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佛寺遍地不见道宫
薛振鍔奇道:“老修行见谅,小道初来乍到,倒是不曾知晓这入内城还有甚地规矩?” 那顾定阳抚须而笑:“寻常人等自然百无禁忌,可修行之士却又不同。”其人环指四周:“内城早年布设星宿大阵,但有修行之士入城,必被阵盘查出。” 神武皇帝戎马一生,一生征战,甚地道法、邪法,也不知被暗算了多少回。待登基为帝,自然要多加防范。于是待重筑内城,便请了各方高道,布下这星宿大阵。 此阵虽不能驱动阵眼施展术法,却可查知哪处有修行者入城。 薛振鍔瞥见番子里有一人托着罗盘,其上有司南颤动,径直指向自己。想来便是此物指引,顾定阳这才带着人手拦截。 “原来如此。” 顾定阳又道:“往来修士,入城必查验僧、道牒,登记入册,核发令牌,这才能入得内城行走。” 薛振鍔赶忙稽首:“这却是贫道孤陋寡闻了,老修行,不知贫道要在何处登记?” 那顾定阳一摆手:“凭你我交情,何须小友来回奔走?”回头一招手:“且召来文吏登记在案,再给薛小友取了行走令牌。其余人等各自散了。” 一众番子呼喝应承,转眼散去。又有文吏双手接过薛振鍔道牒,仔细记录,随即送上一方令牌,如此才算走过规程。 顾定阳与薛振鍔言说几句,笑着说道:“也是凑巧,老朽正在那朝天宫中与老友手谈,番子来报说阵盘牵动,这才来的这般快。 今日老朽还有差遣在身,待来日得了空闲,必与小友长谈一番。” 薛振鍔赶忙道:“合该如此。来日贫道做个东道,正要与老修行不醉不归。” 场面话说完,顾定阳领着文吏远去,薛振鍔扭头朝右观望。但见楼宇重重,正是道门各方高道挂职所在——神京朝天宫。 暗忖来日再来造访,又与那车夫宽言几句,这才驱动马车,朝着钉子巷而去。 内城繁华依旧,比照外城多了几分肃穆,奈何街巷狭窄,马车行走想快也快不起来。好半晌到了巷口,薛振鍔又给了车把式一把铜钱,这才领着妙真下了马车。 神武皇帝登基之时四方尚且不曾平定,于是迁移各地工匠数万,汇集神京成中,专伺打造兵甲等物。于是城中十八坊,大多以工事命名,便是巷子也大抵如此。 是以非但有钉子巷,还有什么乌衣巷、琵琶巷、估衣廊等等。 后来时迁事移,内城工匠大多迁至外城,这坊、巷之名却流传了下来。妙真的叔父在太常寺为吏目,便住在这钉子巷中。 寻得一户人家门前,薛振鍔上前叩门。内中传来顽童叫喊,片刻后门扉打开,露出一四十许妇人。 那妇人打量二人一眼,踯躅道:“你们是?” 薛振鍔笑着稽首:“善信请了,贫道受人之托,将贵府老爷内侄女从禹王庙送至贵府。” 那妇人眉头紧锁,待瞥见妙真颜色,顿时笑成一朵花:“诶呀,原来是真儿登门。真是有劳道长护送,还请进门饮一杯茶。” 薛振鍔察言观色,心思一动,开口笑着婉拒:“这却不必。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此间事了,贫道也该启程上路。”顿了顿,看向妙真道:“贫道暂住外祖家,便在外城麒麟门左近,你若有事,可去扫听做织造的孙家。” 冲着那妇人略略颔首,薛振鍔转身洒然而去。 却说那妇人牵着妙真进得家门,虚情假意招呼一番,想起方才薛振鍔那番言语好似意有所指,心中愈发不熨帖。待沏了茶水,这才盘问道:“那道人生得唇红齿白,端地好面貌,却不知根脚如何?” 薛振鍔虽不曾说过自己根脚,那曹道人却与妙真交代了个清楚。妙真不识叔母虚情假意,只当此后有了依靠,便说道:“那薛道人出身真武,算是名门大派。其父……其父便是那薛珣。” 妇人惊呼一声,心思古怪起来。她方才见这侄女生得花容月貌,便起了攀附心思。想着攀上一门贵亲,家中来日也有了指望。 却不料,这侄女数年前被薛珣所害,而今竟又跟其子有了牵扯。 书中暗表,薛珣数年前任巡盐御史时办了一桩大案,牵连无数。杨家本为盐商,被此案牵连其中。妙真父母、兄弟、姊妹尽数斩首的斩首,发卖的发卖。 其父早年资助一举子,那举子虽不曾中举,却附在薛珣身旁做了个师爷。如此大案,一众男丁自然不得走脱。这师爷到底心中不忍,便私下李代桃僵,暗中将妙真送与一路过女尼。 