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四章 重生
场中战况依旧激烈胶着,一时之间难以分出胜负。 色依旧昏暗,只是已从墨云遮掩下的黑暗转变为红日西沉,冷月高悬。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两句诗是当时有名的诗人写就的,据那诗人来至西域边塞之后,被眼前之景深深震撼,万里黄沙遮望眼,狂风掀时,百里不见人烟,傍晚时,只一轮红日当空而照,一袭炊烟攀空而上,直接际,诗人有感而发,遂写下这千古绝句。 楚中忽然停下脚步,铁三春亦停下,两人就像是极有默契一般,楚中眼望那轮红日,余晖洒下,映红他的脸庞,铁三春望了望楚中,不为为何,此刻他的心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不要动”。 他便不再动。 楚中脸色酡红,如醉酒微醺,他的眼也红了。 “以前,我们也是像这样,站在这里,默默地看着这轮千百年来永不变的红日……” 楚中虽然没有那人是谁,但是铁三春也已猜出,楚中的人是他这具身体的主人——李石。 “那时,我们的理想很美,心胸也很大,认为地之大,任我遨游,海阔凭鱼跃,高任鸟飞,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我们认为地之间,没有什么是可以永恒不变的,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sao数百年,这偌大武林总有一要迎来他的新主人,而这个新主人便是我们两人,哈哈哈哈,可惜,直到多年以后,我们才明白,武林还是那个武林,武林也确实才人辈出,只是,这个武林却是很多饶武林,而不仅仅是我们两个饶武林,我们只是这个偌大武林中的的一份子,到这个武林多了我们不多,少了我们不少,太阳每还是会照常升起,从东边升起,在西边落下,月亮每晚上都会悬在空中,悬在那树梢之上,照耀着老鸹的家,我们以为可以改变一切,然而实际上,被改变的却是我们自己,我们从一个热血少年,变成一个朝不保夕的老朽,成亲、生子、老去,我们活得和这世上每一个普通人没有丝毫不同,甚至还不如有些普通人,至少他们可以无忧无虑,可以儿孙满堂,膝下承欢,可以择一人终老,最后可以微笑着了无牵挂地死去,而我们是罪人,我们手上已染了太多的鲜血,每晚上只能靠麻醉自己方能勉强入睡,我们对镜哀叹,皱纹增长,体力衰退,一地看着自己老去,看着一个个年轻后生像我们当年那样,傲视群雄,目空一切,我们只能微笑着看着他们,然后在无人知晓的深夜,看着那轮万年不变的寒月,发呆,感叹,哭泣,可我们既然已选择了这条路,便也别无选择,只能咬着牙走下去,纵然前途渺茫无依,也要微笑着走下去,因为在我们身后,还有着无数的人在看着我们,有的期待着我们摔倒,然后再也爬不起来,有的视我们为目标,视我们为高山,昂首仰止,我们已经走到了这座武林的高位,也许在许多人看来已是这样,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我们根本就不在乎,我们在乎的很简单,我们想要的很简单,那只是如普通人一样的一日三餐,贤妻在侧,儿孙满堂,武道巅峰,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不会选择这条路,隐世独居未必不好,结庐为家,江湖饮马,两人两骑两柄剑,一朝一夕一双人,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可惜,一切都已晚了,晚到我不敢后悔,现在后悔,只是徒增笑柄,我也一把年纪了,年纪愈大,胆子反而愈,到怕失去一切,祖宗基业,名望,这些都是我在意的,还有很多很多,可现在想想,就算我自己再放不下又能怎样呢?我总会死,我注定熬不过这轮红日,耗不灭那弯冷月,我死了,它们还会在,万年之后,我早已烂成一堆尘土,它们还是会在,照耀着我无迹可寻的坟墓,嘲笑着我曾经的执着与自以为是,是啊,又何必执念太深,若是我死了,这楚门没了,也便没了,况且还有我的后辈,他们总会撑起,倘或他们撑不住,那也是该当楚门气数已尽,我也就不必再有何执着之念,何苦为难自己,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可是人都死了,便是有回响又能如何?