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转校
夏季早间的阳光若有若无，挤在高楼之间细长的缝隙里，又藏在泛着朱红的云层下，却还是叫那些晃几步停几步，挤作一团的学生，闷了薄薄一层汗在脸上。 校门前更是乱象，学生们摩肩接踵着，书包拉链几乎都忘了拉，包里的书就像狗舌头一样半吊在空中，边缘被磨得像花。 他们从半开的伸缩门进了学校，这期间，他们都是慢悠悠的，但起码大方向是朝着校内的。 唯独余荏苒是个例外，她根本没有走到伸缩门那，而是站在横写着校名与校训的石碑前。 她抿着嘴，昂着头，像在考虑什么似的，整张小圆脸此时更显得rou乎可爱。 直到学校门口的人都不剩多少的时候，她还杵在地上，仿佛脚底下扎了根一般，但身体又像被风吹动了似的左右轻晃，还是踟蹰不前。 从外人的眼光来看，余荏苒整个人就像是一颗被放大了的蘑菇。 这其中包括走向她的老师，她脸上露出迟疑的笑容，也许是不解余荏苒这是在打探什么，又觉得好玩。 正不巧，余荏苒的眼神忽然就直抛在几步远处。 那里躺着个被不幸踢翻的豆浆，流出的一洼豆浆已经干得只剩个白色轮廓，看样子已经是过了很久了，却还有不少苍蝇围在上边，飞一会又踩在上面歇一会——这片景象仿佛就概括了学校的卫生环境似的。 老师瞬间一激灵，赶忙卡在泼掉的豆浆和余荏苒之间，尴尬地说：“啊，你应该就是刚来的…新生？，这里挺好的，别太紧张，跟我来。” 余荏苒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低下了头，眼睛紧盯着老师裸露出来的小腿。 她用力到眼前的景象都揉作一团时，才抬起瞪得大大的眼望着老师，身体向后倾斜着，接着不住地向后退了两步。浑然忽视了老师伸向她的手。 眼看着她完全没有要牵手或者打招呼的意思，老师的表情便透露出五味陈杂。 终于，余荏苒呼了口气，还是向老师挪了一步，表示自己愿意跟她走。顺着势，她便被老师带上了教学楼。 一路上，余荏苒都像是还没从校门口那缓过来般，至始至终都还在左右张望着。 她的教室被安排在5楼，可她本人却把底下4楼看了个遍。 东西胡乱地散落在地上，似乎是这里随处可见的景象。而墙壁上一层叠一层的抓痕，玻璃上刮花了的旧年庆春的贴纸，也成了她眼底渐渐熟悉的事物 直到耳边柔柔地传来句“要到我们的楼层了”时她才慢慢收了眼，脸上还留着一副贪心未满的样子。余荏苒紧张兮兮的将头转向上方的五楼，脚步不自然地放缓了些。 还在楼梯里时，余荏苒就听见了教室中早读的声音，那声音参差不齐。 她试图别开旁物地去听清读出的内容，却发现这读得模糊得快要分不清念的到底是中文还是英文了。 拐进走廊。糊着不知何脏物的走道上，还有零星几个学生漫无目的地游走着，即使现在是早自习而不是课间。 余荏苒有意无意地避开这景象，走到了老师所指的班门口。 “就是这了，你先去做个自我介绍吧。”老师把双手交叠在身前，转身到门的侧面，给余荏苒让出一条进班的路。 就像被人泼了桶冷水般，她瞬间变脸，几乎在一刹那就收起了自己脸上的一切困惑与迷茫，转为一副笑容。 应变速率快得像是从哪里闯出来的服务生。 一番名词含量几乎占满句子的自我介绍过后，余荏苒迎合掌声，弯腰鞠躬，再抬起头来时，脸上浮现出更热烈的笑意。 这时她看起来更漂亮了，蓬松的短发最下端微微翘起，勾勒着她小巧的圆脸，与她的笑容刚好相衬出可爱来。 她眼下淡淡的几点雀斑就像是点在草莓上的小麻点，不显多余，而让人看上去就能联想到各式各样的甜品。 一个学期末才来到的转校生，本该是受某种原因而不得不这样，可台上的她的脸上却丝毫没有被迫的痕迹，反而满是亲和力。 稍站片刻后，她走下台，坐在老师准备的座位上，一手托起脸，一手懒散地摸出文具，眼睛盯着黑板。 学生们的桌面都被书占据了一大半的位置，高高叠起的书内页与书衣各不相同，显得杂乱不堪，黑板上字符交叠，隐约还能看见模糊不清的脏抹布擦痕。 而一下课，仍然无人管辖这些。 却是先有一个两个，后来甚至是成群结队的同学蜂蛹到余荏苒的座位边上。他们争相向余荏苒介绍着自己，身体偶有些摇晃，便连带着边上的人晃动着，像是一群只刻着笑脸的无知觉木偶。 余荏苒觉得不好意思似地低下头，找来一张纸，匆匆写下字后，举起纸，示给众人看： 『我听不见声音，请写字给我。』 人群间，有些盯着那纸条看了许久，有些则是眨了眨眼或向别处微微扭头，不过看样子都没有懂得什么似的，最终一个接一个地离去了，这期间，她纤细的手臂始终定定的举在半空中，一点晃动都不敢。 直至身边的人不再注意自己时，她才松了口气。 座位边的空隙中充斥着学生们的叫声与笑声，但这混杂在一起就变成了沉重喧闹的呜鸣。他们互相用着蛮力推着对方，不计后果似的，连桌子都被他们野蛮的动作推动，发出刺耳的划动声。 余荏苒再次显得自成一格起来，她双手放在桌上，姿势端正，等人一样的向教室外眺望。 不过一会，与余荏苒年纪相仿的女学生出现在门口，她弯着腰，于是上半身全露在教室里了，两束扎得整整齐齐的麻花辫悬在脑袋下边，在空中晃荡。 