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章 圣庙风波（上）
九鹤宫位于西方大雪山东麓鹤鸣峰。此峰夺天地造化之功，风景幽美，引人入胜，尤为令人津津乐道的是峰顶九块状如仙鹤的青石，栩栩如生。数百年前，九鹤宫祖师东游散人路过此地，见此山仙气馥郁，灵力绵绵，乃不可多得的洞天福地，遂定居于此，广收门徒，建造宫殿，开一派之先河。因那九块青石的缘故，该派称为九鹤宫。 鹤鸣峰上古木繁多，最宜建造宫殿，九鹤宫弟子因地取材，伐巨木造万世基业。因历代不乏良工巧匠，使得山上的建筑，无论是殿台楼阁还是水榭小轩均别具一格，大有可观之处，被修真界人士誉为“建筑当为天下冠冕”！ 如此美轮美奂的宫殿上空，今日阴云密布，有种暴雨欲来风满楼的征兆。 九鹤宫派往蚩尤林的长老弟子不过区区二三十人，九成以上留守大本营，且由于首脑人物倾巢而出，留守的都是无关紧要的年轻弟子，这些人平日里吵吵闹闹，极尽吵闹之能事，可是昨日欢快热闹的局面却是一去不复返。人人知道，大变在即。 当神音一行人的身影在九鹤宫主殿大门口出现时，所有留守弟子都在鸦雀无声等待着，翘首以望的眼神中，失望之情呼之欲出。 迎来掌门，众人原以为在敏感的多事之秋，掌门人多少会慷慨陈词，丢下几句安抚人心的话。然而一脸落寞的神音，一反平日的庄严之态，表情有点呆滞，茫然凝视着众弟子，良久从牙缝里笨拙挤出几个字：“你们，都散了吧！” 都散了吧！ 众弟子目瞪口呆，愕然无语。在蚩尤林做出那等愚蠢丑陋的决策，给九鹤宫如日中天的声望造成灭顶之灾，他准备以轻轻巧巧一句话，就把所有弟子打发了？ 不满情绪甚嚣尘上，人人脸上流露出失望和鄙夷。谭季风等人一言不发，决然转身，沿着左边的小路愤然离开，无边的沉静中，似乎响起了一声苍凉的长叹！ 神火微微抽搐着，眼中迸射出愤怒的火焰，一眨不眨瞪着谭季风渐行渐远的背影。他双手握拳，那双苍劲有力的拳头竟在袖里瑟瑟发抖。 可是，还是一声叹息！ “都散了吧！” 神音凄然摇摇头，随后仰望着正殿之上悬挂着的鎏金大字“九鹤宫”，仿佛是自言自语般，轻轻地，缓缓地，哀叹道：“难道我真的错了？” 接下来几天，九鹤宫里里外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宁静，如同死寂！所有人都足不出户，默默地守在屋子里，很少有人外出。 虽然偶尔也能看到几个人影出现在外面，却也是静悄悄的大气也不敢出。这种尴尬的情况持续了大概两天两夜，第三天早上，正殿的大铜钟铛的一声巨响，以高亢嘹亮的钟声打破了宁静！ 铛，一声！ 铛，又一声！ 铛，又是一声！ 三声钟响过后，数百九鹤宫弟子就像从洞xue里爬出来的蚁群，小心翼翼走出房门，几乎是下意识的遥望着圣庙的方向，然后匆匆忙忙走向圣庙。 圣庙是九鹤宫最为神圣的地方，坐落于九鹤宫北面，距离主殿大约两里路程，里面供奉历代祖师的牌位，以规模而论比正殿略小，但是容纳三百余人绰绰有余。 所有弟子走进圣庙的时候，队形看似毫无章法，其实大有玄机，进去后必须严格遵照辈分排列森严。按照九鹤宫的规矩，一般是一代长老站在第一排，二代弟子站在第二排第三排第四排。 九鹤宫本有十五名上一辈长老，加上掌门神音，共是十六位一代长老，其中十二人去了蚩尤林，剩六人回山。此时站在第一排长老位置的除了神音，另有九名长老，包括重伤未愈的神木。神木因为有伤在身，只能坐在椅子上由门人抬进圣庙。 九位长老中，神火、神风、神水、神天及受伤的神木修为较高，在九鹤宫中都是很有地位声望的大人物，另外四位神石、神海、神光、神树则是庸庸碌碌之辈，虽然位居一代长老，但道行极差，见识与神火等人悬殊很大，便是比之谭季风这种二代弟子的翘楚也是远远不如。 二代弟子则以神音首席大弟子段辰逸居首，然后依次是谭季风、骆千岩、丘云、李易、莫无情、楚非凡、凌裳等人。 