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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六 国本

    二一六国本

    这原是立储之前,星子与辰旦商谈好的条件。【】恩威并重,王霸间杂,辰旦也不是不能接受。但星子不愿行册立之礼,却赶在朕大赦天下之前,抛出这份奏折,还真是把这太子之位当成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买卖啊生怕朕赖了帐不成辰旦愈发灰心,最大的乱臣贼子便在眼前,朕拿他都无可奈何。不但无可奈何,还要事事听他的摆布,其余的人谋逆生事,又何足道哉

    辰旦合上奏折,唇边漫过一丝苦笑:“朕知道了。你放心,朕既然答应了你,自会守信。”顿一顿,又道,“不过,此乃大案,仍在审理之中,尚未有定论,或有疑犯未曾罗网。朝廷自有规程,明日朕尚不便就此降旨。”

    星子垂手道:“臣谢陛下。臣知道案子未曾了结,臣只是做个预案,供陛下斟酌参考。并不急在这一时。”星子抬眸看了辰旦一眼,眸中似有深意,“陛下,臣并不是一味心慈手软,强要陛下法外开恩。只是如今社稷危难,人心浮动,还望陛下以怀柔为主,勿行苛政,以致怨望。至于臣奏折上所言,陛下不必令外人知晓。”

    辰旦淡淡地“嗯”了一声,不置可否。星子说的倒也在理。但“勿行苛政,以致怨望”云云,落入辰旦耳中,竟分外刺耳。他这是含沙射影地埋怨朕待他苛酷,使他离心离德了不过,他所谓勿令外人知晓,是欲避收买人心的嫌疑么呵呵,朕的军权都要交给他,也就是将身家性命给了他,他又何须收买人心罢了,如今他若肯给朕留几分情面,朕倒是得感谢他了

    二人再无话说。辰旦起驾,星子送至重华宫宫门。辰旦回到轩辕殿,即召人连夜传旨,因皇太子殿下玉体欠安,取消明日的立储大典,仍是在朝天殿例行朝会。消息传出,朝野一片哗然。此番突袭立储,种种不合常理之规不一而足,且一桩更胜过一桩荒唐。而最后一刻竟突然取消了立储典礼,这也是历朝历代绝无仅有之事皇帝每每指称太子抱恙,更引发诸多猜测。就算那星子有天大的本事,若真是病体虚弱,沉疴难起,皇帝执意立他为储,恩宠犹胜又有何益,岂不将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翌日,星子也未去参加朝会,一副天塌下来与我何干的态度。辰旦独居九龙赤金宝座之上,望着下首东侧空荡荡的一角,便如盛大华丽的戏台上,锣鼓喧天,观者如堵,热闹非凡,大幕正要拉开,却忽然没了主角,辰旦心头说不出的感觉。但辰旦清楚,当此非常时刻,绝不能让臣僚察觉有任何可乘之机,仍不改天子素日之威严气度。

    待群臣毕至,辰旦遵循惯例,传谕赏赐百官花红御酒,加礼部尚书文定为太子少保,文定大喜,忙磕头谢恩,山呼万岁。辰旦又宣布为星子生母加尊号“钦献恭诚”,并大赦天下。不过,辰旦尚未宣告将对庆王谋反谋刺一案如何处置,群臣不免惴惴,而上了自查奏章的诸位重臣,更是心头打鼓,不知前途吉凶如何。辰旦不动声色地观察群臣神情,暗道,朕就算听星子的,留你们一条命在,也可以慢慢收拾,让尔等生死不得,才知道朕的手段

    星子这边,当日不到辰时,英公公即亲自带了一队人,赶赴重华宫,安排星子迁居承嗣宫之诸般事宜。星子既辞了立储典礼,毫不留情地驳了辰旦的面子,辰旦容让迁就,未曾怪罪,星子也不能再得寸进尺,执意赖在重华宫。反正在这宫里不过巴掌大的一片天地,搬到哪里也是客居囚禁,何必定要挑三拣四

