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红发的近神者
东陵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转身,他下意识呆呆往回走去。 血液在身体里沸腾,他的双唇止不住地颤抖,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的师父,他不该,也不能受如此对待。他是天底下,顶顶好的人。 好人不能够就这样......曝尸荒野,死不瞑目。 城楼上的墨翟,正快速用眼睛审视一个又一个哨卡前的行人。 那些看见头颅后,惊慌的,尖叫的,瘫软的......都不是他想找的。 眼看东陵就要走回墨翟的视线之内,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忽然把他撞到在地。 “啊!抱歉,”男人骨节异常修长的手,轻轻松松就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没撞伤你吧?” 东陵被愤怒和痛苦充斥着,整个人像是要烧起来。 被这么一撞,好似当头泼了盆冷水,身体瞬间冰凉。 他红肿的大眼睛里,是满满的不敢置信。 他这么弱的吗? 好歹勤学苦练十五年,放在江湖高手之中,也算是后起之秀。现在还继承了师父近百年的深厚内力。 可如今被个陌生人随便一撞,竟会一个屁股墩跌倒在地。 这样不堪一击的他,要如何打到环鱼台之首,化形者甲等上的墨翟?要如何抢回被凌辱的师父的首级?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男人看他灰头土脸下,一副自尊心备受打击的模样,默默拍了拍他的肩膀。 “及行迷之未远。小家伙,你的路走反了。” 说着,不由分辩,双手钳制住东陵的肩膀,将他硬生生转了个方向,“去你该去的地方。” 东陵警铃大作,他立刻运功挣扎。 这哪里是他太弱?分明是这个奇怪出现的男人太强。 若不是男人撞倒他。此刻,他怕是理智全失,已和墨翟大打出手,然后被砍成了渣渣。 东陵身怀的内力,即使还未全部融会贯通,但其实力早已不容小觑。 寻常人若是这样擒拿他,早被他震飞十丈远。 可眼下放在他双肩上的大手就像两座难以撼动的大山,令他动弹不得。 唯一庆幸的是,目前为止,他未在男人身上察觉到丁点儿恶意。 否则,八万两黄金的悬赏令,现在就可以终止了。 “你是谁?”东陵如一只不安的小兽,声音勉力平静以掩饰掉内心的极度恐慌。 “故人。”男人轻描淡写。 “谁的故人?我爹?我娘?还是我师父?”东陵嘴上逼问不休,心里却是松了口气,强大的故人总比强大的敌人好。 “都不对。我是你的故人。”说完这句话,男人松开了他,“你的生命如此漫长,不要浪费在死人身上。毕竟,需要你战胜的人,多如星辰。” 简单的一席话,几乎惊出东陵的一身冷汗。 男人不仅认出了他,还对他的命绳了如指掌。 可在他有限的记忆里,他从未深交过如此厉害的故人。 “他不是死人,他是我师父。” 知道拿他没办法,泄气般,东陵无助的声音干哑而苦涩,“父亲和师父,两条人命,血海深仇。可我现在别说报仇,连替他们收尸都成了妄念。” 这些天,一直压抑在心头的哀痛,不知为何,突然不受控制地对着一个陌生人倾诉而出。 大概,是那一句故人,让东陵重新找回与这个命运不公的人世,仅存的微末联系。 “你很急吗?只要你能保证自己好好活着。耗,你也能把仇人耗死吧?” “可那还有什么意义呢?”东陵低声反问道,“等到他们老得不能动?那该享的福也全部享完了。这样的复仇,别说九泉之下我的父亲和师父不能瞑目,连我自己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那你更应该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能有改写命运的机会。如果......你能活着去往流亡之地,我教你怎么砍下墨翟的首级。” “真的?!”闻言,东陵惊喜地回头。 却发现,尘世莽莽,众生攘攘,男人的身影像是被水洗去了一样。 和他同时消失不见的还有墙上师父的头颅。 城楼之上顿时乱了起来,西岭郡哨卡渐渐乱了起来,这个人世似乎乱了起来...... 即使是习武之人,徒步奔波四天三夜,双腿也快没了知觉。 还好沿途路过一个小村庄,这等偏僻之地,东陵估摸着不会有他的悬赏令。 哪知运气如此之背,刚到村口,便瞧见两名提着红色刀鞘的地方官衙正挨家挨户,拿着纸张,慢慢搜查盘问。 为了避免冲突,他正想躲开。 那两名官衙却瞅见了他,老远冲他喊道,“小要饭的!