段辰逸既是神音的首席大弟子，也是新一代入门资历最深，所有二代弟子都要尊称他一声大师兄。他资历虽深，却非二代弟子中道行最高者，二代弟子中道行最高者乃是谭季风。 谭季风师承神土，神土在一代长老中十分平庸，与神石等人在伯仲之间。此人虽然并无出类拔萃之处，但培养出了一个杰出的门人、青出于蓝远胜于蓝的谭季风。谭季风资质奇高，入门仅三十余年，在无极御神心法上的修为远超同门师兄弟，也已超过了他的授业恩师神土，不管是风头还是修为甚至盖过了大部分一代长老。 神音经过多方试探，曾经不无感慨的对神火说道：“此子天资聪颖，悟性极高，且心智坚韧，依我之见，如今他的修为，放眼整个九鹤宫，大概也就你我二人是他的对手吧。” 当时神火不以为然，大笑起来，可是经过蚩尤林一战，神火亲眼目睹谭季风施展无极御神心法的气势，这才骇然信服，同时心里也颇为失落。毕竟，他是神土的弟子，而神土向来与己不睦。 众弟子一派肃穆，屹立如山，圣庙的气氛凝重到了顶点。前排的弟子透过人群中的缝隙，隐隐看见灵堂之上依稀摆着一些崭新的灵位。 等所有弟子站好位置，神音缓步走出，脚步沉重走到灵堂前，顿了一顿，凝视着灵台上的祖师牌位，缓缓转身看着众弟子。 啊？ 一瞬间，众弟子都惊得大叫起来。想不到就在这短短两天里，原本仙风道骨的神音居然双颊深陷，颧骨突起，哪里还像个活人，分明是具千年僵尸，昔日道门高人的绝世风采竟然荡然无存。 神火愕然喊到：“师兄，你这是…”后面的话不知从何说起。 神音空洞无神的眸子缓缓扫视着圣庙中的弟子，从左至右，速度慢的不能再慢。扫视完众弟子，目光竟然落在右边那堵空荡荡的圆柱上，然后神游太虚。 神火见他失神落魄的样子，心中甚为不忍，轻轻叫道：“师兄！”他的声音虽小，但在这寂静的圣庙里，所有人清清楚楚听见了。出人意料的是，神音却没有听见。他还是一动不动的盯着那根柱子，怔怔发呆。 神火缓缓走到神音的身边，又叫了一声：“师兄！” 还是毫无反应！ 神火急了，伸手扯了扯神音的袖子。这时候神音才如梦初醒，转头茫茫然看着神火道：“师弟，怎么啦？” 说话的声音沙哑如同千万年没有转动的门轴，又像是多年没有开启的铁索。 神火轻声道：“师兄，你还好吧？” 神音看起来非常疲倦，艰难的挤出一句：“我没事，开始祭祀吧。” 神火忧心忡忡盯着神音，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仿佛是洞穿了神火的心思，神音拍着神火的肩膀，强作欢笑道：“师弟，你放心，我还撑得住，可以开始祭祀了。” 随着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划过寂寥长空，神火无奈地点头，缓缓转身，收拾收拾落寞凄凉的情绪，然后迎接着诸长老和弟子炽热的目光道：“诸位，两个月前，掌教真人忽然收到五圣山天柱掌门的血影传音，说是上古魔兽遗种潜龙冲破盘古洞封印，邀请我们即刻派遣门中高手，前往蚩尤林剿灭潜龙。掌教真人收到传音后，知道此事关乎天下苍生的命运福祉，我九鹤宫乃天下正道五大派之一，享受人间数百年香火，屠龙一事自然义不容辞。之后掌教真人马上选了十一名长老、二十五名弟子一道前往蚩尤林，除魔卫道。不想潜龙魔力强横，非同小可，我九鹤宫与五圣山、仙云岭、流莺岛、魔教众位高手浴血奋战一个多月，舍生忘死，前仆后继，虽是有心杀敌，终究无力回天，以致损失惨重。神土等长老及刘灿等弟子，不幸喋血魔龙爪底，客死异乡。我等为苍生而战，何惧于死？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神土等人为天下苍生、为人间正道而死，重于泰山，不愧是我九鹤宫的弟子，没有辱没我九鹤宫赫赫威名…….” 他说得慷慨激昂，唾沫横飞，可是谭季风突然忍无可忍，义愤填膺越众而出，悲愤叫道：“我师父和众位师兄弟自然没有辱没九鹤宫的美名，可是有人却一手葬送了九鹤宫数百年的清誉。” 