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森哥比离开村子那年胖了许多，他的脸上比在村里时多了些rou，那脸上含蓄的笑容也多了几分城里人才有的体面和客气。 他穿着一件蓝色条纹的短袖衬衫，腰上的皮带应该是牌子的，大大的英文字母“G”不但没有勒住他肚子上的赘rou，还夸张的将他略微发福的身材固定成一个水桶的形状。 他的鼻梁还和以前一样挺拔，只不过在那挺拔的鼻梁上多了一架精致的金丝眼镜。 多年未见，王梧枝差点没有认出来森哥，但森哥看着和以前没有什么变化的王梧枝，他却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很热情，说话的腔调也在这么多年来的摸爬滚打中多了些许儿化音，虽然没有本地人那么标准，但听起来又很舒服。 他似乎也习惯了北方的环境，听到王梧枝打招呼的土话时，他还不自觉的愣了一下。 可很快，王梧枝也意识到什么，他赶紧换上了不怎么熟练的普通话，但得到的却是森哥无言的一声叹息。 森哥等了很久，在那个通讯还不算发达的零几年，接人可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儿。 不过森哥也有耐心，他更是愿意等待，尤其等的人还是许久未见的故友，这份等待也是有着盼头的。 森哥选择给王梧枝接风洗尘的地方，是车站后面的连锁面馆。 一家据说是从国外传到国内的连锁面馆，虽然主打的是国内的面食，但牌子却又是夹杂着英文的。 森哥熟门熟路的点了两份牛rou面加两瓶饮料，一共花了四十二块钱。王梧枝先是惊讶着这个价钱，毕竟他吃过最贵的面，也就一碗十块钱，还是在他十八岁生日那天，在镇上的餐馆吃的。 虽说四十二块钱的价格对于现在的王梧枝可以说是天价，但他也懂点人情世故，想抢在森哥之前付钱。 可森哥白了一眼他，他掏兜的手也老实，安分了起来。 “差了多少分？”在等面上桌的空隙，森哥也开始了对王梧枝进行着审判。 “差十分。”王梧枝说完这个数字，他也低下了头，眼神里全是忐忑。 “十分？也不多嘛…”森哥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还没拆封的香烟。 “怎么不去复读？”森哥打开了这包新买的香烟，似乎打算递给王梧枝一根，但看着王梧枝好不容易抬起的头眼里全又是惶恐后，他也将香烟放在一旁，继续对王梧枝进行着下一轮的“审判”。 “复读要两千块钱。”王梧枝又沉下了头。 “也不贵嘛！听你奶奶说，你不是市里象棋比赛的第一名吗？怎么高考没有加分？我看别人特长生，甚至连高考都不用参加，就能直接上个好大学。” “象棋…不算高考加分。” “那围棋加吗？” “这个不太清楚…好像也不算加分。” “这倒奇了怪了嘿，别人学钢琴学小提琴随便去参加个比赛就能高考加分。你这倒好，象棋下了个全市第一却加不了分。这世道…”森哥很想去帮着自己的小兄弟去找个失败的借口，可他也意识到了就算找到了借口，自己的这个小兄弟还是摆脱不了落榜的命运。 “那你以后的打算是什么？” “我想打工。”这一次，王梧枝没有在低头。 “就像和森哥你一样！” “和我一样？”森哥笑了笑：“若是五六年前，你这样出来，别说和我一样，就拿你这个高中毕业的学历来说，说不准会比我更有前途。” “可现在啊…”森哥又叹了一口气。 “现在啊，是二十一世纪，大学生虽然在全国不多，但在大城市里也不算上是什么稀罕物。说不准啊，再过十年，别说大学生，研究生都不算什么。” “你说你要打工，打什么工？力工？还是进厂打工？” “现在没有一技之长的人，无非也就这两条路可以走。力工要力气，你看你这几斤rou，能扛的起几袋水泥？” “要是进厂打工的话，不但枯燥，还要吃苦，更主要只要进了工厂，每天面对着流水线上的作业，生活也迟早会被那一条条流水线磨的没有盼头。” “我不怕吃苦！”王梧枝他不傻，他也听到出了森哥这是在劝他回去。 “唉！你不知道！这座城市可远没有你看上去那么简单，在这座城市里讨生活的人，每个人都不怕吃苦，他们每个人都能吃苦，无论是像我们这样的外地人，还是本地人。” 森哥先是惊讶于王梧枝会说出自己不怕吃苦的话，因为在他记忆里，王梧枝好像还停留在六年前，那个会喊着自己大哥，总是跟在自己后面又有些懦弱的小男孩印象。 他也似乎忘记了人是会随着时间而改变的，这个和自己有着相同遭遇的男孩，他可是要比当初的自己要禁得起诱惑，他更是比当初的自己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森哥反驳完王梧枝的话，又沉默的听着王梧枝有些赌气的“自己会比任何人都能吃苦”的豪言壮语后，他的嘴脸先是向下，最后又忍不住的往上扬了起来。 “梧枝，你先说说你身上带了多少钱。” 森哥忽然问着这个好像与吃苦无关的问题。 “三百四十五块钱五毛。”虽然王梧枝不知道森哥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但王梧枝也老实的回答出问题的答案。 “这样吧，你在这里住我包了，你要是能用这三百多块钱在这撑上一个月。我就给你找工作让你打工，让你留在这里。” “但我丑话也说在前面，你要是挨不住一个月，我给你出回去的火车票钱，你以后就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 森哥咬着嘴唇，眉头一松的又说道：“放心我不会让你在家白待着。等你森哥以后在这里混出个人样，再把你接回到这里，你看行吗？” 森哥不知不觉中语气多了些许恳求，他好像这一年的境遇并不好。或许，他之前所说的每个字，都是他的真实感受，也是他撞破头后才领悟出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