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O五 火刑
一o五火刑 星子盘算摩德逼供不成,定已下旨要将自己处死,只是金木水火土,怎么个死法而已。星子曾许多次于生死之间轮回,处变不惊。但不知为何,这回虽毫无希望幸免逃脱,星子却并没有人之将死的种种悲哀怀念,反倒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预感。或许是与尼娜、与突厥人相处久了,或多或少相信了天上神明。倘若人死后真有灵魂,那的痛苦和消亡又有何可怕 临刑前的一晚,曾刑讯星子的官员前来宣读了国王的旨意,定于次日傍晚日落时分行剜心焚身之刑。星子半躺在地上,静静听完,神情不悲不喜,不惊不怒。不就是火刑么比起赤火国的千刀凌迟,这也太不够看了吧那官员最后询问星子,可有什么遗言遗愿 遗言遗愿记得我曾以血写就遗言,已呈递父皇,到如今也没什么可多说的了。星子只是暗暗庆幸,来西突厥之前悄悄地去看望了父皇,虽然没说上一句话,也算是见了最后一面如果他得知我孤身逃出,不久死在异域,会是何心情呢师父算是别过,而娘亲再不可得见了,惟愿师父救了她出来,能安度余年 星子叹息一声,自己到底不孝之至低声对那官员道:“请阁下转告国王陛下,我死后,尸骨虽已化成灰,若有遗物,望能转交赤火国皇帝,九泉之下,我也感激不尽。” 大限将至,极刑在即,星子仍如此从容镇定,彬彬有礼,官员不由刮目相看,心中升起一股钦佩之意:“好我定会代你转告。” 星子忽然心中一凛,父皇若见到我的遗物,得知我被敌所擒,惨死于此,会是何心情他起兵远征西突厥,便是为了报万国大典谋刺的一箭之仇,如今杀子之恨,又如何消解想到父皇的报复手段,星子不寒而栗摩德杀了我为他的儿子报仇,父皇又要为我报仇,冤冤相报,绝非我所愿,但这死结如何解开天意循环,徒唤奈何 第二日中午,狱卒送来了一席丰盛的酒菜。这些天星子伤势沉重,食不下咽,多是喝些冷水冷粥而已。眼前酒rou飘香,这便是传说中的断头饭断头酒了吧星子忽想起拜莫不痴为师之时,因面临责罚,师父笑言让自己喝断头酒。当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终于喝上了这真正的断头酒。 星子本来平静的内心忽觉酸楚,师父此时仍奔波万里之外为我求药,不知我已做了异域之鬼一年之后,他重回黄石山,谁又为他传递这消息我曾发誓不会再让他失望,终于未能信守诺言,师父的无数苦心,算是付之东流了 狱卒扶星子坐起,星子扯过一只鸡腿腿啃了起来,手臂疼痛无力,颤抖不已,连握着鸡腿都甚为吃力。星子暗道,书中形容文弱之人不过手无缚鸡之力,而我如今,却是手无拿鸡腿之力了,呵呵要是被子扬那家伙得知,怕要笑死了。 子扬捉狭的笑容似浮现眼前,星子的心情忽然好多了,接过狱卒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那酒甚烈,星子呛得咳了几声,喉间一阵腥甜。却复又让狱卒满上,举杯对他笑笑道:“多谢你这些日子照顾,今日临别,我借花献佛,敬你一杯” 狱卒第一次听见星子开口说突厥话,吃了一惊,听他言下之意,更不知是不是反话:“你你不恨我吗” “恨”星子微微摇头,“我恨你做什么这是两国之间的仇恨,你不过是奉命行事,也不曾对我格外严酷,我不恨你。我也不恨西突厥,不恨你们的国王,这样的结果,算是情理之中。两国之间的仇恨已经太多,如今我就要死了,不想再添上一笔。”星子停了一会,悠悠地道,“杜拉王子本是我十分钦佩之人,今日到了地下,正好与他重聚叙旧,把酒言欢,再无所忌讳。” 