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为什么会坐公交车，因为我是被迫的。” 次日一早，刚从拥挤的令人喘不过气的来公交车上下来的王小川，在确认了方向之后，他低着头，边走边小声嘟囔，他沿着天蓝大道朝西走去。 压抑混乱的家庭环境，令他养成这自言自语、胡思乱想的习惯。每当受到了外界的刺激，不管是令他感到舒服还是不适的刺激，他都会陷入这种看起来像是沉思的状态之中。 “其他人也是被迫的，对，是这样，如果有别的选择.....如果一个人可以立刻，马上，不费吹灰之力的到达任何他想到的地方....那他何必要坐车呢？”他的精神开始错乱起来，他生出了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我也是被迫的，如果，我不生在那样一个家庭，我怎么会成为这样一个人？我总是胡思乱想.....拉斯科尼科夫也是个爱胡思乱想的人，他是受贫困以及当时俄国环境的影响.....我甚至不如他，对，我不如他，他至少发明一套理论，而且还去实践了，虽然证明那是错的.....”他停了下来，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他打了一个寒颤，他似乎清醒了，“我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不如一个杀人犯呢？这太可怕了。”他摇了摇头，杀人在他看来是可怕的，他可做不出来那样的事。 他抬起了头，平视前方，不再看地面，他从沉思的状态中摆脱了出来。这时，他看到前方不远处的人行道上，围着一群人。 出于每个人都有的那种爱看热闹心理的驱动，他走了过去。 一个头发发白，穿着大红色羽绒服的老太太正躺在地上。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个老人摔倒了。 “我要扶她起来，因为我被迫要这么做。”他心想。 “哎，小伙子，你不怕——”正当他弯腰要去扶老人的时候，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响了起来，他抬头看向那个妇女，他从她的脸上读出了她没说完的话。 “不怕。” “啊，那你等一下，阿姨给你录个视频。”中年妇女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将手机拿了出来，说道，“这个老人倒了，并不是这个小伙子撞倒的......” 围观的其他人似乎也想到了什么，都将手机拿了出来。 “这个小伙子人好......” “老人终于可以站起来了.......” 人们议论了起来。 他已经将老人扶起来了，他搀扶着她，坐在了旁边清洁工常用的那种类似长椅的储物柜上。有人还在用手机对着他，显然还录着视频。 “您还好吧？”他问道。老人看起来并没有大碍，至少她还能活动，意识也是清醒的。 “没事儿小伙子，谢谢你啊。可以帮我打个电话给我儿子吗？”老人脸上浮现出笑容，说着，缓缓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白色的有些发皱的卡片，递给了他，卡片上用红色的签字笔写着一个电话号码，笔迹工整。 打过电话之后，他继续沿着天蓝大道朝西走去。 “围观的人也关心同情老人的遭遇，他们也希望老人能够站起来，但是他们都不敢上去忙帮，因为他们受到了某些事情的影响。他们的行为也是被迫的.....我难道不怕吗？我怕！可是有一种力量，令我不得不这么做，我就是受那股力量所迫，或者，我更怕那股力量......况且我一无所有......” 他又开始自言自语起来，不过，很快，一种十分振奋的感觉充满了他的全身，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些亢奋了。他仰头挺胸，迈着大步朝前走。他知道这种感觉的来源，它是那么的美妙，他为自己帮助老人而感到自豪，这是那股力量反馈给他的奖励。在这一刻，他感觉自己仿佛什么都不怕了，他没心思去胡思乱想了，什么被迫不被迫的，他也不关心了。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他来到一座大厦前。那是一栋看起来十分高大上的写字楼，光彩夺目的玻璃幕墙，金碧辉煌的旋转门，西装革履的上流人士，这些统统令他感到紧张和不安。他的身体甚至有点发抖。 天蓝大厦，这是名片上那个人在电话里告诉他的地方。 “我为什么会害怕，并不是因为我身份低微，而是因为我从未来过这种地方。正是我缺乏出入这种地方的经验，不知道别人会怎么看我，我才被迫害怕，我才发抖。如果我在里面工作，哪怕只是一名打扫卫生的保洁员......”他在大厦前的人行道上，自言自语，来回踱步。他还在犹豫，要不要进去，该怎样进去，进去以后会怎样，会不会找不到上楼的电梯，他会不会出什么洋相，别人会不会笑话他...... 最终，这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高个子青年人还是走进了大厦，虽然步伐缓慢，看起来犹犹豫豫的。 大厦一楼大厅中的装饰晃得他有些头晕，这个年轻人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该看向哪里，他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平常走路时手双臂摆动的动作都让他觉得有些别扭。正如他所料，他在里面来回走了三次，地板上的花纹已经印在了他的脑子里，可他还没找到电梯的位置。 他的这种状况，就像前些年，肯德基还没开遍大街小巷的时候，网络上流行的段子一样：第一去吃肯德基，好紧张。 焦急的神情已经爬上了他的脸，他甚至感觉有泪水在他的眼角打转。由于胆怯，他不敢开口问任何人。虽然在一楼大厅的正中央，就有一个问询台。 “胆怯，就是胆怯，这种感觉就像我小时候，放学回到家中，想将自己在学校的见闻说出来，而父母当时正在吵架，我不敢说，是这样......我是被迫的，如果当时他们不是在吵架......我也就不会形成这种不敢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的习惯......他们竟反过来指责我难以沟通，真是好笑！” 他开始自言自语了，不过他的这种状态马上就要结束了。一个看起来是工作人员的女人朝他走了过去，她像是看出这个可怜虫的窘境，想要帮助他。 “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一个温柔的能抚平人内心不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很少有人这么称呼他，在片场当群众演员的时候，工作人员都是对他呼来喝去的，哪会用这样的称呼。他看向了她，她脸上的微笑真美。他大胆着盯着女人的脸，甚至，盯着她的眼睛。 “看来只有这一个女人注意到了我，而且还是工作人员，至于其他人......”他心想。他之前担忧、紧张、胆怯的情绪得到了缓解。 “我想到楼上去，可我找不到电梯。” 女人突然咯咯的笑了起来，她的脸上笑的更灿烂了。她显然被眼前这个年轻人给逗笑了。 “我看你在这里来回转悠，原来只是在找电梯呀？” “你是在笑话我吗？”这个年轻人突然板起了脸，冷冷的问。他的紧张似乎又回来了。 “不不不，先生，您怎么这么想呢？您误会我了。”女人说着，脸上恢复先前的微笑，不过她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她伸出一只手，指向前方，“您往前走，大概30米，就能看到电梯了。还有，您以后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去问询台，他们都会热心给您解答的！” 女人离开了，他也朝电梯的方向走去。 “我又是这么的敏感！也许她并不是笑话我......我为什么会总是担心被笑话，别人会关注大明星，可我只是一个小人物，谁会有心思关心一个小人物做了什么呢？”他心想。 “我这也是被迫的，因为，我那个母亲，总会在家里说这样的话：‘别人都等看我们的笑话呢！’我绝对是受到了这样的影响......她也是被迫的，也许她听过别人说过的话，乡下那些只会种地的女人，除了在别人那里找些乐趣，还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