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流萤不见踪迹

    下午的阳光照得座位靠窗的余荏苒两眼冒金星，她被热得恍恍惚惚，一下课就故意弯一脚，经过戎夏的座位，稍停几步后就出去透气了。

    奇怪的是，换在之前，他也许会跟着余荏苒走到教室外去，可是这次，余荏苒在外等了许久，都不见有人跟出来。她回过头，斜瞟进教室：

    戎夏蜷整个人缩在桌子与墙壁的交接处，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呆滞表情，每当有学生经过时，他就再往里一缩，脸上的表情随之轻微地动弹一下。

    上课铃打响，余荏苒放缓步履走入教室，脑子里闪现出戎夏最近飞落的成绩，逐渐失形的字，以及避着人，说话一顿一顿的样子，她心中不由得升起担忧。

    再迟几天，老师也发现了其中的异象，他们一边忙着把戎夏留下来补习，一边隐约显露出对余荏苒的怀疑，怀疑他们是因为谈到一块去了，所以戎夏的成绩才会下降——两人相处的时间由此被挤得少得不能再少。

    可关心的话语余荏苒本就是要抉择不少次才能说出，这样的怀疑和分离，更是让情况雪上加霜。几乎就几天的时间，一起吃冰淇淋的情景就在她的心里枯萎了，她对自己的懦弱和组织出的语言极其不满。

    然而，每当排队放学的时候，余荏苒还是注意着戎夏有没有跟着队伍走。即使余荏苒已然认为戎夏变得讨厌她了，但每当她发觉戎夏又被老师留下补习时，内心都一阵空虚。

    如此数日，戎夏的成绩仍是不见的好转，老师也渐渐都为自己的对牛弹琴哀叹，随即放走了他。

    于是余荏苒才能看见，太久未能接近的戎夏出现在队伍中。她的心中一阵激烈的震荡，队伍也在校门口被满天呼喊孩子名字的声音震散了。

    接踵摩肩的人群里，热气夹杂其间，余荏苒的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她看见戎夏站在不远的地方，他正在人群里四望着，就快要发现余荏苒了。

    “3。”

    那样的激动和紧张，甚至加快了她的倒数。

    “2。”

    她来不及想到任何顾虑了，羞耻心占了下风。

    “1。”

    话语像是春天的暖风，飘然从她嘴中脱出，可传入自己耳中的声音却是那样坚实：

    “戎夏！”

    余荏苒说完了嘴还微微张着，直到戎夏转过头来，她才抿起嘴，快要哭出来似地微笑着。人群裹挟着余荏苒，像是要推得她离戎夏越来越远。

    可余荏苒走得那样稳。她表情痴痴地走着，在人群间划出一道直线。最后她一把牵住了戎夏的手，仿佛是终于追上了，并且抓住了整个夏天。

    “今天，会一起吃冰淇淋嘛？”余荏苒控制住脸上的表情，抬起头问他。自己牵住的手瘦弱得让她不敢用力，而他的回答也仿佛腐朽了一般迟钝。

    他答应了，余荏苒就仿佛中了彩票一样，羊似地噔哒到冰淇淋摊子前去。直到余荏苒柳絮般飘然到了树荫下时，她才稍稍平静。

    细密的情思在闷热的空间里穿针，戎夏向余荏苒说道：“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一起出现在这里了，要是我没被老师留下来就好了。”

    “没事啊，不在我这里也没关系。”她低着头说话。

    “不不不，”他忽然激动起来，“我觉得你很好啊，跟你一起的话，会很开心的。”

    余荏苒满脸通红，因为他已经把自己委婉之中的心意给否决了，她认识到自己兴许没有被讨厌，便直视戎夏的眼睛，想从那里找出喜悦的影子。

    “我想，我们可以做更久更久的朋友，可是，他们说我变得太糟了，无论是成绩还是性格，都变得奇奇怪怪的，就连我的记忆也在消失，好像一切都不是我该有的了…你还能接受我吗？都变得这么糟了。”

    他一连串说了好多话，话语间穿插着一些思考或者发呆般的停顿。期间，余荏苒不时轻声说着“没关系”之类的话，听得入神。

    直至说完，余荏苒手中的冰淇淋已然融化，滴在她握住的手上，仿佛释然流下的眼泪。树影婆娑，投下的斑斓光影仿佛映在她眼底的晶莹，晶莹盖过晶莹，一瞬间变成流淌的清澈细流。

    “我保证我会接受你，永远永远，你也会变得越来越好。”余荏苒冲着他喊道，脑中浮现出的各种电视剧里的场景和自己荡漾的情感致使她的表情有些难看。

    于是她更靠近了一步，垮下右肩，滑下书包，拉开拉链，不知撕下了哪本书的一角，一边念着一边在上面匆匆写道：

    “你是个好孩子，我喜欢你说话的样子，我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我喜欢和你一起在这里的时间，我叫余荏苒，我永远都是你的朋友，永远喜欢你。”

    她把纸条给了戎夏，刹那时，温柔的夕阳溶解了两人手指间的微小距离。

    “我要是连字都不认得了该怎么办？”

