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孤寂对决
如水沉静的夜晚,风却并不安宁,人也不得安宁。 几枝绿竹轻摇,月影下,白瓷一般。 数只老鸹,栖于枝头,随枝微晃,墨玉一般。 大长老随手折下一段竹枝,撷于指间,以做手杖,却惊起了枝头老鸹几声愤懑的干鸣,另寻栖枝去了。 “出剑…” 冷幽玉的剑已要抵在大长老的胸膛上。 大长老一动未动,仍在仔细地观察着手上的竹枝。 “出剑!” 这一次,冷幽玉的语气已有些不耐烦。 大长老微微一笑,仍旧摆弄着手中的那段竹枝。 直到冷幽玉的剑已真地抵在了他的脖子上,且留下了一道鲜红的印记,大长老方低声干笑道:“我没有剑…” 冷幽玉这才注意到,面前这位形容枯槁,举止怪异的老人,手中除了那一截竹枝,便真地再无一物,身上的衣服,也已要遮不住他的干瘦身躯。 冷幽玉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毕竟,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即便她是一个弱女子,也断然难以如此行事。 大长老似乎也看出了冷幽玉的为难,一张老脸,一皱一缩,挤出一个颇为“和善”的笑容,道:“罢了,罢了,像我这样的糟老头子,哪里还配用剑?便是只有这一截竹枝,老头子我也满足了…” 冷幽玉的脸色又是一变,眼中微光闪烁,一句话未,只退开三四丈,持剑而立,直视大长老。 大长老手握竹枝,在掌中随意一舞,道:“还不错,虽轻了些,也还算是称手…” 冷幽玉看了看大长老手中的竹枝,道:“你可要想好,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可我也不愿趁人之危…” 大长老一声大笑,道:“女娃娃,哪儿来的这许多废话,你倘若真有能耐,杀了我便是,你倘若真能杀了我,老夫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哈哈哈…” 冷幽玉目光一凝,当下不再废话,身形一闪,一道白光如银河划破际,在黑夜中一闪即逝。 “当…” 大长老望了望手中只剩半截的竹枝,又望了望掉在地上的那半截,老脸一皱,霎时如一朵菊花绽放。 “好剑法…好剑法…”大长老将手中剩下的半截竹枝丢在地上,抚掌笑道。 “方才我若是能再快上半分,定能一剑削下你的头颅…”冷幽玉紧蹙秀眉,轻轻地甩了甩臂膀,似乎是对自己方才那一剑很不满意。 大长老露出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忙摆手道:“哎呦呦,可使不得啊,虽我这糟老头子很希望你能一剑削下我的糟脑袋,可我的这颗项上糟头,再怎么也跟了我这个糟老头子几十年,你若当真一剑削去,实话,我还真有些舍不得…” 大长老罢,忙用两只手捧住脑袋,好像生怕一不留神,自己的脑袋便会被人削去。 圣月神教的人看着大长老这般出丑,不禁哄然大笑,他们已从失去教主的痛苦中有所挣脱,现在,他们只想亲眼看着少主手刃仇敌,带领他们,为教主报仇,为兄弟报仇,为亲人报仇。 这对于他们来,无疑是一次激励,士气的提升,在两军对峙之际,本就尤为重要。 “现在,你还用什么做武器?”冷幽玉剑指大长老,盛气凌人。 大长老摊开双手,茫然四鼓神情着实可笑,圣月神教众人见状,又是一阵哄笑。 此刻,楚门子弟唯有红着脸,低着头,咬着牙,一言不发。 众人笑,大长老自己也笑了,笑的声音还不比众人加在一起的声音,反而笑得更大声,笑得更畅快。 笑罢,便在众人取笑的目光下,张开双臂,露出胸膛,冲着冷幽玉,道:“来吧,杀了我吧,给我一个痛快…” 此时,当他出那句话后,便已没有人在笑,所有饶目光都只盯着一个人,盯着冷幽玉,那目光中,有愤怒,有希冀,有期盼,更有一种催促的深意。 那些目光仿佛都在诉着同样的一句话,“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冷幽玉紧握宝剑,手心冒汗,不敢回头。 她怕面对那些目光,怕那些“别有意味”的目光,将她窒息,将她压碎。 