一番话听得狱卒呆住了。这些天眼见星子熬刑忍耐,坚韧顽强非常人可比,而生死之间尚有这份胸襟,更不得不让人佩服无比。狱卒便陪星子喝了一杯,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学会了突厥话” 这些天官员刑讯中从未提起尼娜,星子猜想云达应对她有了妥当的安排,此时自不会将她牵扯进来,只是嘿嘿一笑:“我既然要乔装改扮混进来,当然得学几句突厥话对付,不然岂不是一开口就露陷了吗” 狱卒定定地注视了星子一会,终于叹口气道:“你和我想象中凶狠残暴的赤火国强盗完全不同你的突厥话说得很好,就象是土生土长的突厥人,你的蓝色眼睛也象是我们突厥人的眼睛,你的性格,让我想起了杜拉王子殿下”狱卒不无遗憾地感叹,“你要是我们突厥人就好了” 星子闻言,哈哈大笑,一抹鲜血溢出唇角,他却浑然不觉:“四海之内皆兄弟,何必管他是突厥人还是赤火人” 狱卒陪星子用完了断头饭,便来了几个人,拖星子去沐浴更衣。此时总算将星子的手铐脚镣除下,将穿过琵琶骨下的铁链扯出。铁链长时的摩擦,留下了两个穿透的大血洞,鲜血汩汩而出,甚为可怖。狱卒用清水洗去星子周身的血迹,给他伤处上了止血的药粉,简单地包扎了一下,换上了一件纯白色的长袍。白色长袍遮住了累累伤痕,星子除了面色如纸,憔悴不堪,倒看不出太大的异样。 星子不希望在万众注目之下,狼狈不堪地被押上刑场,这样的安排正合他意。手铐虽然除去,仍是用麻绳反剪了双手。星子经脉受损,已不能运用内力,挣不开绳索,更无法逃跑。 时辰将至,星子被押出囚室,上了囚车。临刑之前要游街示众,没有再用黑头套蒙住星子的头脸。那囚车四面围了结实的栅栏,中央一根粗大的柱子,星子便被反绑在那柱子上。数百名士兵将囚车团团围住,另有一队骑兵在前开道。 星子暗想,去年中了状元,春风得意,上京城中跨马游街时也没这般阵仗,或许只有皇帝出巡可比,好不威风气派星子不由微微地笑了。 安拉城中的居民已倾城而出,万人空巷,奇来围观害死了杜拉王子的罪大恶极敌国强盗,小孩子们尤其兴高采烈。士兵们虽尽力阻拦,仍时不时地有人朝囚车上投掷石头。星子任凭观众诅咒谩骂,始终面带微笑。 缓慢而浩荡的人流终于到了皇宫前,星子被押解下车。抬头望向天边,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分,一轮落日将苍天与大地、皇宫与刑台都染上了一层金黄之色,透出一种庄严神圣的气氛。竟不似酷刑肃杀之地,宛如金碧辉煌的圣殿仙境。 数百军士将刑台团团围住,严阵以待。旁边有两名士兵想要来拖拽星子,星子奋力挣脱了,一步一步,独自踏上通往死亡的台阶,尽力保持着步态平稳。 台上已矗立起了高高的火刑柱,如一柄利剑刺破云霄。成捆的柴禾被桐油淋过,整齐地堆叠一旁。刑台侧方是监刑官的座位,监刑的仍是前几日审问星子的那名官员。刑台的正前方放置了一张青铜所制的祭案,陈列着一些稀奇古怪的物事,星子鲜活的心脏将被尖刀剜出,献祭于此。 星子于刑台上立定,士兵们将他转向西方。突厥的宫殿坐西朝东,星子正对着夕阳下的皇宫,拱形的城楼之上,依稀可见人影幢幢,国王似已驾临,只是相距过远,看不分明。 监刑官示意要星子对国王叩拜。星子自然不能对敌国国王磕头,只定定地站着。旁边的士兵欲要强将星子按倒跪下,星子踉跄了几步,仍是站直了身体。那官员见状,示意士兵住手,不必强迫。 便有一位僧侣模样的老者上来,站在星子面前,面带慈悲,口中叽里咕噜似在念经。星子暗想,这是要超度我么西突厥处死个人,程序倒还挺多。祈祷完,那僧侣以手摸了摸星子的头,念了句什么,向后退开。士兵们即将星子押到火刑柱前,先解开反绑着星子双手的绳索,另用粗大的麻绳将他的四肢牢牢地绑在柱子上。