    余荏苒拦住了他的发问。后面的时间恍恍惚惚，他两谈了好多在一起的设想。在路灯照亮一方时，她将离开，最后约定道：

    “你之后跟我一起去看烟花展嘛？听说这一次看起来像是银河一样。”

    夏日仍是一刻不停的继续着，压迫般的无形指针在世界的顶端划出一圈又一圈的裂痕，一切都仿佛要分崩离析。那一天，深深的，深深的，刻在余荏苒的脑海中。

    那之前的时间里，戎夏的状态并不如她愿望中的那般逐渐变好，反而最后仿佛丢了魂魄似的。

    那一天，在数学课进行到一半时，老师忽然从黑板那转过视线，她斜瞟了一眼戎夏，接着就走下讲台，扯着他的肩膀，把他扔到教室外罚站，与此同时，她嘴里念叨着这阵子戎夏犯的错。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般，老师接着在黑板上吱吱呀呀地写着解答步骤。可余荏苒却悄然往教室门的方向看去，不知一节课过了多久，戎夏缓缓走入教室，她仿佛看见一团黑影亦或是荆棘无声攀入教室。

    老师见他进来，啧了一声，接着写剩下的步骤，粉笔所发出的声音，一声不漏地传入戎夏的耳中，他走上讲台，此时，老师方落笔，她不耐烦地说：“干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说，仅仅一抬头，就吓得老师惊声再道：“你想干什么？”

    戎夏满面rou色尽失，目中浑浊，声音低哑，已然失了人的姿态。他的手猛地伸出，牢牢地扣在老师的脖子上，一时间，连呼救声都来不及发出。

    “戎夏？”余荏苒迟疑地离开座位，一只脚踏上讲台问。

    刹那间，仿佛是铺面而来的巨浪拱到老师的腹前，掐在脖子上的力量随之缩小一些，老师插在这空隙间，声音淡然而尖锐的喊叫。发丝随着挣扎散开，渗着汗水。

    接着，巨大的力量掀开开老师的皮肤，从胸部开始，缺口处涌出淡红与白色交杂的块块内脏，像是沉重的项圈一般堆在她的胸口，一顿一顿随着呼吸上下起伏，一阵一阵向下缓缓滑落。

    老师的喊叫声开始变得如同笑话一般持续而失神，像是防空警报的尾声。有学生开始从后门溜走。

    余荏苒觉得自己似乎在尖叫或是哭喊，可反应到她的只有嗓中的刺痛，双耳中充斥着源源不断的别处喧嚣。

    若不是那飘在空中的细微叫声，或许学生们早要认为那副身体，早就死透了——整面露出的体内，比生物老师所展示的还要鲜红。不知何时叫声彻底停止，戎夏也转过身来。

    学生们顿时挤成一团，往门口涌去，不幸被推倒的学生被踩在地上，顿时惨叫声不止，人群间有的两手空空，有的握住谁的手。随之跟上的是戎夏。

    余荏苒愣在教室里，被一瞬间的巨变吓得丧失了动弹的目标和信心，她痴痴望着老师，仿佛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对那腥红的抗拒。

    不过一会，老师的眼中忽然融化似的，瞳孔瞬时散去，手臂呈青灰色，手仿佛是在抓什么一般，不断在地面上抓弄。余荏苒的眼泪霎时因惊恐而恍然流出，覆盖在泪痕上，她这才发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丧失理智的老师以极快的速度冲过来，余荏苒来不及躲闪，下意识的退后让她的腰磕在身后的物品柜上，她想到，一会会比这更疼。

    接着又想到她的生命马上就要在这荒诞的场景里时，超越悲痛的意念使她忽然从身旁的桶里抽出什么，抽出的力气之大以至于那桶都随之倒下。

    直到余荏苒将那东西牢牢握紧，挥向眼前的老师时，她才看清那是个棒球棍。

    体育课上她都不曾认真学习过这东西，现在竟然要用这东西杀死自己的老师，她曾经无论如何都无法想到啊。她感受到积攒起的汗水和棒球棍的分量。

    沉闷一声后，她还不见老师倒下，便彻底崩溃了。

    余荏苒开始挥着棒球棍来来回回地击打着一下一下都仿佛打在空气上消散了般毫无作用。视线也被泪水模糊得无法看清眼前事物。直到她挥出的棒球棍带着她向前一倾时，她才发觉老师已经倒在自己的脚尖前。

    也许这样人就真的死了吧，余荏苒的心中猛然升起几近癫狂的罪恶感，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抹不去这罪孽了。

    迟钝于原地时，缓缓传来了脚步声，让余荏苒仿佛预见了未来一切崩溃。她抬头之前就知道是戎夏走来了，可她迟迟抬起头后，也还是不知要如何是好。

    于是，内心一阵阵激荡起的幻想，被现实的浪潮击碎——若不杀则是留下祸害，让更多人陷入灾难。若杀，她却连提起武器的力气与狠心都失去了。

    泪水攒在眼眶，好久还是短短几秒，眼被泪压得酸疼。

    终于她厉声尖叫着，在末世中猛冲猛撞，停下脚前，连自己去了哪里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