作为二代弟子，当长老发言之时出言顶撞，已是不可饶恕的大罪过，更何况他话中有话，矛头分明直指神音。众人一片哗然，数百道火辣辣的目光齐齐射向谭季风。 神音脸色大变，愕然看着谭季风，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神火顿时勃然大怒，怒指谭季风骂道：“谭季风，你这逆徒，圣庙之中，祭祀时岂容你胡言乱语、大声喧哗？你可知道打断祭祀，惊扰祖师亡灵，是何罪过？” 谭季风看也不看神火一眼，大踏步走到灵台前面，噗通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慷慨陈词道：“九鹤宫第八代不孝弟子谭季风，今日惊扰祖师之灵，罪该万死。各位祖师如若有灵，请听弟子一言，待弟子陈诉理由后，相信祖师定会恕我无罪。” 神火气的青筋暴起，厉声喝道：“谭季风，快点给我滚出去。不管你有什么理由，都绝对不能咆哮灵台，惊扰祖师。掌门…”他本想请掌门神音出面说话，以掌门之尊定能稳定局面，没想到神音竟是一脸麻木两眼茫然，一副亡魂失魄的迷糊样子。听了神火的怒吼和呼唤，神音才恍然回过神来，悠悠应道：“师弟！” 如此紧要关头，神音居然露出这样一副脓包样子，神火委实恼火，提高嗓门叫道：“师兄，谭季风咆哮灵堂，惊扰祖师之灵，您看该如何发落？” 可是神音接下来说的话却让神火大跌眼镜：“且听他说些什么。”神火一气之下，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个老糊涂。眼下他心中雪亮，谭季风对掌门神音心有不满，返程路上毕露无疑，此时给他机会在祖师灵前大放厥词，肯定是狗嘴吐不出象牙，这糊涂掌门简直是吓傻了，这种蠢话也说得出口。不过他是掌门，一言九鼎，说出来的话神火不敢反驳，虽然七窍冒烟，却只能听天由命，随他去吧，不过神火还是惴惴不安，声色俱厉吼道：“谭季风，既然掌门慈悲，就暂且让你放肆，你有什么话，就在祖师灵前，当着所有弟子的面，一五一十说了吧。不过祖师灵前，青天白日，劝你慎言。” 谭季风笔直的跪在灵台之前，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整理一番思绪，才掷地有声侃侃道：“师父，神谷师叔，神笔师叔，神画师叔，刘灿师兄，贺峰师兄，骆云师兄，诸葛铭师兄，东方未明师弟，陈逍遥师弟，程子林师弟，陆封师弟，刘杨师弟，邓百名师弟……”也不知究竟是他的演技神乎其技，还是当真是真情流露，念着念着，那guntang的泪水就哗啦啦流下来，渐渐地泣不成声。 众弟子为他的哭声感染，不禁回忆起这些死在蚩尤林的师叔伯、师兄弟们的音容笑貌，想起平日里的种种交情，一时情难自已，悲从中来，竟然跟着谭季风哭了出来，一开始不过是小声抽泣，仿佛溪水潺潺，从山间石缝中流出，不多时情绪激昂，纷纷嚎啕大哭，几乎成了山洪迸发之势，此情此景，纵是平日里最为铁石心肠的刚强汉子，也情不自禁泪如雨下。 在悲痛欲绝的气氛里，却有两人无动于衷，一个是神音，另一个是神火。 神音如丧考妣，浑浑噩噩，也还罢了。神火生性刚强，且心思机敏，早已猜到此举不过是谭季风的鬼蜮伎俩，妄想煽动众人的情绪，胁迫掌门师兄，思念及此，自然心中不齿，哪里还会跟着众人流泪。他不仅没有哭泣，且还不自觉的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哂笑和鄙夷，他站在高台上，一举一动，下面的人都一览无余，这种种表情，毫无保留的落在众人的眼里。 哭了好久一会儿，谭季风抹了抹眼泪，起身朗声道：“众位师伯、师叔、师兄、师弟，我有一言，请大家收拾悲痛之情，静听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