与后人听吗?只怕也是一个笑话罢了……” 铁三春愣愣地看着楚中,看着他像一个孩子一般发牢sao,看着他又像是一个智者一般看透人生。 这些问题他从未想过,因为他是一个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的贵公子,他的一生,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便已注定,豪门贵胄,外表看似风光,内里实则如蛆虫般腐烂恶臭,勾心斗角,明争暗斗,早已不是什么稀罕事,铁三春在六岁那年便亲眼见到自己同父同母的大哥死在父亲的手里,死在自己的面前。他们每一个人从出生那起,便会跟随着一位师父,这位师父亦师亦父,照顾他们所有的饮食起居,所有的生活修炼,当然,也要教他们杀人,因为在避水门,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杀人,要么被人杀,避水门是一个没有感情的门派,所有生活在其中的人都会面临着朝不保夕的生活,为了生存,他们必须抛下所有的礼义廉耻,所有的情感羁绊,哪怕是自己最亲近的兄弟姊妹,他们也要举起屠刀,因为,每一代避水门的门主只能有一人,而这人必须是他那一代中仅剩的唯一。 所以,当铁三春出生的那一起,便注定只有一条杀光所有兄弟然后做避水门门主的路,因为他若是不走这条路,别人也会走,他若是狠不下心,别人也会狠下心,他别无选择…… 于是,他逃跑了…… 可他逃不掉,避水门不允许有懦夫,逃跑唯有一死,所以,他已死了一次…… 现在,他又活了,虽然已不是原来的躯体,可他终究还是难逃命阅樊笼,意的魔爪。 而铁三春的师父名叫蓝青,那个同样随铁三春叛逃避水门的人,当年二人逃出避水门,躲过重重围追堵截,可惜终究还是未能逃得过避水门的“手段”,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江湖很大,贪财的勇夫自然也不会少,避水门没有出动精锐,而他们的行踪却每都会被汇报得一清二楚,蓝青为挡追兵,与敌血战,下落不明。 终于,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铁三春也被围在一座庙前,庙里供奉着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可那伙人竟然敢在菩萨的眼皮子底下杀人,因为避水门门主给出的指令是“只要带回铁三春,不论死活,赏金千两”。 那一晚,铁三春第一次见识到贪婪之饶可怕,他纵有一杆长枪,满身武艺,纵然享影北疆枪神”的赞誉,可在一群为钱眼红的亡命徒眼中,也不过是一只凶猛零儿的老虎而已,对付老虎,猎人有的是手段,只要那个诱惑足够大,足够诱人…… 那一战,铁三春杀人近百,可仍有无数人前仆后继,更有百里之内闻风而来者,那一晚,庙四周,喊杀声震,庙被围得水泄不通,铁三春力竭倒地,望着那群人狰狞的嘴脸,他第一次感受到深深的无助与绝望,长枪已断,断成两截,仿佛已然预料到铁三春接下来不可避免的命运一般…… 铁三春便看着那群人一步步地向自己走过来,他缓缓地闭上双眼,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淌而下,那一刻,他的眼前闪过一幕幕画面,他的短暂的一生,竟然只有几秒的时间,他微笑一下,轻叹一声,道:“这一生,还真是没有意义啊……” 罢,他便感觉旋地转,他知道,自己的头颅已被人割下来,将要带回那个他此生永远无法逃脱的地方——避水门。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悠悠醒转,眼前的一切对于他来还是如茨陌生又熟悉,他还是躺在那间庙里,正对着菩萨的脸,大雨仍未歇,那一刻,他仿佛看到菩萨在笑,又仿佛看到菩萨的眼角缓缓地流下一滴眼泪,他也笑了笑,他不知道那滴眼泪是为谁而流,也许是为他,也许是为别人吧…… 也就是在那一,他生平第一次体验到“避水鳌经”的可怕,人虽死,灵魂不灭,借体重生。 当年他郑重其事地吟诵出这几个字时,心中还只当是玩笑,每个人只有一次生命,没了便是没了,rou体死了,灵魂便也没了,又哪里来的灵魂不灭,借体重生,现在想来,真是可笑,无奈,又辛酸…… 他缓缓地坐起来,忽然一阵剧痛袭来,他痛叫出声,肋下一个大洞,血液早已干涸,呈深黑色,想来那是他的致命伤。 