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溯源无风经幡起 痴心饮鸩走明夷
晋王府西北角的“溯源阁”,这里为晋王平日居所,此时却异常安静。主室“闻空堂”中,灯光惨淡,虽无风,四壁挂满的各色经幡却瑟瑟轻舞。堂中放置了一口巨大的棺椁,看木头是新制不久的。两柄白色蜡烛置于棺前,烛火忽明忽暗。 烛前不见牌位,只见世子高宇钧跪在棺前,用手指轻轻拨弄着微弱的烛火,竟对着那棺椁说道:“父王,儿子来看您了。” 这正是晋王高世墩的灵柩! 高世墩实已于十二天前的六月初一崩逝,世子一直秘不发丧,命甄厉对外宣称晋王劳累,不便见客。晋王驾鹤当夜,长英郡主不同意世子隐匿父王去世的消息,欲早奏朝廷,以国礼安葬父王。 但高宇钧对jiejie说道:“自今年以来,父王时常感染风寒,医药无效,五月间渐渐卧床不起,胡先生来为父王诊了几次脉,也无力回天,只道是父王多年积劳甚重、耗费心力繁巨,已致元气大损,难以医治。如今,火云城内早已暗潮涌动、风声四起,有人暗中得知父王病情,盼着父王早日西去,或许只待父王驾崩,便要向我晋王府发难!我等此时秘不发丧,正可静观其变,待局面稍稳,或待对方露出端倪,再以迅雷之势将其击破。唯有如此,方可保全父王几十年来经营的势力。” 高宇钥虽觉得弟弟说的在理,无奈只得从之,但她也察觉到弟弟似乎在暗中密谋着什么。 今夜圣元宴,各路人马齐聚晋王府,世子一直担心走漏风声,方才宴会结束,世子看着众人离去,才稍稍放松。 此刻他跪在父王灵前,自言自语道:“父王,今次是我头一回主持圣元宴,虽有唱反调之人,但儿子尚能支撑住局面。今夜盛况,胜过父王当年。”说着竟面露得意之色。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此刻情绪起伏极大,忽而愤愤说道:“为何您临走前,将治平剑留给了jiejie,我才是世子啊!我一直努力,却被您处处压制,您总认为我心术不正,您心术倒是正,结果又怎样呢?那个小皇帝和他母亲还不是时时提防于您,又有何人知晓您几十年来的良苦用心?您为我高家、为大虞披肝沥胆、呕心沥血,这份愚忠有谁知晓?后世史书会如何写您,多半还是会把您写成权臣!写成‘贪狼’!” 说到贪狼,世子面露狂狷之色,幽幽道:“您要做愚忠之臣,那便由儿子来做这只狼吧!”说罢竟哈哈大笑起来,面庞有一滴泪滑落。 “混账!竟敢于父王灵前无礼,如今你是越来越放肆了!心中还有忠孝廉耻吗?”长英郡主高宇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原是宴会结束后,她赶来父王灵前拜祭,在闻空堂外听得世子大笑,不由得心中气愤,她快步进来正色对世子说道:“你近日来和甄厉狼狈为jian,暗行诡谲之事,我虽不知你们到底在谋划什么,但父王才刚走,你莫要多行不义,现在回头还来得及。”郡主紧紧握着治平剑柄,继续说道:“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不用别人,我第一个不饶你!” 郡主说着说着,想起小时候一家人欢乐的日子,想起父王宽厚的肩膀、温暖的手掌,想起孩童时的弟弟经常缠着她,要跟她学剑法,心绪一时翻滚,只觉眼睛发胀。 她不想让高宇钧此时看见自己流泪,于是转身准备离去。 转身之际,眼睛余光看见西边墙壁上的经幡似乎不自然的动了一下,心中暗暗大惊:“此间何时进了外人!”当下拔出治平剑飞身刺向那块经幡。 郡主手中三尺寒芒即将刺上那经幡时,只见一人果然从经幡后闪出,带着面罩,以极快身法躲掉来剑,与郡主擦身而过。 郡主大喝:“何人?休走!” 只见那人身材粗壮,但步法轻盈,快速夺门而去。待郡主回身出门时,那人已骑上墙头,翻墙而出。 郡主正要安排人手去追,世子却阻止道:“jiejie别追了,此人能从你的剑下逃脱,定非寻常之辈,追不上的,搞不好事情反而闹大,于我们不利。