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份工作
“决定了？”轻快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面前的黑发男子接过表格翻看了两眼便放到一边，像是生怕自己会反悔一样开口询问道。 “呃、嗯”柜台另一头的希律回应道，双手正放于自己的膝盖上，直视着对面的男子。只是最后拖出了长长尾音，终究是漏了几分怯意。 “没必要，兄弟，真没必要，”黑发男子看出自己的新船员心事重重，便身体前倾，出言安慰道，“我们的目的地是腹地行星，跟边境隔了十几个恒星系，那群尖脑袋根本进不来的；超空间航道上也没有什么莫名其妙的虫洞或者星门，几十年都没出过事，更何况咱们有一大半路程在商业航道上，定期有舰队巡逻的你懂我意思吧......” 一股脑地背诵完了移民局派发手册上的内容，眼瞧着希律的神色逐渐释然，男子的声音再度变得轻快起来，“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哎呀，安全问题那都是小问题，你要相信我们的专业团队，毕竟出了事损失最大的其实是我们嘛，对不对？啊，对了，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这艘殖民船的船长，阿莱·席勒，叫我席勒就好。关于你的工作还有什么问题吗？” “唔...席勒，船长好。”希律条件反射地打起了招呼，原本略微放松的身体又因为面前的这个新上司而紧张了起来，“所以，那个，没有问题了——” “好，好！”席勒拊掌，随即起身道，“你的信息都会在移民局登记上，从现在起你就是太阳号的在编船员了，哈哈，很高兴有你加入我们。船会在一个月后出发，你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处理好自己的事情，毕竟要回来也是十几年以后了，就算有超光速通讯有些事情还是不太方便的，嗯。要是你没有问题的话就可以回去了，我送你出去吧。” 一路上消化着信息，希律终于回到了移民局门口，望着远处明黄色的恒星怔怔出神，而那个声音轻快的船长直言自己还有一堆关于殖民的手续要办，一刻不停地就离开了。 移民局可以称得上是门庭若市，熙来熙往，在门口呆立的希律就显得格格不入，不时收获到几个打量的眼神。 “呼......”过了好一会儿，希律长叹一口气，乘上空轨准备回家。 洁白的列车于空中沿着设定的轨道行进，在碧蓝的天空下与云彩难分彼此。从车内的窗口朝外望去，可以发现直到地平线位置都覆盖满了城市建筑群：包覆了整个星球的基盘上能见到的不仅仅是耸立的高楼大厦，层层叠叠数之不尽的反重力工程盘绕于其间。不受重力约束的设计尽情张扬着人类的想象力，组合成各种形状的色块，一眼望去就像积木组成的世界。 初来乍到的访客一定会以为自己来到了一个巨型空间站而非天然的行星。 逸神是这颗星球的名字，它为期六十亿年的陆地星球生涯于五十年前正式结束，现在的它是联邦史上第一个都市星球——一个属于文明的奇迹。 这司空见惯的风景让希律还未出发便泛起了乡愁，但旋即被自己压下。 确实，上了殖民船就意味着自己要和文明舒适的生活说再见了，等待自己的是长达十几年的和蛮荒自然的斗争；但是，在一颗年龄长达几十亿年的蛮荒星球上留下人类的足迹，用短短十几年去征服它的原始地貌，建成属于人类的城市建筑群，这件伟大工作本身带来了足够的兴奋感，因为这是对人类文明边界的延拓。 作为一名普通联邦公民，能够参与到这一伟大的历史进程，自己应该感到光荣才对。 更何况，诚如自己导师所说，无法化用到实践中去的知识毫无意义，而这份工作却为工程系的自己提供了一个极为广阔的实践舞台，希律这样想着，心里也好受了不少，甚至产生了一丝丝期待。 这或许是一个机会，让我用人生来向那群傲慢的家伙证明——科学技术才是正确的方向。 ...... “你要上殖民船？”女性的面容染上了几分忧色，望向自己这个有些憨气的孩子，“你不要是被人骗了啊，听说殖民地的生活条件很艰苦的，到时候连网络都没有，跟家人都联系不上。要不索性别去了，mama帮你找一份留在逸神的工作。” 在商业区一处装潢精致的咖啡厅内，希律对自己的三位家庭成员宣布了自己职业生涯的开启。已从学校毕业一个多月的他终于要结束无业游民的状态了，一想到同窗大都早早在毕业之前就已经确定了去向，希律感到了些微的羞耻，但又将其压下。 有工作的我是一名成熟的联邦公民了，假以时日未必不是国家栋梁！ “上殖民船？我看挺好啊。”