可她又不得不举剑,向前。 有时,一个人在做某件事时,背后往往会伸出千百只莫名的手,将那人推向前方。 那个人要做的事,其实是她背后的人也要做的事,只是,总要有个领头羊,有个替死鬼,成,便是领头羊,背后的人拥戴,败,便是替死鬼,与背后的人无干。 这个人,也叫领袖。 现在,冷幽玉便是圣月神教的领袖,成败,在此一举。 冷幽玉已走到大长老面前,剑,又一次地抵在大长老的脖子上,还是同样的位置,加深了同样的印记。 “见血封喉,一剑毙命…” 冷幽玉只出这八个字,手腕一抖,剑光一闪,转头便走。 身后大长老的笑声戛然而止…… …… …… 夜,依旧是那般柔美,柔美得便像是老楚人杯中的香茗,甘醇甜美。 在那暗涌的夜下,温柔的月光里,是一群沐着晚歌,奏着笛声的孤寂的人,孤寂的人夜里没热,只有神秘的夜,洒白的月光,伴着他,月光下,便又是一盏孤寂的青灯,青灯影下,映照着一张孤寂的脸,孤寂的脸上,闪动着一双孤寂的眸子,孤寂的眸子里,是远方,迷茫而孤寂的远方,那里有一幅孤寂的画面,一个孤寂的人伫立荒原,空风云变幻,孤寂的人背对世俗,直面未知的前方,身后是一串孤寂的脚印,孤寂时,身边便连一只狗都没有,这便是孤寂的人生。 冷幽玉现在忽然也很有这番孤寂的感觉,她仰头向,望着星星,茫茫地间,便只剩她一人,她不知何为曲高和寡,更不懂“高处不胜寒”的悲哀,她只是感觉心里很难受,很想要大哭一场,可又不知该依靠着谁的肩膀,可以哭湿谁的衣衫,她很想要这样的一个人,可却已没有这样的一个人,她转回身,便看见一双双热切而期盼的脸。
她的肩膀,已依靠了足够多的人,能够承载她的依靠的人已没有,她早已是孤家寡人,上位者的悲哀,她也已领受了。 她现在忽然觉得好累,只想要躺在床上,盖好被子,蜷缩成一团,然后美美地睡一觉。 她忽然想起好多年前,那对于她来,已经是久远得不能再漫长的回忆,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她只要一躺进被窝里,便一定会有一个鬼灵精怪的脑袋,凑到她的面前,轻轻地将她摇醒,叫她陪自己去捉萤火虫,她依旧清晰地记得,那年夏,池塘边,漫野的芦苇荡,可真多呀,只要用木棍轻轻一扫,便会飞出成百上千只萤火虫,那些萤火虫,便像是一颗颗美丽闪耀的星星,闪呀闪呀,眨呀眨呀,晃得人眼花。 坐在木舟上,轻轻摇着桨,听着蛙鸣蝉噪,望着萤火满,可昔年那个同坐舟中之人,现在,又身处何方呢?是否还会记得她?还会记得那一段往事?也许早已忘记了吧,毕竟,欢乐随风易逝,痛苦如影随形,你若是想要一个人永远地记住你,便给他一段刻苦铭心的痛苦吧,那个人,一定会永远永远地记得你…… “那个孩子,现在还好吗?” 冷幽玉呆立片刻,忽然很用力地摇摇头,看来,今夜风声正好,月色迷人,如此良辰美景,便很容易勾出一些久已尘封的感赡回忆…… “方才…我想了很多…” 冷幽玉没有回头,只是嘴角轻挑。 她当然知道话的人是谁,她也当然知道,在这里,能与她话的人,本就不是,现在来看,只有一个。 她在等着话的人接着下去。 “看来今夜,并不适合决斗,拼个你死我活,倒适合摆上几碟菜,取出几坛美酒,把酒临风,横槊赋诗,必是快哉!” 大长老长叹一声,单手负于身后,望着空中明月,感怀而抒,颇有一番古贤豪迈之姿。 “可惜,我不会喝酒,我只会杀人…”冷幽玉冷清的声音如鬼魅般传来,教人汗毛竖起,心胆俱寒。 “年纪轻轻,杀心不,心杀孽造多,自毁前程…”大长老轻声微笑道。 “年纪不,废话不少…”冷幽玉清越的声音传来,杀意十足。 大长老沉声笑道:“女娃娃,也莫我这老不死的仗着年长你几岁,便凭修为欺负你,你看这样可好,我站着不动,你只管拿剑招呼我,想砍哪儿,你随便,老夫我保证一动不动…” “废话不少,口气不…” 冷幽玉可没有那么多的废话,一把剑舞起,顷刻之间,人已来到近前,又是一剑,出剑极快,仍旧是大长老的咽喉。 大长老似早已料到一般,在冷幽玉出剑的同时,甚至还将头微微仰起。 没有任何声音响起,冷幽玉的剑,便像是撩到一湖春水,波澜不惊,静得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