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双方激战一触即发之际,突见一个衣衫不整,蓬头垢面,满身污泥,其丑无比的女子闯入林来,气急败坏地大叫:“东郭管事,姓彭的小子现身啦,赶快去呀……” 东郭雄尚未及问话,她已转身飞奔入林。 虽然谁也认不出这赶来告急的女子,但东厂为了搜寻彭政宗,动员了大批人手。 尤其暗中监视画舫上那对可疑的年青夫妇,派出的人均经过改装,有的扮成游客,也有的扮成舟子或小贩,甚至还有扮成乞丐的。 是以东郭雄并未起疑,既然彭政宗已现身,他们那还顾得无尘居士师徒和淑宜姑娘,立即呼啸而去。 丑女疾速如飞,任凭东郭雄在后大声声喝令她停住,她却充耳不闻,直朝行春桥奔去。 “他妈的!” 东郭雄怒骂一声,无可奈何,只好率众急起直追。 林内的老少三人正待跟出,突见一位身着华服,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飘然而至。 “三位快随我来!” 公子哥儿转身就走。 不料无尘居士身形一晃,已将他拦住:“阁下是什么人?” 公子哥儿笑笑说:“在下不是江湖人,老庄主就不必多问啦。” 无尘居士一听,便知他是经过易容改装的彭小葵,不禁喜出望外:“你……” 彭小葵急使眼色,示意不要道破他身份,故作急切说:“我们用的是调虎离山之计,趁那批鹰犬未发觉中计之前,赶快离开这里啊。” 无尘居士既不疑有他吗,淑宜姑娘也只有跟着走了。 彭小葵在前面带路,领着老少三人从林内绕道疾行,避开沿途一处处暗哨桩及眼线,直奔泊在岸边的画舫。 东郭雄这回为了搜索身受重伤的彭小葵,可真是劳师动众,发动了大批人手,照他的判断,彭小葵中了百变神君的摧心断脉掌,纵能命大不死,也绝对无法逃远。 湖中既无发现尸体,又搜遍各处未见他的踪迹,就必然受人掩护藏身在西湖附近一带。 但目前最可疑的,即是画舫上的那对年青夫妇。 尽管船上当天就搜过,毫无发现。 但很可能是他们将彭小葵藏在某处,每日须前往送食及换药,是以只要画舫上有人一离岸,便有人暗中跟踪。 接连数日,离船上岸的只有赵升,他匆匆去颍州城里购了食物就回船,使跟踪的人大失所望。 今天已是第五日,他们一早双双登岸,立时引起附近严密监视的人注意,一面派人紧急通知东郭雄,一面派人暗中跟踪。 一路跟向北照寺,他们刚折返,跟踪的人又发现淑宜姑娘独自前往。 跟踪的两个家伙目标是淑宜姑娘,所以经过彭小葵和玉芙蓉面前,连正眼都不敢看,以免他们起疑。 况且,负责跟踪这对可疑夫妇的另有其人,等他们一离开行春桥,自有乔扮游客的人尾随。 因而东郭雄一接到消息,急率霍山三魔剑及千里独行刘彪匆匆赶来,一见林内只有淑宜姑娘,便向那两个家伙追问姓董的夫妇。 反而是无尘居士师徒没人注意,以为他们是游客,老少二人始得畅通无阻,又因北照寺的僧人,大都见过智渊大师的这位方外知交,才能让他们入寺。 也正因如此,寺内僧人才敢将东郭雄勒令火化智渊大师遗体之事据实相告。 但东郭雄等人一路追赶那丑女,追至苏堤附近,却一转眼不见了她踪影。 夺魄一钩不愧是老江湖,猛然想到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不由地勃然大怒,立即怀疑是那对年青夫妇捣鬼。 由于那对夫妇一上岸,画舫更是无人监事,附近一带的人手立即改为跟踪。 这一来,彭小葵正好带领老少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顺利潜回画舫。 那知玉芙蓉反而先回来了,并且已更好衣,洗净面上污垢,梳妆的整整齐齐。 一见他们突然回船,急说:“三位委屈了,暂时先避一下,那批鹰犬随时会到!” 不待无尘居士表示可否,她又掀起牙床,露出床下暗舱入口。 果然不出所料,一阵杂沓脚步声已直奔岸边而来。 老少三人那敢怠慢,急急进入了暗舱。玉芙蓉刚将牙床恢复原状,一群凶神恶煞已登船。 他们以东郭雄为首,不顾赵升的阻拦,直闯舱房。 “砰”然一脚踹开舱房门,只见小俩口正拥卧床上在亲热,倒使东郭雄大出意料之外,不由地怔住了。 玉芙蓉霍地撑身坐起,羞愤交迫地怒问“你们这是干嘛?” 