在另一边的父亲则持有与母亲截然相反的观点，“现在那些专家天天喊什么“结构调整”、“金融创新”，搞了半天还是一块蛋糕翻来覆去地分；倒是希律想到了要去开拓殖民，做大蛋糕。不愧是我的儿子，放手去干！” 这个中年人说着说着就兴奋了起来，微曲的腰背也挺直了，若是忽视他那身颇具年代感的衬衫搭西裤，不免会以为他跟希律是意气相投的兄弟。他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扭头便否决了自己妻子的提议，“希律已经从学校毕业了，自己的工作当然要自己找，我们当年不也是靠自己来到的逸神星？想当初我刚出校门，自告奋勇地跑到......” “都什么年代了老头你还......” 与正在为自家孩子前途而争论的夫妻不同，一家四口中剩下的最后一人只是专心对付着眼前的甜点，对于自家“哥哥”的前途去向漠不关心。毕竟自己只是一个十七岁的普通女子高中生，工作这种过于成人向的话题还是尽量离得远一点比较好，一旦自己被拿去比较就太不妙了。 被齁得不得不停下来的希泺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瞥了一眼自家十三岁的“哥哥”，心中五味杂陈。 自家“老哥”从年龄上来说当然是自己的弟弟，但是老爸老妈在怀二胎的时候正赶上了基因工程技术全面普及民用的时间，于是乎两人就给弟弟的基因编辑了一个“聪颖”特性进去。对于信奉“知识改变命运”的这代人来说，这是个理所当然的选择。 于是自家老弟呱呱坠地了，享受了三年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后又用了十年时间完成了从小学到大学的全部学业，然后从现在又急吼吼变成一个有体面收入的社会人士了。 而作为正常人的她高中还没毕业，相比之下希泺觉得自己才应该是meimei。 希泺又瞥了希律一眼，在佩服之余又觉得自家老弟挺不容易的，决定留一块蛋糕给他。 毕竟，基因工程技术的普及应用并不是单纯在技术上的一蹴而就，针对接受基因调整的新生儿，联邦专门出台了相关法律法规，而其中颇具争议的一条就是调整者的“成年”概念从一个单纯的年龄数字变更为“完整接受了义务教育”，这意味着只要一个调整者具备了足够价值的劳动力，这个人就是成年人，可以工作了。 而相关的一系列关于青少年调整者的特别法律也在近些年陆陆续续出台，引发了不少社会上的议论。 所以十三岁的老弟就要为了工作踏上殖民船背井离乡了，而十七岁的自己还能享受属于女子高中生的美好青春。 给他留两块蛋糕吧。 “希律啊，这种事情以后要先跟家里商量一下啊，你这样一声不吭地突然决定真的不好，”面对思想高度一致的父子，希律的母亲从一开始就没有赢的可能，只能试图亡羊补牢，“等到那边环境稳定了一定要每月，不，每周超光速通讯啊。” 跟家里人开诚布公后，希律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整个人放松了下来，终于是啜了一口咖啡，瞥了眼自家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的jiejie，随即又开始为老爹“开疆扩土”、“技术总管”之类的壮阔期许而开始头疼。 “开疆扩土”且不提，本就是殖民的客观结果，自己的工作最终肯定是为这点服务的，顶多就是将来老爹跟人吹牛的时候自己少不得脸红一番，毕竟这搞得像是自己一个人代表了集体船员的工作。但是想升职到整个联邦的技术总管这目标可太遥远了，想有资格坐到这个位置，以自己现在的水平，无论是学术影响还是工程实绩都是在痴人说梦。 思绪至此，希律深深叹了口气，喝干了杯中的咖啡，眼下能做的只有进一步扩充自己的知识储备。等到了殖民地，自己这堪堪毕业新人水平的有限知识显然不足以应对全部的实际情况，要趁着现在条件允许尽量积累一些知识了。 压下趁着出发前一个月好好放松玩乐一番的想法，希律默默等待，直到父母拌嘴结束。咖啡厅里其他顾客三三两两的坐着，在舒缓的音乐下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而旁边的jiejie则不时瞥自己两眼，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尽管眼前的情景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日常，希律却产生了些许不舍的情绪，盯着咖啡杯神游物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