    星子无甚行李,用过早膳,仍是换上一套黑色的便装,无冠无带。与子扬同上了辇车,前往承嗣宫。一大帮随从仪仗,前呼后拥,倒也浩浩荡荡,声势颇壮。

    承嗣宫为太子东宫,位于禁城正东,星子只是那日黄昏,觐见辰旦的途中,曾瞥见一角飞檐,之前从未亲临。待于宫前的仪门外下了辇车,星子才发觉这东宫竟与别处迥然不同。一圈四四方方的朱红宫墙环绕宫室,墙外却以十丈来宽的水池隔开,唯有正门外两丈余宽的汉白玉长桥交通。如此格局,竟象是一座遗世**的小小城池。

    星子微感诧异。他自领兵突厥后,对地形态势就颇为敏感,仔细观察一番,便即明白。若是宫内有变,将这东宫的门一关,再派上禁卫守住长桥,不就是瓮中捉鳖,插翅难逃了么别处修城,是为了防御城外的敌人,此处却是为了禁锢宫内的主人星子望着那粼粼水波,巍巍宫墙,忽想起怀德堂中那从天而降的天蚕丝巨网和通往宫外的密道。承嗣宫外观已是如此,尚不知其内有多少机关陷阱

    历代皇储,大多是皇帝亲自选定的皇子,尚且防范如此而皇帝竟希望我能将这里当做永久的家纵已到盛夏时节,星子仍止不住周身一阵阵寒意。复想,若我自幼便生长于这禁宫之中,又会是何境况就算我能在手足倾轧中上位,入主这承嗣宫。怕也不敢有一刻的掉以轻心,时时如履薄冰,防备无处不在的明枪暗箭,而且万事皆仰仗父皇鼻息,不能自主。那样的日子,就算不挨打不受刑,我也一天都过不下去

    岸边杨柳依依,垂下千万柔条于水面轻拂。滟滟水池中则遍植荷花,水明如镜,一丛丛艳红雪白的粉嫩新荷倒映波光水色之中,明亮如烈烈火焰,纯洁如皓皓冰雪。荷叶盈盈如盖,于水面上撑开了无数翠伞。碧绿圆叶上滚动着颗颗浑圆的水珠,反射璀璨阳光,犹如一粒粒晶莹珍珠闪闪发光。放眼望去,虽无接天莲叶的气势,不乏映日荷花的妩媚。星子由众人拥簇着,踏上横卧碧波的白玉长桥,那桥头刻了二个字“沧浪”,笔力遒劲,颇有大家之风。星子顾盼间暗道,风景如斯,也不愧是人间第一监狱了

    留守承嗣宫的侍从宫女已候在大门外迎接,他们许多人并未见过星子,只是听说了他的无数传闻。口口相传的故事中,这位新晋皇太子经历极为离奇,为人更是个无法理喻的怪物,众人皆好奇不已。今日一见,果然不同。一则太子的容貌俊美无俦,英气逼人,便是画上的仙人,也难拟其姿容;二则至为尊贵的太子殿下,竟光头黑衣,一身落拓江湖的打扮,实在是匪夷所思。众人的视线紧紧地追随着星子,目光中透出许多复杂情绪。星子经过无数大起大落,早已见惯不怪,一笑而过。

    承嗣宫的宏伟殿门已修葺一新,大门内外皆张灯结彩,富丽堂皇,一派喜气洋洋。门口以汉白玉雕了一只麒麟,威武雄壮,颇为引人注目。星子不由多看了两眼,心念一动,这只麒麟还真和我贴身的碧玉麒麟颇为神似。那沉甸甸的质感压在胸口,呼吸之间清晰可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星子。十多年了,我本以为这麒麟玉锁是吉祥如意的护身符,如今看来,竟是金玉制成的锁链啊套在我颈间,锁住我的人,锁住我的心,我终是不能挣脱么

    进得宫门,一路行来。到底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东宫,气象宏大处,比之辰旦的轩辕殿也不遑多让。但不经意间,瞥见墙角丛丛青草,石上茵茵绿苔,仍隐隐渗出几分荒凉萧索之感,可知此处曾久无主人。呵呵,星子忽有些想笑,日后史书上会如何记载,我这样一位入住此间最短的匆匆过客

