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偶遇真相
逃亡的日子过的比平日快活,而快活的日子恍惚间总是过得有些飞快。 秋去冬来,万木凋零。往常这个时候我该要冬眠了,或者是找个季节变化不明显的地方混一混,今次却是不同。几个月下来,逃亡经过了很多地方,上天入地,九天内外,浮华人间,仿佛极尽了一生所去。每到一处都要停留一两天,每一处都让我觉得前所未有的难忘与幸福。 唯一让我不太幸福的就是——为什么突然折回到这个鬼气森森的客栈,半盏水。 逃亡之前关于这里的记忆也并不美好,现在即使是主仆关系有了大幅度升华,但毕竟是在逃亡,我时刻记得那些要置他于死地的厉害人物,有时候连睡梦都不得安宁。美景能暂时安抚我的不安,可半盏水的险恶之景无疑是助长了我更大的焦虑。 我还没有“既来之则安之”这种好心态,负了一身人命债的冥王大人却仍像个没事人,脸上总挂着温恬的笑意,好像一切都在他的计算里,一切都不足为忧。真应了人间的俗话,皇帝不急太监急,他既是皇帝我便仗着他就好了,姑且先打理好眼下的事吧。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我乖乖为他添了茶水,又来回数次打了足够两个人洗脚的温水,收拾好让我脸红心跳的一叠软被才坐到桌边。他正看着不知何时冒出来的一卷黑色皮料,应是冥界的文书,微微跳跃的鹅黄映的他周身安静而优雅。我脸红心跳着看了他一会儿,发觉脸红心跳的愈发厉害了,趁他还没专注在文书上赶忙给自己倒了杯茶消消燥热。 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和他待的久理应习惯了才是,可我却越来越喜欢看着他,观察他的举止言谈,每一次都能有令我心动不已的发现。果然如书中所言,爱上一个人容易盲目崇拜,容易沦陷,容易依赖。只觉得只要他在,哪里都是好的,都是安全的,全然忘却自己的危险原本就是他带来的。 “怎么了?”他突然开口,目光却依旧在文书上,嗓音清冷,仿佛只是无心一问。 我握着粗糙的茶杯摩挲了一阵,在他俊俏的的侧脸逡巡了半晌,确定没有在别的地方长出什么眼睛,“没什么啊。”我放心的笑笑,小口抿了手中的茶,啧啧,这哪里是茶,不知道什么怪味道,黏腻辛苦,只是闻起来芳香罢了。 他放下文书挑眉看着我:“那你脸红作甚?” 他经常这样,完全不考虑当事人是不是尴尬是不是羞涩不好意思,就算是明知道答案了也非要逼人说个清楚。 我故作镇定将杯子里没喝完的茶水倒回壶里,瞥见他微微发青的脸心里一阵痛快,哼哼,“不想浪费了,这么好的茶。”我冲他咧嘴,你不让姑奶奶下台姑奶奶自有对付你的招数。 他愣了愣,竟笑了起来:“没事,本王不介意喝你的口水。” “......”这是我的本意吗?!怎么说的像是我希望他...... 我眼睁睁看着他真的自斟自饮了一杯,一时慌乱,克制不住又脸红心跳,连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看。无意瞟到桌上的黑皮,什么字都看不清,只觉得这人怎么如此偏爱黑色,一点都不单纯,邪恶之至啊! 他像是发现了好玩的事,见我无措的样子越发来了兴趣:“你这是什么表情,好歹是未来的冥界之后,怎么如此不淡定。” 好吧,我确定这句话的调侃力度已经达到姑奶奶的承受上限,每次他说到冥界之后之类的我就想钻个地洞,埋好,不见。 “那个你先洗洗睡吧,我出去找掌柜要根针。”我慌慌张张站起来往门外撞, 身后又响起他的低呼:“针!你是要谋杀亲夫?” “......”谋杀你个奶奶的亲夫! 姑奶奶不会说要去缝件非黑色的阳光单纯的亮色袍子的,姑奶奶已经失态到无语了。矜持这东西有时候就是这么厉害,可以让我这么伶牙俐齿的兔子变的手足无措,言辞苍白。 屋内气温太高,还是外面阴风阵阵比较凉快,不过衣服我倒是真的想给他做一件。无视周围飘来荡去的幽魂和张牙舞爪醉的不醒妖事的怪物们,径直来到柜台,今晚柜台来了多次,掌柜的对我有些不耐烦,方才还算光洁溜溜的嘴边不知何时长出了一颗带毛的大黑痣,视觉差瞬间平复了姑奶奶的脸红心跳,此刻已是死水一潭了:“掌柜,我想向您借根针,不知道有没有?” 