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老实人不老实
那一方巨石上摆着个篮子,上头覆着一层棉被,想来内中是预备的吃食。 素了好几天,薛振鍔单单是想着其中的rou食就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他不尴不尬的笑笑,随意走上前道:“手艺不精,撒的饵料被鸟兽吃了个精光,却什么都没套着。” 素卿‘咯咯’笑了两声:“还道你这官宦人家的病秧子公子哥真会套鸟雀呢,却原来也是个假把式。” 薛振鍔面上笑着,心中却想,面前少女不过一夜之间便将自己底细打听了个明白,此前只是八成认定素卿便是栖霞公主,这下彻底坐实了。 “熟能生巧,过两日总能套到。” 素卿笑吟吟不答话,侧身一步掀了篮子上盖着的棉被,露出内中硕大的泥团。 “果真是叫花鸡?” “就知道你逮不到什么,你用石子敲开看看,可还合胃口。” 薛振鍔应了一声,当即迫不及待找了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杂碎裹着的泥巴,霎时间喷香四溢。内中鸡rou酥嫩,看着好似入口即化。 只轻轻嗅了一下,薛鍔便嗅出别样的味道。 “用黄酒腌制了?” “是呢,可惜我那坛绍兴老酒,为了这叫花鸡生生用了小半。” 薛鍔将小小的棉被放置一旁,却又见篮子里放着个酒壶。他略略错愕,一旁的素卿言道:“那酒是我的……饮酒能抵御寒毒。” 酒瓶靠在叫花鸡旁,煨得温热。 小小的棉被恰好覆在巨石上,二人相对而坐。薛振鍔吃人嘴短,当即拿了酒盏给素卿斟满。琢磨着自己不陪着喝一杯似乎不妥,可找寻一番却发现只有一个酒盏。 素卿言道:“你年纪尚小,饮不得酒,我便没准备。” 薛振鍔也不在意,说道:“的确如此,那便等过上几年,定要与素卿饮个痛快。” “好啊。” 薛振鍔撕下一条鸡腿递给素卿,素卿轻轻摇头:“我不吃的,你吃就好。” 当下薛振鍔再也不客气,三两下便将一条鸡腿吃得只剩下骨头。吃相有些难看,面前的素卿错愕半晌,捂嘴偷笑道:“你这等吃相,谁能看出你是按察使家的公子?生人见了只怕当你是小叫花子。” 薛振鍔也不辩驳,点头附和道:“见天萝卜、菘菜,再吃不到rou真就要发疯了。月儿还没找见?” 素卿摇摇头,举盏一饮而尽,只须臾脸上便染了一片晕红。“到底是野物,养不熟的。昨日寻了许久也没寻见,只怕这会子不知钻到哪个洞里去了。” 薛振鍔劝慰道:“你也莫要着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寻到,总归月儿又跑不出这片山。” “随缘便好。月儿留在我身旁,虽说吃食无忧,可总归多了束缚。我昨晚便想,若我换做月儿,只怕宁可舍了吃食,也不愿受这等束缚吧?” 薛振鍔略略沉吟,心中对面前的少女若有所思。本是天潢贵胄,又是个女子,自小便拘束在皇城不得自有。加之恶疾缠身,难免悲春伤秋、以物喻己。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素卿眸子清亮,赞道:“便是如此!我尝想过,不若自己与月儿换了身子,而后无拘无束奔行撒野,想想便觉痛快。” 薛振鍔对素卿的认知又加深了一层,虽然偶有悲春伤秋,可骨子里却洒脱、大气,若生在后世,只怕也是个飒得亮眼的小jiejie。 薛振鍔吮了手指,忍不住调笑道:“哪里无拘无束了?天暖时吃食不缺,却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防着狐狸、狼獾、苍鹰捕食;天冷了更糟,吃上口青草都是奢望。” 面前的素卿略略蹙眉,似乎在想着自己化身兔子的情形。 “再者还要带孩子……” “带孩子?”素卿双目略略失去焦距,神情错愕。 “是啊,兔子一窝少了五、六只,多了八、九只,而且一年最少生五、六窝。” 素卿嘴角抽动,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此时在素卿脑海里,但见几十、上百只小兔子嗷嗷待哺,乌央乌央涌向自己要吃食。 “额……兔子这般能生养?莫不是你编排出来消遣我的吧?” 大半只鸡进了五脏庙,薛振鍔吃起来的速度放慢了不少,闻言说道:“哪里用得着编排?你只需寻一猎户打听一番不就知道了?这极南有一国,原本并无兔子,有人喜猎兔,便带了十几只归国。哪里想到,不过百年兔子便泛滥成灾。