    英公公向星子引荐了承嗣宫的首领太监卓来,算是交接完毕,告辞回返。星子进了正殿,不及休息,卓来便恭请星子沐浴更衣,言称少时皇帝便会传旨,赐下太子的金册金宝。承嗣宫后殿专辟有浴室一处,以洁白无瑕的玉石砌成浴池一方,引温泉水入内。便有数名宫女彩衣翩翩,来服侍星子入浴。星子遍体鳞伤,怎能让她们看见仍是子扬来解了围。从前宫中的太子,除了太监外,不能有别的男子随侍,而子扬几乎寸步不离星子左右,不免亦惹得宫娥娇女频频向子扬注目。

    掩上浴室门,子扬帮星子宽衣解带。待将星子脱光,子扬指着他那一身伤痕,笑道:“从前卑职驽钝,不解殿下深意用心,殿下拼了这一身伤,到底换得了这玉殿琼楼。”

    星子赤足走入浴池,将身子浸泡于暖暖的泉水中,不慌不忙反唇相讥:“你别忘了,是你心心念念想来这里。我舍得一身剐,是为了成全你来此处一游花丛的愿望。你别倒打一耙,不识好人心。宫外男子能留住此间的可是绝无仅有,你没见那些宫女看你的眼神么”

    子扬正在帮星子搓背,不满地哼了声:“光看又如何还不是中看不中用,饱了眼福,饱不了口福”说着一把将星子连头按没入池水中,星子不防,呛了几大口水,喘咳不已。子扬愤愤又道:“就算是锦绣天堂,我还不是得当牛当马地服侍你”话方出口,但见星子的后背上,七枚透骨钉星罗棋布,深深及骨,虽已淹没水中,仍如天宇上的七枚寒星,透出冷冷的微光,刺入人眼中,疼痛难当。

    子扬忽没了玩笑的心情,悻悻地松开手,星子忙爬起来甩掉头发上的水。子扬手指于七枚透骨钉上一一划过:“你真的不打算”

    星子摇摇头:“尚不能擅动都过了这么多天了,不差这几日,等离京后再说吧”

    子扬亦知道,此事万一被皇帝发现,便是欺君罔上的死罪,不知会牵扯多少人进来,怕隔墙有耳,也只得叹一口气,不敢深谈。

    星子沐浴毕,他身上的刑伤大体都已结痂,子扬仍是如常为他另上了伤药,换了底衣。却有内侍奉了新衣跪在门外,正是辰旦赐下的那套正黄色衮袍,配金冠玉带。辰旦本欲让星子立储大典时穿着,大典虽已取消,但接旨授印,也当以此为正装。星子虽是不喜,但这几日已折腾了不少事情,不愿节外多生枝节,遂一言不发换上御赐衮袍。

    沐浴后的星子唇红齿白,粉面剑眉,蓝眸如星,顾盼神飞。一旦除了囚服似的黑衣,换上明黄绣金的新衣,登时让人眼前一亮这哪里象初出茅庐的太子,风度气质,分明是意气风发的青年天子。殿中的一众侍从皆看得呆了,子扬心中忽有所感,却不能说出口。

    卓来已吩咐人安排下长案香炉。不久,果然一行礼官奉了金册金宝来,令星子听旨。星子由礼官引导着,焚香正衣,面北接旨。礼官神色庄严,诵读金册毕,交与星子,并授印玺。那金册以纯银镀金,置于黄金匣中,册内是烫金楷书的立储诏书。金宝亦是置于黄金匣中,上刻了“皇太子印”的篆书字样。

    星子恭敬谢恩,接过金册金宝,暗地中却冒出个念头,也不知道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到底有什么用不能吃不能用的,若是拿来装点门面吧,日后皇帝总之要收回去,何必多此一举星子将之收藏于承嗣宫中,送走了宣旨礼官,这至为简单的立储仪式便告段落。

    好吧既然已上任履新了,还是直奔主题为好。色目让我当国王,是要我帮他们复国;皇帝让我当太子,是要我帮他平叛。嗯,算是他们都看得起我我虽是勉为其难,也得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时不我待,这就去见皇帝吧

    星子不及更衣,便吩咐备辇去见皇帝。他此次回宫以来,从听风苑到重华宫,都是囚徒之身,未得传召,不能擅自行动。星子既不愿逃离,除了辰旦雨夜闯入听风苑那次,也大体恪守着这规矩。如今既已正式册封为皇太子,当是解了这桎梏,可以自主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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