杨妙真十来岁便随着师父去了当涂,待师父故去,不得已才找上曹道人,说出自身身世。 妇人心惊胆战,颤声问道:“真儿啊,你可是还存了报仇的心思?” 杨妙真只是摇头:“我父囤积盐引、发卖私盐,既享三十年富贵,合该有当日之厄。侄女如今早已看淡,只求青灯古佛常伴,了此残生。” 妇人见杨妙真不曾落发,哪里信得这等鬼话。心下计较,这话怕是只能听半截。她曾听外子言说,薛珣如今正红得发紫,那薛家子临走之言绕有深意,想来是对这侄女有些心思?倘若与薛家攀上亲戚,好处也是不少。 心中拿了主意,妇人愈发殷切,只把杨妙真感动得眼圈微红。 却说薛振鍔安步当车,揣着令牌又从聚宝门出了内城。沿途繁盛依旧,却见山下佛寺遍地,什么报恩寺、西天寺、鸡鸣寺,真真是香火鼎盛。 道观反倒是寥寥无几,薛振鍔一路看下来,不自查的眉头微皱起来。 只这神京一地佛寺便远甚道观,大郕一十三省累加起来,只怕差得更远。此番下山游历,听闻那道门名山峨眉,如今干脆被那佛寺占据,如此情形,若香火愿力修行法门泄露出去,岂不是和尚得的好处更大? 无怪师祖向求真慎之又慎,便是王师兄摸索出存储香火愿力的法门,也只说在真武各宫观缓行。这是怕和尚偷了法门,反过来逼得道门走投无路啊。 转过雨花台,途经上方桥,沿途远远瞥了大教场、大祭坛,直到饿得前心贴后背,这才转到麒麟门左近。 薛振鍔远身幼时随着母亲来回几次外祖家,原本记忆有些模糊,待到了近前,那记忆清晰起来,他便熟门熟路寻上了门。
街角一处三进宅院,看着颇为不起眼,薛振鍔上前叫门。与门子答对一番,片刻后便有管家热情将薛振鍔引入门中。 那管家惊道:“二郎原先尚是幼童,十余年不见,如今倒是出落得玉树临风。小的已叫人禀报老爷、四娘子,二郎快进内宅,老爷待见了二郎,不知要怎生欢喜呢。” 薛振鍔随着管家进得二门,迎面环佩叮当、香风扑面,一端庄女子随着十余丫鬟、婆子。看见薛振鍔,女子先是诧异,旋即笑出泪花。 “天可怜见的,二郎如今竟这般出息了。见了你,就好似见了二姐一般。呜呜……” 当面女子乃是薛振鍔的小姨,算年岁如今也有二十三,偏偏还是一副姑娘家打扮。 这二年薛振鍔与外祖少有通信,想来这小姨至今也不曾出嫁。 薛振鍔笑着稽首一礼:“小姨,一向可还安好?振鍔这厢有礼了。” 小姨抽出帕子擦了双眼,上前好不外道地轻拍了薛振鍔一下:“作怪!快随我来,你外祖若非不良于形,早就迎将出来了。” “哦?外祖身子不安?” 小姨道:“他老人家这般年纪还贪嘴,前儿得了一些海货,大吃一通转天就发了痛风。如今双脚不敢落地,看他以后还敢贪嘴。” 进得中堂之中,便见一六旬老者靠坐榻上,周遭自有姬妾、丫鬟服侍。 小姨当先两步嚷道:“父亲,你看这郎君是谁?” 孙长义起身端坐,打量薛振鍔两眼,不住点头:“好,好啊。鍔儿,那肺痈可曾好了?” 薛振鍔恭敬稽首:“外祖,那病灶早就去了根。倒是外祖,这些年可还安好?” “老夫吃得饱,睡得香,不用你这孩儿挂念。快近前来,让老夫仔细瞧瞧。” 薛振鍔依言上前,孙长义愈发笑得灿烂。待见薛振鍔身穿半新不旧的青衫,旋即皱起眉头:“你父不曾给你银钱?怎地穿这等寻常货色?”又看着小姨吩咐道:“紫筠,选各色上等布匹,给鍔儿裁上几身衣裳……再派人去成衣铺子拿几身现成的来。” 小姨应下自去吩咐停当。薛振鍔陪着外祖说了会子山中生活,待小姨回转,外祖便道:“你一路风尘仆仆,先去安置歇息,待晚间老夫好好招待一番。” 薛振鍔谢过外祖,随着小姨去左院安置。自有丫鬟早早收拾,内中一尘不染,看着好似闺阁。 小姨这时道:“这处本为二姐出嫁前闺阁,小薛鍔若是觉得不妥,那便换处院子。” 薛振鍔道:“不用,便在此处罢。” 小姨颔首,又点了四个颜色出众的丫鬟过来服侍。薛振鍔看着宅院中富贵之气逼人,忍不住问道:“小姨,家中生意可停下了?” “这……”小姨欲言又止,只道:“这生意岂是说停就停的?前年三姐来信之前,家中便接了内府生意。出息虽不多,却胜在稳妥。这契书定下五年之期,事涉皇家,又哪里敢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