农田里到处是洞,稍不留意人畜陷进去,轻者崴脚、重者断腿,便是粮食、草场也被兔子祸害得不轻。” “啊?怎会如此?”素卿略略沉思,当即驳斥道:“胡说八道,若兔子如此厉害,那大郕……不,历朝历代岂不早就被兔子祸害了?” 薛振鍔悠悠道:“亏你入了坤道院,连那万物相生相克的道理都不懂?此方早已有了兔子,自然有克制之物种,便比如狐、狼、鹰。那极南之国本无兔子,兔子去了自然也就没了天敌,所以才会泛滥成灾。” 素卿想了片刻,点头赞道:“这般说倒是有些理……只是那极南之国的人倒是愚笨,怎地不知将狐、狼这等兔子天敌引入其国,如此不就克制了兔子?” 薛振鍔哈哈笑道:“你能想得出,旁人自然也想得到。那极南之国引了狐、狼入国中,本意是克制兔子。不想,狐、狼非但没治得了兔子,反倒成了另一害。” “这是甚地道理?” “当地土生双足奔行大鼠,极易捕食,狐、狼又岂会放着容易捕食的大鼠不捉,反倒去捉难捉的兔子?” 素卿蹙眉深思,总觉得不太对,却找不出薛振鍔说的错漏。半晌,才合掌道:“险些被你骗了,这极南之国可有名字?莫不是你编排出来的吧?” 薛振鍔一滞,心道这会儿‘哦大梨呀’只怕还没被发现,上面只有些土著,哪里来的国家? 但想要蒙混过关却容易得很,他找出帕子擦拭双手,说道:“就当是我编排的吧。” 素卿这下子反倒不知是真是假了,想着二兄博闻强记,待有机会跟二兄打听一番。 叫花鸡只剩了骨头,一壶绍兴老酒见底,原本面色惨白的素卿脸色愈发粉嫩。 或许是饮了酒,素卿的言语也多了起来,说了会子坤道院中的事故,转而又说起了一件事:“今日花家子弟要拜山,你可听说了?” “花家子弟?” 素卿道:“花少琮昨日遣人送了拜帖,名义上是拜山,实则只怕是来试剑。”
“花家……是哪个花家?”薛振鍔从原主的记忆里找寻了一圈,也没找到类似的记忆。想来原主年幼,常年憋闷在宅子里,是以孤陋寡闻。 “你连淮右花家都不知?”素卿神色中满是难以置信,旋即又释然:“是了,你整日憋闷在家,想来是不知道的。那花云总归知道吧?” 薛振鍔照旧摇头:“那又是谁?” 素卿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连这等奇人都不知,方才险些被你唬住,那劳什子极南之国,定然是你编排的。”顿了顿,又道:“花云,应顺年间天下第一剑侠,孤身入大漠,先刺小王子,奔逃时又斩蒙兀铁卫三十七人,重伤被围跳崖自尽。 偏头关守将遣兵丁找寻,寻了尸身回来,入殓之时,从其身捡下箭头足足八斤!” 言语间,素卿眸子中满是仰慕,顿了顿道:“其时蒙兀二十万铁骑南下,大郕正值灾年,花云斩杀小王子,蒙兀大军顿时止步不前,抄掠一番便草草回了草原。此后更是因着没了小王子,各部攻伐不断,花云壮举可谓为我大郕扫除边患五十年。 文穆陛下听闻花云事迹,当即命人将花云尸骸运送回乡。另亲笔题字‘天下第一剑侠’赠与花家后人。 哎,真是恨自己生不逢时,若早生百年,便是不能追随花云入大漠刺杀小王子,遥遥看上一眼这等英雄,也足慰平生。” 这少女竟然还有侠女情结,难怪这么洒脱,这么飒。 素卿怅然长谈,想要倒酒,却发现酒瓶已空。当即索然无味道:“酒没了,我也该回去了。若是再迟一会子,只怕以后再出来就不易了。” “好。”薛振鍔应了一声:“多谢你的叫花鸡,来日我逮了野味,定要请你尝个鲜。” “咯咯,那我便等着了。” 二人动手收拾干净,素卿提着篮子,沿着小径悠悠而行。薛鍔盯着背影看了半晌,心思却在想着素卿方才所说的花云。 孤身入大漠,刺了敌酋不说,还差一点便逃脱了。此等英雄固然让人敬仰,可想起师父袁德琼那一手神奇,便不是道家真气,起码也是高明的内功。 真气、内功都有了,那此间的武道又会是何等模样? 想到此节,薛鍔当即抄近路回返紫霄宫。恰巧迎头撞见往后山而行的刘师兄,当即拦住刘师兄问道:“师兄,我听闻花家子弟要上山试剑?” 刘师兄很实诚,点头道:“是啊,真是麻烦。” “麻烦?” 刘师兄苦恼道:“德字辈师叔、师伯自然不会跟那小辈动手,振字辈师兄各有差遣,或在山下游历,或在山上修行,选来选去,却只让我这个闲人与那花少琮比剑。” 薛振鍔眨了眨眼:“师兄可是并无必胜把握?” 刘师兄脸色愈发凄苦:“哎,这倒不是……师兄好歹算是修行中人,百日筑基,三年炼食化精,如今刚刚摸到炼精化炁的门槛。”顿了顿,仰头道:“我苦恼的是怎地让那花少琮输的不那么难看。” 薛振鍔目瞪口呆,心道:刘师兄你飘了啊!没想到你这等老实人也会装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