有缺立刻填补。” 幸亏自己在歙县当县令之后得了汪孚林这个智囊,否则哪会有汪道昆这个级别的高官替自己剖析,这可少走了很多弯路! 叶钧耀顿时喜形于色,可紧跟着,他一下子想到了近来另外一件事,兴高采烈登时变成了愁眉苦脸。他看着汪孚林,叹了一口气说:“孚林,你才大老远刚从湖广回来,我原本该让你歇一歇的,只不过,最近某些风声有点诡异。” “风声?什么风声?” 汪孚林顿时诧异了。之前回家的时候,正好一大帮子人都在,其中还有叶明月这样聪明到让人抓狂的大小姐,有小北这样动辄爬窗户到屏风后头偷听的另类千金,可叶明月也只暗示了一下老爹好像跑知县官廨有些勤,其他的都没说,怎么听叶大炮这口气仿佛是遇到了麻烦?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我不是跟着你的义店倒腾预备仓里那点粮食,于是低买高卖,从无到有把粮仓给填满了一大半,现在总共存了七千石粮食吗?不知怎的,有人放出风声说我利用公费银子与民争利,攒了三五千黑心钱,全都挖坑藏在县衙里。这消息就是你回来之前大约十来天开始流传的,我特意吩咐要瞒着夫人,明月和小北毕竟也就是在许家这样的富贵人家走动,所以也不知情。” 汪孚林顿时眉头大皱。他当然不会认为有人放出这种消息,那是为了帮助叶大炮刷名声。事实上预备仓这档子事,他是准备在叶大炮升迁的时候作为杀手锏的。现在被人用这种贪贿流言的方式传出去,实在是浪费了大好的政绩。而且,幕后那人这是究竟想要干什么? “孚林,孚林?” 叶钧耀连叫了两声,见汪孚林终于回过神来,他就干笑道:“算了,想不通就别想,我之前也整整想了好几天,就是想不明白。要说我到任以来,虽说也曾经得罪过不少人,可要说汪尚宁之辈早就被我给整怕了,舒邦儒更是窝在绩溪,连赋税都收不齐全,新知府上任之后还把他给训了一顿,成不了气候。至于出了徽州府,谁还知道我叶钧耀是谁,不至于有人这么煞费苦心来对付我。” 对于叶钧耀的自我定位,汪孚林表示很赞同。可他正是因为放眼徽州一府六县,怎么都不觉得有谁会用这种方式来给叶大炮添堵,此刻不由得心中一动。倒不是说他想通了这背后是谁在捣鬼,而是想到了这流言可能会引来的另外一种效果。 “县尊,你可查过流言是从哪来的?这些天有没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从外乡回徽州的人,是否有提到在徽州外头的地方也听到过?” “查过,吴司吏和赵班头倒没少费劲,可没什么线索。毕竟眼下传言此事的人少,万一弄巧成拙,人人都这么说就麻烦了。至于你说的最后一条,我倒是没注意。”汪孚林这一连三个问题,叶钧耀能够回答的只有前两个,但他须臾就恍然大悟,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莫非你真觉得这些留言不是从徽州一府六县而起,而是打从外头传进来的?不至于吧,我又不是什么名头很大的名士又或者能吏!” “但这一条不可不防。”汪孚林先是提醒了一句,随即便低声说道,“其实我刚刚想的是,若是真的外头有这样的流言,那些利令智昏的江洋大盗,会不会因为心怀觊觎而跑到歙县来?” “这个……不大可能吧?”叶大炮不太确定地说了一句,随即眼睛一亮,立刻一拍巴掌道,“不过这一条是不是可资利用?不如这样,如果真的是徽州以外有人这么传言,咱们就索性将计就计,万一因此有贪婪之辈到歙县踩点,这不是现成的诱敌深入一网打尽?如果上头那些衙门因此存疑,又或者其他什么官员因此盯上了我,我也很欢迎他们过来好好查一查预备仓,给我一个公道嘛!” 这是叶大炮吗?长进太多了! 汪孚林思来想去,虽觉得这有点急功近利,可他对于汪道昆指的这条明路本来就有点心里犯嘀咕,再说那时候自己的第一想法也是钓鱼执法,此刻不得不承认叶大炮顺着流言的方向想到了这个,倒也不失为可用之计。进一步商量了一下之后,他就点了点头,随即开口说道:“我正好想打听一下扬州盐业那边的状况,打算派几个人去淮扬,这样就不用特意吩咐人去做这件事。干脆回头找吴司吏刘司吏赵班头他们一块商量一下,看看这件事该怎么安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