她脸像玉似的白净，嘴唇润着粉色，身体却长得瘦条条的，看着没什么力气似，她眼睛正忽闪着往教室里看。 她怯生生的眼神扫遍了整个教室，最后迟疑地落在余荏苒的身上，在两人的初次对视后，女学生撒开腿跑到余荏苒的身边。 穿过走廊时她大声说道：“对不起，打扰了，我是来看看你们班来的新生的！” 站到余荏苒跟前时，她声音稍小地说道：“我叫夏净妍，你一会到……” 余荏苒没等她说完，就再次举起纸条。夏净妍则把手撑在她的桌上，恨不得把眼睛贴到纸上一般地认真读了一番后说：“听不见声音啊，那好，我写字。” 说着，她便拿过纸条，在背面刷刷啦啦地写下： 【我先离开，你一会趁着它们不注意的时候去1楼医护室，我们都在那里】 停笔后，她将纸条推到余荏苒的手边，紧接着，她微微抬头，此时表情与眼神都要比刚刚要严肃许多，仿佛一面刻满规矩的墙。 余荏苒虽心中有数，却不免为这张还未见的纸条又紧张了一番。 油墨未干，夏净妍便咧来嘴，站起身，满面春光，蹦蹦跳跳地离开了教室。 惶恐不安地坐了不一会，余荏苒向着夏净妍提到的地方进发，匆忙中，铁质的桌角刮破了她手掌的皮。 她一只脚刚跨出教室门，脑后就传来了上课的铃声。 在陈旧广播的播音效果下，余荏苒听见，那铃声尤为尖锐响亮。她惊恐万分地回过头看一眼教室，确认到没有什么人看向自己时，才稳住表情，一股劲地向1楼跑去。 刚刚被老师带上楼那会，每一层的建筑余荏苒都是拼了命的想要记住，恨不得坐在教室里就给它画下来，只是没找到时机。 但值得庆幸的是，医务室的位置她记住了。 走廊栏杆外，学校的cao场上即使是上课期间也游走着不少“学生”，在明晃晃的日光下，他们的身影都几近模糊。 余荏苒没时间顾及这些，向医务室不断靠近。 门口的身影也渐渐清晰，在早晨柔和得像泡在奶水中的阳光沐浴下，她们的面庞都像是从一场愈来愈明晰的温柔的梦里生出来的。 她站在她们面前，轻轻张口：“对吗？” 听见余荏苒的声音后，高得近乎大人模样的长发女生低着头，悄悄地看了她一眼，接着就把目光放到短发女生身上。 “对，门牌上不写着么，医务室。”短发女生走上前一步，轻飘飘地说。 “我是刚刚上去找你的，我是夏净妍。”夏净妍重新说了次自己的名字。稍稍熟悉的面孔再一次出现在余荏苒面前，她才彻底安心，向面前的几人介绍起自己来。 至此，几人的信息基本的互通了。上来说第一句话的短发女生叫红慕悦，是这支小队伍中的领头，长发女生贝琰和夏净妍都是队员。她们为了生存下去而结成一个整体。 在话题结束之际，一股裹挟着怪异臭味的风从走廊里穿过。余荏苒刹那间呼吸一顿，脸上的表情也僵住了。 她听见红慕悦又用那种若无其事的语调说：“别担心，虽然我们的能力不能消灭这全校的Y占体，但是可以把尸化程度较大的先关起来。” 听着她一边说着，一边见着她转身走向一间被窗帘完全遮住的教室。 她面对厚重的窗帘，当余荏苒跟到她身后时，她便像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似的轰然拉开窗帘，把其中灾难般的场景展现给余荏苒。 教室的四壁都是玻璃制的，当窗帘拉开，阳光铺入。内部每一具“学生”就都受了光的刺激似的，向玻璃壁猛扑，露出口腔中尖锐到不像人类的牙齿。 其可怕的身形也在阳光中变得清晰。摩擦破损的校服即使是阳光也难以洗净，血迹纵横，不知来源何处的污渍占得满身都是。 露出的表皮腐败不堪，几乎看不出原本的肤色，蛆虫在其间蠕动。 “剩下的状态还好的感染的，我就先把它们丢在教室里了。它们现在因为都染上了Y型蠕虫病毒，产生了一种统一似的幻觉，所以全部和从前一样生活着。” “之前还有电的时候，电视上把这叫做群体性幻觉。” 余荏苒倒吸一口凉气，环起一瞬间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贝琰随之哀叹道：“现在这病毒已经在这个区里蔓延开来了。” “只在我们这个区？”余荏苒眼中满是诧异与惊恐。 贝琰点头，随即附上些鼓励的话，然而这些正能量是一点都没有送到余荏苒的耳中。 “你这手刚刚被划伤的么，现在弄伤了要是搞不好可就真搞不好了，一会找绷带什么的，把它稍微缠下。”红慕悦在一旁若无其事地说的些别的。 可余荏苒的心在方才的话语中瞬间下陷到回忆里，她呆滞地看着红慕悦，像是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一样。 她想起来红慕悦这个名字，在那个召着她活下去的广播里听见过。同时也彻头彻尾的想到贝琰的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对，天早就塌下去了。现在是末世，笼罩在Y型蠕虫病毒底下的，丧尸遍布的末世。 从来到这起就紧绷的精神，忽然地彻底断开了似的，她不由地踉跄退后。 至此，回忆中的一切，无可避免的再度浮现。那是几周前的平静里，余荏苒亲手施下灾难的源头。 夏风尚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