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科学的影子
嗡！ “到啦，环境工程门类技术资料都在这个分区，你可以按照需要自行查阅。” “感谢引导，管理员小姐。”希律朝着侧方的女性点头致谢，他的两侧是望不到尽头的一排排书架，其上纸质书籍按照编号整齐排列，正像是等待检阅的士兵。 “如果你在查阅资料的过程中遇到什么问题可以随时呼唤我。”管理员偏头瞧着希律，头上戴着的白色贝雷帽随着这个动作歪到一边，露出微微翘起的亚麻色头发，“还有啊，我更喜欢你喊我的名字，我叫江源，要记住了！” 叫江源吗，而且搭载了一个比较活泼的人格？ 希律应了一声便向里走去，目光扫过书架，看见了道道书脊构筑成的无尽长廊，而在手边，种群的经验化为触手可及的实体。透过逸神星立大图书馆的透明穹顶，星芒垂落下来，为大厅内的每一本书脊勾勒上细致的阴影。现在的我身处于知识的海洋？还是进食的腔道？脑中突然空出了一块地方，希律却没想到该用什么想法去填满它，最终，只是产生了一些无意义的感慨。 虽然纸质媒介在记录信息方面的效率比电子媒介差距差了好几个数量级，但是像这样整理出来呈现的视觉效果还真是壮观，不过这种低效率的行为...是行为艺术？ 沉浸在大学时期未曾选修艺术鉴赏相关课程的遗憾中，希律终于找到了逸神星开发过程中的生态记录。厚实的纸张带来相当的质量，希律手上微微使劲才抽出了这一册书籍，双手捧着，找到了一个书桌。 记录这一行为被赋予仪式感的历史相当悠久，手上这沉重的质量想必也是仪式感的一部分了。现在这段空窗期，只能通过物理接触来涉及实际应用的知识，想到这里，希律怀念起学生时期的数据库接入权限，不禁轻叹一口气。 以后即便有了正式工作，接入权限也限制在业务范围内了。 ... 逸神星的原始生态算是具备相当的多样性了，但在行星开发的过程中，早期殖民者通过直接或间接的方式灭绝了绝大部分判定对人类存在威胁的物种，并挑选出了具备经济价值的种类进行了驯化和养殖... 物种灭绝的记录...虽然大规模使用化学毒剂高效且低风险，但是后续造成的环境污染问题带来的成本上升也要考虑到，而另一方面使用激光武器热战清除的话，对于环境的影响就会在可控范围内，但是高耗能以及低效率使得这一方案实用性偏低... 要毁灭一个生态果然还是比较容易的，但如果存在将之加以利用的目的，就涉及到精巧的价值计算了，这其中的取舍也不可能生搬硬套教科书上的灭绝模型，具体的参数以及套用的机制要依据实际情况考虑...不过这次的殖民星环境和逸神星有相似，同为大陆星球的话，逸神星的记录也有一定参考价值。经济价值发掘这部分也要细看... “咳哼！看起来两百年前的人类造成了逸神星的一次生态大灭绝，不过考虑到微生物占据了物种数量的绝大多数，这颗星球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真算起来，五十年前完成的都市行星改造倒是可以视作人类征服自然的一个里程碑。” “啊？”希律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阅读的进程，抬头看到一顶白色的贝雷帽就在贴在书边。 “管理...呃，江源小姐？” “啊！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吗？” “打扰倒不至于，不过——”希律环顾四周，有些疑惑地问道，“你还有主动向访客搭话的逻辑吗？” “我知道我是人工智能啊，不需要你来提醒！”贝雷帽生气地浮起向后飘去，少女的轮廓在其下勾勒出来，单手托腮，坐到了希律的正对面，“看你坐太久了，提醒你起来活动下腰，懂吗？” “那还真是...谢谢提醒。”希律离开座椅走动两步，目光又回到这个向自己搭话的“少女”，心中有了一个猜想，便好奇的询问，“这里的书籍你都看过？” “看？可以这么说吧。”江源像是xiele气的皮球，直接瘫倒在桌子上，“大图书馆的访客几乎没有来技术资料分区的，他们都喜欢去艺术分区或者娱乐分区。我一个无所事事的管理员能干的事情...就只有看看书了，反正权限我也有，不看白不看。” 是我没有的权限。希律略有欣羡，心想这大概就是公职AI的福利。 “话说回来，如果想查阅技术资料，还是直接连入数据库比较方便吧，跑来大图书馆...难道这就是你们人类讲究的所谓‘仪式感’？” “呃，”希律回到了座位上，将书籍翻过一页，解释道，“我是处于一个尴尬的权限真空期，失去了学生身份又还没入职，所以...唉，只能这样了。” “这样吗？”