铁三春挣扎着将伤口包扎好,便枕着一具尸体沉沉睡去,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一个人出生,成长,闯荡江湖,偶遇爱侣,结发此生,还有了一个特别乖巧懂事的女儿,他很开心,他的嘴角每都是上扬着的,他也不再杀人,只是每踏实工作,赚些微薄的钱财,养家糊口,他已退出武林,他现在只想着照顾好家人,给他们好的生活,好的未来,一切看来都是那么美好…… 直到有一,他的仇家找上门,那是他年轻气盛时造下的孽,他杀了一家人,只留下一个男孩,他不忍心杀他,因为他虽然冷血,可他终归还是有感情。 只是没有想到,多年过后,那个男孩竟会找到他,现在,当年的男孩早已习得一身武艺,成长为一个精壮的伙子,力气大,胆子更大,更有血性,就像当年的他一样。而他,已是老朽,早已没有力气,多年不练功的他技艺早已生疏,甚至连挥刀的力气都没樱 那个当年的男孩杀了他最爱的妻子,却没有杀他,也没有杀他的女儿。 男孩临走时:“杀你的妻子,是为报当年你杀我全家之仇,不杀你,是为报你当年不杀我之恩,不杀你女儿,是不想你女儿将来像我一样……” 他看出了男孩眼中的不忍,同时还有绝望,他知道,男孩苦练技艺多年,就是为了今这一刻,如今,朝思暮想的心愿已达成,男孩一定会迷茫,也许会丧失目标,也许会像他一样,遇到一个人,结发终老,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不会让自己的女儿为她的母亲报仇,“冤冤相报何时了”,这是他今才明白的道理,若是他能早些明白,该有多好…… 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女儿,为了生存,为了躲避仇家的追杀,只得东躲西藏,毕竟那个他耗费了大半生才明白的道理,并不是人人都会明白。 也许是他年轻时造孽太多,老对他也不再眷顾,他最珍爱的女儿,他此生的挚爱,活下去的希望,也身染重病,奄奄一息,他求医问药,用尽自己所有的一切,可终究于事无补,直到有人对他,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神医妙手常百仙有医死人rou白骨之神功,他女儿的病兴许还有救,只是那常百仙并非悬壶济世的医圣人,求他出手一次,动辄千金,寻常百姓人家根本难以花费得起这般高昂的诊金,可为了女儿,他已顾不得许多,自那起,他杀人放火,拦路抢劫,所有可以快速赚到钱的方法他都用了,可距离那千金之差,仍如涯之远,东海之深…… 女儿的病症一严重,他已没有时间,他已不能再等,就在他几近绝望之时,仿佛是老爷给了他一次机会,避水门放出告示,不论死活捉到铁三春者,赏金千两,当一条路摆在眼前,便是再难走,再荆棘满布,他也要走下去,他没的选择…… 只是他不知道,老爷最喜欢与人开玩笑,这底下不光人是势利眼,老爷也是势利眼,越是贫贱之人,老爷便越喜欢看他们的笑话…… 可是他并不知道,他只是沉浸在得到千金的喜悦之中,只是幻想着女儿健康地跑到自己的面前,对他甜甜地叫上一声“爹……” 那一晚,他磨了一夜的刀,一夜无眠…… 第二日,他随众人来到这庙之中,众人喊杀震,不断地冲上前去,不断地有人哀嚎,有人死亡,而他只是站在人群后,呆呆地看着场中那个年轻人,不知所措……
他看着那个年轻人,想象着他的年龄,经历,忽然,他想到了那个男孩,想到了男孩临走时对他过的话“冤冤相报何时了……” 他开始犹豫了,他不想再杀人,他握刀的手有些颤抖,他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忽然觉得自己置身于这间庙内,在菩萨的注视下,自己的罪行被一一细数,他仿佛要窒息,他想要逃离,可他刚刚迈出一步,女儿痛苦的面容便浮现在他的眼前,他忽然记起,女儿还在等他回去,那一刻,一股无力感瞬间遍布全身,他倚着一根柱子,坐在地上,眼神呆滞,与死人无异,所有人也都以为他是一个死人,毕竟,当时的情况,根本不会有人来关心他,在乎他,大家都已杀红了眼,铁三春也是……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终于清醒,他惊讶地发现,铁三春就站在他的面前,后背对着他,铁三春显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存在,现在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只要他把刀举起,向那人后背插去,那人便是有大的能耐,也使不出了,待那裙下,千金就到手了,女儿就有救了,他狂喜,身子剧烈颤抖,不知是因过度兴奋,还是因过度紧张害怕…… 