看他刚才的步法,并没有任何招式可言,完全是身体自然反应躲掉了你这一剑,能有此等反应者,必于军中效力多年,久经沙场,常与人性命相搏,方能锻炼出如此反应。且此人臂膀粗壮,想来所用兵器不轻。咱们按照这几条线索悄悄查去,必有所获。” 世子心内计划已定,准备第二天去找王堪,王堪居枢密院副使,掌管天下兵册,查个兵士还不是易如反掌。只是他知道,父王驾崩的消息必然不能久瞒,自己的计划要加快推进了。 “如今我大虞久战的军队不多,除了镇守东南海面的永安军,只有长远军多年来一直戍卫西北,与雄族苦战不休。”郡主一边收起治平剑,一边继续对世子说道:“你速安排人去查查长远军中可有逃兵善使重兵器者。”说罢,两人无话可谈。 郡主忽想到王府又有外人闯入,一时间担心太史茗安危,马上往听雨轩方向行去。 另一边,听雨轩中,裴翊熵掏出一物,是一个手掌大小的纸金鱼,做成风筝模样,他问道:“太史公子,可识得此物?”。 太史茗拿过纸金鱼,两眼怔怔的望着裴翊熵,又看了看手中的纸金鱼,嘴角抽动着,却说不出话来,眼睛早已湿润。 裴翊熵道:“我于今年四月游历至梁州天汉府,险些遭遇大难,幸得贵人相救。贵人见我是天都口音,托我将这只纸金鱼带给公子,并留了两句话。” 太史茗紧张的问道:“是何话?请裴公子快快相告。” “一是让公子勿念,她说自己一切安好,只是梁州之事未尽,暂时无法返回天都与公子相聚,让公子一切好自为之。二是让公子在令堂书房西北角的地砖下去寻一物,说此物干系重大,一定妥善保管。”不待裴翊熵说完,太史茗已经泪如雨下。
一别六年,jiejie太史芸杳无音讯,太史茗也托人多番前往梁州寻找jiejie踪迹,却一直不得下落,以为jiejie已不在人世,如今得知jiejie音讯,心中欣喜万分,顾不得许多,拉起裴翊熵的手问道:“公子所说的贵人是何模样?” 裴翊熵道:“她左手已断,半边面庞容貌尽毁,但仍不失为遗世佳人。” “左手已断!容貌尽毁!是什么意思?”太史茗大惊,他再也忍不住了,痛哭流涕,声嘶力竭的大喊起来,突然眼前一黑,一头倒了下去。 原来他得知jiejie安好,一时心绪涌动,又听闻jiejie受难,大感伤情,情绪大起大落之间,饮鸩余毒已然攻入心脉。 正逢郡主刚到听雨轩,在屋外听见太史茗大喊,竹愿、菊意从东西厢房中飞奔而出,与郡主一同冲进入屋内,只见太史茗满脸泪痕,双目紧闭,呼吸急促,昏倒在地,裴翊熵正在为他诊脉。 “马上去请胡先生,快去!快去!”郡主惊呼道,眼角泛起了泪光。 裴翊熵却阻止道:“不必去请胡先生了,我晚间回城之际,碰见胡先生出城去了,你们此时去他的杏雨斋必然寻他不得。” 他游历天下五年,见识甚广,略通医术,他搭着太史茗脉搏,虽不知其所中何毒,但已探得其因心绪不宁,被体内余毒攻入心脉。 裴翊熵道:“此毒似乎专攻人心脉,太史公子方才心绪大乱,才被这毒得逞。此时必先将他心神稳住,余毒自然从心脉渐退,之后用药驱除余毒即可。”他思绪飞转间拿定主意,说道:“家父修道日久,有法可快速安人心神,郡主可否准我将太史公子送至家父所居明夷观?” 郡主此刻也顾不得问裴翊熵为何会在听雨轩中,只得应允他,众人急忙一起将太史茗送往明夷观。 出王府大门时,甄厉闻讯前来阻止,说道:“郡主稍慢,可否容老奴先行禀告世子,再将茗郎送出医治?” 郡主拔出治平剑,直抵甄厉喉咙,厉声喝道:“滚!” 甄厉还欲出言阻拦,郡主翻手将治平剑搭在自己脖子下,剑锋直抵玉劲,吓得甄厉马上跪倒在地,不敢再阻拦。 大门外,裴翊熵的车夫正巧刚刚返回,车夫见状两步上前,一把从众人手上抱起太史茗,放入车内。 郡主只觉得此人身形步法似乎在哪见过,一时间也顾不上多想,只带竹愿陪同,吩咐其余三位侍女留守王府,加倍戒严。 几人统统上车,裴翊熵对车夫道:“三儿快走,去明夷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