捕捉到希律的动作，江源意识到这位客人想要重新投入到书本中去了，于是少女外形的全息影像开始淡出希律的视野，幽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那我就不打扰你看书啦，祝你工作顺利呀。” “谢谢...”看着少女消失，希律将注意力放回到生态记录上，继续尝试从过去的经验中总结实用的规律。 时间就这样随着他的阅读缓缓流淌，偌大的空间内见不到第二个人影，地上的影子从左边移到了右边，手中的书籍也渐渐染上昏黄的色彩。眼见时候不早的希律将书籍物归原处，准备打道回府。 回到大图书馆的入口处，人声忽地鼎沸起来，希律目光投向来源处，瞧见了一群奇装异服的家伙。他们散落在大厅的各处，目光打量着鱼贯而出的访客。 自己好像被盯上了。 “这位朋友，能耽误你一些时间吗？”这些人穿着类似影视剧中巫师的罩袍，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之下，唯有他们中的领头人物露出了完整的面容。这位头领目光浑浊，从领口处可以看到他干瘦的脖子，头上的毛发杂乱无章地生长着，反射出一层油腻的光泽。他穿过人群，径直朝着希律走来。 “我的名字叫做马太，福音的马太。”他似乎有些紧张，干瘪的喉结上下蠕动了一下，手中攥着一沓纸张，“你，你是祂的选民，你必须接受这份荣耀，接受这源自神明的恩启。噢，迷途的羔羊，你将感激涕零...” 选民？什么选民？我不是联邦公民吗？不过出于基本的礼貌还是看一下上面写的...永动机？为什么现在的人都在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真是浪费时间。 名字叫做马太的男人嘴唇上下翕动，依然在坚持输出着什么，希律却侧步绕了过去，唯恐避之不及。可是其他身穿巫师袍的人沉默地围了上来，堵住了希律的逃跑路线。 “警卫呢？警卫——”一道嘹亮的女声适时的插入进来，驱散了马太造成的阴霾，声音的主人高大健硕，裹着猩红色的大氅，焦黄卷发下的五官呈现出混血的特征。在她的叫唤下几个身着黑色制服的安保人员不情不愿地走了上来，几片老式的动力装甲随意的挂在身上，随着他们的步伐摇摇欲坠。 “啧！玛格丽特！婊子！”马太浑浊的眼珠凝实起来，滞涩地转过去盯住了这个高大的女人，“你可别忘了你也是卫星区的人，干涉教团的事务，可要想清楚后果！” “教团？哟，不就是你新加入的帮派么？还科学神教呢，都域的大人们不都一个个穿着白大褂吗？哪像你们弄得跟巫师集会似的，学都学不像，我、呸！”玛格丽特本想一口唾沫喷到马太脸上，但终究还是忍住咽了回去，朝希律偏过头，换上了一副谄媚中掺杂几缕激动的表情，“您看我说的对不对？他们就是一群下水沟里的臭猴子，捡着别人丢来的垃圾当宝贝！” 卫星区。 果然...是卫星区的就不奇怪了。呵呵，这里的人正如媒体描述的一样肮脏、愚蠢、缺乏教养、需要改造。虽然这个女人帮我解围是事实，但考虑到她卫星区的出身，倒不如说这是她在故意制造与市民接触的机会，她的动机就像卫星区的空气一样污浊而充满恶臭。 等等，既然是卫星区的，那么这个脏兮兮的蠢货和一身烟味的妓女其实是合伙来搞仙人跳的？果然...不能对这伙人的道德报以任何的期待，就像父亲说的那样，哪怕是对其中最穷困者的施舍都要再三考量。 “谢谢”二字刚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希律戒备的眼神和紧绷的双腿无不向玛格丽特表达出拒绝的信息。 沉默、无视。 “看看！你看看！”马太的嘴角扯开，在脸上勒出深深的痕迹，好似一张廉价的塑料面具被从中间扯成了两半，“都域的大人好像不怎么领你的情呢。你是烂俗影视剧看多了觉得自己能勾搭上这个小白脸还是怎的啊？哈，哈哈哈，咳，咳咳！” “你！” “停停，我说停停！”姗姗来迟的安保人员掰开了围住三人的人墙，在玛格丽特的唾沫飞到马太的脸上之前制止了争吵。夹在中间的希律如蒙大赦，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图书馆，逃上了回家的空轨。 脑海中依然回荡着马太沙哑的笑声，希律的情绪如同滚沸的岩浆起伏不定。 大图书馆什么时候能允许那些卫星区的劳工...那群“贱者”出入了？难以置信...难以置信服务于市民的公共设施会向他们开放权限。为什么？为什么！一群毫无教养，知识匮乏的乌合之众能出现在一个汇集了知识与历史的场所？政府怎么也不该为了讨好星海共同体而做出这种无下限的妥协吧？该死！该死！该死！这群畜... “叽——” 急停的空轨打断了希律仅止于脑内的咒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