他打算盘的手停下来,一脸的不相信,咋咋呼呼道:“借针?!绣花针?!”他这一声莫名其妙的大叫引来不少目光,我难得有这么好的回头率,可惜不是因为我的如花美貌,一个个看起来跟要吃了我似的。 我对他拱拱手:“拜托,掌柜不要宣扬,您到底有没有?” 他恢复淡漠,拿出一个脏污的小荷包递给我:“拿去,不用还了。” 我忍住恶心,战战兢兢接过来,这里不干净的东西见得多了,我要忍住,忍住......姑奶奶真的很想知道冥王大人为什么要来这么脏兮兮的地方!阴气强盛也不用这样吧! 也不知是哪个怨妇用了这荷包,脏成这个样子也是了不得。我见那掌故面无表情打算盘,不知他是真打还是假打,每次见他都在折腾算盘,这鬼地方究竟能有多少顾客,赚来的财宝又能干些什么?掌柜是个厉害的主,我不敢妄加揣测,拿着荷包飞快上楼。 “真是没个太平地方了,冥王是要对九天上下赶尽杀绝啊。”一个微弱的声音从楼梯板下传来。 我脚步一顿,步子缓了缓。 “说到底是三界欠他一个交代。”有人叹息了一声,满满的无奈。 “可他至于赶尽杀绝吗?!” “岂止是赶尽杀绝,近来的杀戮力度又加强了,恨不得碾碎魂魄,小孩子都不放过!” “很快,半盏水也不安全了。” ......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顺利走回去的,只知道这一次我的样子很符合当下的颓靡之景。荷包没丢,我紧紧捏着,算是支持自己仅剩的力气。 几个月都是我和他单独在一起,实在没有道听途说的机会,更没想过在这么特殊的时期他还会作出乱子来。而今人多口杂,消息畅通,我才知自己小看他了,他有千千万万个死士,杀人何须他亲自动手。说不定只有我认为这几个月是逃亡呢,冥界之王可是死神,怎么可能会有逃亡一说,他一直以来的淡定也说明了这些,只有我还傻傻崇拜分不清死神与我这小喽啰的区别。他大概只当是闲来无事,陪我玩玩,顺便看我在无趣的小事里大乱阵脚打旋旋。
那怪他要来这里,这里是他最后要消灭的地方吧,那些人一定不知道他们害怕到发抖的冥王其实早就来过这里,这里根本不是什么藏身之所。 门内的那个人,他还在看文书,微蹙的剑眉间竟是赫赫怒气,我在的时候,他只如看一卷闲书,我不在的时候,竟是这样。几个月的掩饰,终于掩不住了么。 我紧闭着眼,试图说服自己这一切都不是真相,我看到的我听到的都是幻境,一定是茶水的问题,对,一定是这样。 再度睁开眼,我已经冷静下来,推门而入时,他在悠闲的喝茶,那卷黑色文卷不知去向。 “去了哪?”他放下杯子,动作优雅,言语含笑,“害羞也有个限度。我还以为你要彻夜不归了,外面的人可不是什么善类。”他眼神清亮的看着我,我责怪自己的怀疑,明明这么喜欢他,怎么可以怀疑他。 可我终是忍不住问出口:“外面的不是,你就是了?” 我以为我故作轻松的问出来肯定就只是一句玩笑话,可事实上玩笑话过后我感到无比沉重,以至于连轻松的伪装的微笑我都挤不出来。 他像是没发现我的异常,调笑道:“我对你小命不感兴趣,对你的清白倒是有几分意思。” “......”这种时候还说笑,有意思吗有意思吗有意思吗...... 突然有种欲哭无泪的深深无力感。 若是平常,姑奶奶肯定已经嬉笑怒骂爬到他身上胡乱抓打了,可今天除了恼羞成怒之外的怒竟没有一点化怒气为力量的冲动劲。 我皮笑rou不笑:“哼,冥王大人何必拿小女子玩乐,区区我如区区大千尔尔,贱命一条,你大可像杀了其他人那样碾碎我的魂魄。” 我从不知道我也会这么笑,我也会这么说话,而且还是对眼前这个人。 集所有不可能于一起了。 我像第一次在冥界寻仇时那般看着他,只不过只有我自己知道,第一次的决绝是装出来的,而这次却是心底的失望和愤慨凝结出来的,是真的。 我们四目相对,在安静的房间里,距离上一刻的温馨不过眨眼。白烛融的飞快,烛火摇曳,“嗞嗞”企图打破与客栈相违的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