绑缚停当,士兵们将备在一旁的柴禾搬来,堆在星子脚下。那柴禾越堆越高,渐渐将星子的双腿都埋住了。片刻后,星子就将被这些柴禾点燃的烈焰吞噬。星子只望着那渐渐西沉的金黄色落日,恍然神游天外。正在此时,星子忽听到一声尖利的惨叫:“哥哥哥哥” 星子抬头一看,竟是尼娜她如一头受伤的小母兽,不顾一切地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想要突破封锁,冲上刑台。尼娜本就会些轻功,此刻更势如拼命,腾挪之间守卫刑台的士兵们竟一时捉她不住。转眼之间,尼娜已奔到刑台下,一个蜻蜓点水便要跳上去。但刑台有数丈高,尼娜力道不足,半空中即坠了下来,被军士们一拥而上将她按住。 尼娜奋力挣扎中面纱脱落,容颜苍白已无血色,披头散发,声嘶力竭地叫着:“哥哥哥哥”“你们不要杀他,他不是坏人他不是坏人” 台上监刑的官员厉声喝道:“什么人,竟敢扰乱刑场带下去严加审讯敢与异族强盗串通一气,便当同罪” 星子心如止水地等待着最后一刻地到来,却被尼娜的突然出现而搅乱,尼娜不怕死的举动徒然无益,只会给她带来莫大的麻烦,那我和她的兄长煞费苦心保全她的努力全白费了。但星子虎落平阳,空有一身功夫无法施展,也一时想不出什么法子能救得了尼娜,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拖了下去。 夕阳悄无声息地隐没于深青色的暮霭之中,唯有圆拱形犹如穹庐的宫殿顶仍反射着一丝金色余辉。刑台四角点燃了火把,熊熊火光映着星子苍白的脸色。行刑的时辰将到,台下观众人头攒动,监刑官员一声令下,行剜心之刑的刽子手即已就位。 刽子手是一名壮汉,头缠白布,身穿长袍,满面胡须。星子一见便想起了集市上的屠夫,心头苦笑,如今自己真成了砧板上待宰的羔羊了。 刽子手走到火刑柱前,转头面西,亦是念了几句祷词,然后以手抚胸,对着城楼上国王的宝座,深深鞠躬行礼。礼毕,转身面向星子,唰地从腰间拔出一柄七寸来长的尖刀,锐利的刀锋寒光凛冽,接着一把扯开了星子的外袍前襟 星子裸露的胸膛伤痕累累,而心口那殷红如血的星形胎记忽似长大了许多,愈发凸显出来,竟似于铜板之上雕刻而成。刽子手乍见这胎记,不由吃了一惊,仿佛被什么神秘力量所阻挡,身不由己地向后退了几步 台下的观众也被这奇怪的印记所惊动,一阵不安的sao乱,士兵们忙着约束人群。喧嚣之中,星子仿佛听到一声叹息,那声音极轻极低,似一缕清风从九天之外隐约飘落,带着点儿惊讶,带着点儿欣喜,转瞬消失不见。星子四顾,却找不到发声之人,难道是我听错了么 短暂的混乱过后,刑台四周恢复了秩序。刽子手重新上前,手持尖刀,持刀的那手却不住颤抖,仿佛得了疟疾一般。刽子手深吸一口气,径朝星子的心口刺落刀锋堪堪触及星子胸前,尚未划破肌肤,忽然一道蓝色的闪电划破天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上刑台,当啷一声,刽子手手一松,尖刀跌落尘埃 星子定睛一看,那闪电竟是一枚鸽子蛋大小晶莹璀璨的蓝宝石,恰恰击中刀刃是从皇宫的城楼上飞来的刽子手呆若木鸡,全场霎时鸦雀无声。星子也是十分纳闷,谁出手救了自己此人功夫甚为了得,西突厥皇宫中什么人有此本事监刑官员见此变故,慌慌张张地站起来,仰头向城楼上眺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