过来!” 他只好在土坯墙上,胡乱摸了两把灰,朝自己脸上快快搓了搓,然后含腰驼背地走到官衙面前。 其中一人打开手中画像,东陵已经做好伸手把他们掐晕的打算。 画像展开,上面画得竟然是个女的。 呃......他默默收回准备发难的爪子。 “画像上的人你可见过?” 东陵闻言,仔仔细细看了看这张盖满官府印戳的通缉令。 画像上的女人五官并不精细,小鼻子小眼睛,其貌不扬。倒是有个颇为好听的名字,玉髓。 而且她的头发被额外用笔标注了,红色! 他摇了摇头。 两位官爷晦气地驱赶他,“真是耽搁老子时间。” 等他二人走远后,关门闭户的村民们才纷纷走出家门。 今夜,以东陵的脚程便能上岙山,所以他不用再遮遮掩掩,身上带的盘缠总算有用武之地。 他用白花花的碎银敲开一户人家的大门,不仅洗了个热水澡,填饱肚子,还换了身干净点儿的麻衣。 “老爹,刚刚那些官衙抓个女人干嘛?” 东陵用内力一边烘干头发,一边询问道。 “听说那女人是个近神者,怕被献祭,便从舞阳郡逃到我们这边来了。这种啊都是官家的事,你个后生仔,可别瞎打听。” 然后老爹回头,见到束好长发的东陵,不由叹道,“哟,小伙子模样挺俊。嘶......我怎么感觉,我在那里见过你?” “哈哈。”东陵尬笑两声,怕眼前老人想起什么,也怕给这老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飞快提起一旁的行囊,背好佩剑,同老人挥手告别。 岙山山群,横向连绵三千里,纵向最少也有数百里。 群山莽莽,蛇虫鼠蚁还是小问题。 传言之中,其腹地更是鬼魅盛行,有万象魔窟之称。不论是哪只脚踩错,人可能都会滑向无尽深渊。 百年前,暨朝王权更迭最可怕的那一次,叛军就是选择躲上岙山。 数十万大军攻上山岭,结果全军覆没。而躲上山的叛军,也无一人从山上活着下来。
暮光降临时,东陵终于到达了传说中有来无回的岙山下。 望着笼罩在昏暗夜色里犹如吞天巨兽的莽莽山脉。 他抿了抿嘴巴,打气道,“什么魔啊,妖啊,千万不要不长眼睛惹了我。” 他拾起一旁的枯木,做了一个简易的火把。 “小爷不说走过南,闯过北,大江大河喝过水。但我现在是光脚不怕穿鞋的,一条烂命,你来惹我,小心我让你找不到轮回的道儿。” 说完,他深吸吐纳,眼神坚毅地踏上横翻岙山的第一步。 阴冷的山风阵阵袭来,直扑他的面门...... “宿命之书,开始改写了。如果有人记录历史,应该要从这一步,开始讲述。” 隐藏在黑暗里,连东陵都未察觉到的人,望着那微弱的火光一步步消失在山林深处,如同吟咏般缓缓说道。 一队衣着打扮皆是雪青袍衫,白色里衬的年轻人在夜色中过了西岭郡哨卡。 队伍里一位眉目如画,目似点漆的女孩儿手腕间突然红光隐隐。 “神女,怎么了?” 女孩儿举着火把,洋洋得意道,“和我推测的一样,姜东凌放弃了西岭郡哨卡,要突破岙山进入流亡之地。” “那我们按计划,兵分两路,一路去找‘十二月荼蘼’。一路在岙山进入流亡之地的边线处等着他,那里接了悬赏令的人一定很多,尽量不要起冲突。” “是,大师兄!” “记住!除非姜东陵死在了岙山上,不然不到万不得已,不许上岙山!最好是在边线处将他就地正法,一旦让他成功进入流亡之地,即使有神女指路,也无疑大海捞针。” 城楼之上,墨翟和身披玄色斗篷的女人看着那队雪青袍衫的年轻人兵分两路。 “云衡宗也出发了。”墨翟冷漠说道,“还带了神女缙容。” 从那日昭鹤子的头颅凭空消失后,他的心情就一直不爽,而且所有事情都开始超出预期。 对于素来掌控全局的墨翟来说,这种感觉很不好。 “她不过是个半残,卡住近神者乙等上的门槛罢了。”女人清越的声音,没有丝毫情感,“有什么用呢?” 说着,她缓缓转身,将目光重新投回岙山的方向。 只要一看向那里,她的眉心便开始隐隐作痛,“姜东陵注定要死在岙山,他的尸身会葬入魔窟之中,没人能得到。” 墨翟面露凝重,“我回去交差,希望‘他’能够理解。” 女人刚想点头,红芒自她的斗篷下,宛如赤色的鸟儿,千万只飞舞而出。 红光烁烁,顿时照亮了整个城楼。 连她戴在头上,遮住容颜的帷帽都被突入而来的神力掀起,火光之下,一头深红长发瀑布般倾泻,浸染过鲜血似的。 “郡主殿下!” 墨翟顾不得尊卑,一把扶住她纤细的肩膀。 周围的侍从也吓得纷纷跪倒一地,直呼蝃蝀之神庇佑。 “不对!”她倒在墨翟的臂弯中,双眼已是全红,像神殿壁画上食人的魔鬼,“我看到岙山上,还有人......与他命盘相护之人,宿命......被改写了。” 她的表情极端痛苦扭曲,犹如分娩一样,“姜东陵会死!但他,还会活!” 会死?还会活?! 山上有再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