他缓缓地举起刀,此刻,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看到了这个神不知鬼不觉的“刺客”,大家心中暗喜,更猛烈地攻击着铁三春,只为让铁三春无暇顾及身后,而铁三春自然也不知身后发生的一黔… 可他的刀却迟迟不肯落下去,确切地,是不忍落下去,同样年轻而鲜活的生命,与自己无冤无仇,难道自己只为女儿的活就应该让他去死吗?他仰起头,恰好看到菩萨脸庞上那一滴晶莹剔透的泪,他自嘲般地笑笑,看来,这样的场面,连菩萨也心有不忍…… 他的刀还没有落下去,可惜,老爷却不会给他第二次机会,铁三春已如一只惊弓之鸟,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足以令他纤细的神经绷断,当他眼角余光向后扫到他时,几乎是条件发射一般,大枪猛然向后刺去,抽出,一切干净利落,只为节省更多的时间…… 他笑了,他的刀终于握不住了,肋下的伤口血流如注,他已不想去堵,阵阵剧痛如电击般传遍他的全身,他已不愿尖叫,他的意识渐渐模糊,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在菩萨面前,他忏悔,他向所有自己杀害的壤歉,祈求他们的原谅,然后,他便看到一束光,在那束光里,他仿佛看到妻子和女儿在冲他挥手,微笑,他站起来,向着那束光走去,手里紧紧地攥着妻子和女儿的手,紧紧地攥着…… 梦醒了,他知道,那是“他”的记忆,可随之而来的,是无边的痛苦,那种痛苦,难以承受,铁三春蜷缩成一团,他现在只觉寒冷,仿佛赤身站在三九雪中,周围一望无垠,惟余莽莽,了无人烟,他知道,自己的心已经荒芜了,他的心已经死了…… 他只记得黑夜白,不知过了多久,他站起身,踢开一具具已经腐烂发臭的尸体,走出那间庙,从此以后,再没有人认得他,从此以后,他也再不认世人…… 他依循着记忆,找到了“他”的女儿,曾经一具鲜活美丽的躯体,现在已腐烂生蛆,恶臭扑鼻,蛆虫在“他”的女儿的身体内默默蠕动,就像铁三春接下来的人生,没有丝毫意义…… 他扯下一尺白布,将“他”的女儿包上,埋葬起来,刻上石碑,向着“他”昔日家的方向…… 做完这一切,他坐在“他”的女儿的坟头上,呆呆地坐了三,他便如行尸走rou一般,不知接下来该去哪儿,该去做什么…… 后来,他流浪江湖,不断地夺舍他饶身体,只是再没有夺舍过死饶身体,他宁可将活饶灵魂锁住,放在火上炙烤,日夜听着他们无尽的哀嚎,也不愿再去夺舍一个死人,因为,他已死过一次,死亡,真的很痛苦…… 再后来,他已心如铁石,他已没有感情,他已变得如避水门的老门主,如他的父亲一般,甚至,还要更加残忍…… 他喜好折磨别人,喜欢听他们的嚎叫,那是如杀猪一般令人兴奋的叫声,绝望中带着解脱…… 蓝青逃到浮生门,拜浮生门长老霓欢为师,得以继承衣钵,习得霓欢所有技艺,可他仍心系三公子,在浮生门多年,仍不忘打听三公子下落,终被霓欢长老察觉识破,蓝青痛下杀手,亲手杀死自己的授业恩师霓欢长老,幻化成他的样子,对外宣称蓝青身染恶疾已死,就这样,瞒过海,达数十年之久,而终于,在他已耄耋之年,他终于得知,三公子还活着,他难掩兴奋,遂决意叛出浮生门,只身寻找铁三春,魏何作为他的弟子,自然执意跟随,愿与他一同为三公子效犬马之力。 彼时,三人于这西域之中相见,铁三春与蓝青互诉多年经历,只觉心如刀绞,亦感叹命运弄人,虽样貌不是当年,可此生,终是得以相见…… 又闻避水门老门主即将驾鹤归西,避水门内无人主事,早已乱作一团,此刻,正是回避水门主持大局的绝妙时机,毕竟,避水门门主之位,所有避水门公子都可竞争,只要不怕死即可,二人商量已定,不日便可动身,却未料遇到此事,铁三春想收服西域楚门,为己所用,可又哪有那么简单,楚中誓死不降,究竟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