东郭雄忙不迭告罪:“抱歉!抱歉……” 他自知理屈,二话不说,带上门扭头就走。 不料玉芙蓉竟追了出来:“好!你们连新婚夫妻的闺房事都管,等我回京,倒要问问我干爹,东厂的人如此胡作非为,是不是他老人家授意的?” 东郭雄大惊,吓得又回身解释:“姑娘千万不要误会,咱们是发现逃犯逃在这边来,唯恐惊扰了你们,才不得不登船查看……” 玉芙蓉毫不领情:“不劳费心,只要你们不来惊扰就行了!” 其实东郭雄心中一团疑云:“据跟踪的人报告,这对可疑的夫妇分明去了北照寺,怎会这么快就回到了船上?” 但他不敢追问,只得再次告罪,带着一伙人匆匆下了船。 彭小葵这时撩开少许窗帘,从冰花格窗望出去,眼见一群鹰犬远去,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玉芙蓉回房关上门,他不由地把大拇指一竖:“你真行,佩服!” “这叫对症下药,他们就吃这一套!” 玉芙蓉得意地笑笑:“把他们三位请出来吧!” 密舱是在船的底舱,老少三人立即由扶梯上来,彭小葵随即将牙床恢复原状。 淑宜姑娘大量着这对年青男女,双手一抱拳:“多承相助,不知……” 无尘居士接口笑问:“这位姑娘,你不是来西湖接应那‘逃犯‘的吗?” “我……我……” 淑宜姑娘对眼前的四人,没有一个认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无尘居士哈哈一笑,指着彭小葵说:“你不就是那‘逃犯‘吗?” 淑宜姑娘一怔,睁大眼睛望着彭小葵:“你……” 彭小葵正待揭下面具,玉芙蓉急忙阻止:“别揭它,这张脸还得派上用场,戴上去很宝事的呢!” “那天你不是很快就替我戴上了吗?”彭小葵笑问。 玉芙蓉解释说:“那是做好还没用过的,用过一次,就得重新修整,还得清除周围的色膏黏胶,你说费不费事。” “原来如此。” 彭小葵笑了笑,转向淑宜姑娘:“你一点也认不出我了?” 淑宜姑娘先是微微摇了摇头,随即若有所悟,振奋说:“你是彭爷!” 彭小葵忙将食指在唇间一竖:“嘘!小声点,别忘了我是‘逃犯‘。” 淑宜姑娘喜出望外:“彭爷,真的是你啊!我,我找的你好苦……” 一时激动,她竟喜极而泣起来。 彭小葵深深一叹:“我匆匆离开少林,原本是不想让任何人为我受到牵连,审慎思考之下,才决定暂时去无尘山庄静养的,因为苗老伯与先父是莫逆之交,且生平与世无争,甚至很少有人记得他老人家,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结果我还是替苗老伯惹来麻烦......” 无尘居士洒脱地哈哈一笑:“那算得了什么,当年若非令尊妙手回春,老朽这条命早就客死他乡,死在了京都啦!” 彭小葵仍难释怀,自责说:“智渊大师却是无辜的,因我而惹上杀身之祸......” “这也怪不得贤侄。” 无尘居士神情肃然:“要怪只能怪老朽,是我提议你来西湖北照寺的,不过,老朽即使晚节不保,也誓为智渊大师讨回公道,否则决不罢休!” 彭小葵自告奋勇:“苗老伯,你老人家一生与世无争,万万不可冲动,此事由我而起,就让愚侄来处理吧,你老人家犯不着......” 玉芙蓉附和说:“苗老庄主,他说的不错,你老人家实在犯不着跟那批江湖败类去斗。” 无尘居士这才双手一供:“尚未请教这位姑娘......” 玉芙蓉抱拳答礼:“晚辈玉芙蓉。” 小黑一脸惊讶:“你就是那大名鼎鼎的千面飞狐?” “小黑,不可失礼!” 无尘居士轻斥一声,转向玉芙蓉连连拱手:“原来是玉女侠,失敬失敬。” 彭小葵接口说:“那天要不是幸遇玉姑娘,承她主仆相救,我恐怕早就葬身湖底了。” 淑宜姑娘一时忘了自己跟彭小葵毫无名分,竟趋前致意:“多谢玉jiejie。” 玉芙蓉笑笑,亲切地执起她的手:“张姑娘说哪儿的话,这是彭爷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湖中那么多船,他偏偏向我这艘画舫求助,又偏偏赵升在船尾乘凉,否则也不会发现在水里载沉载浮的彭爷,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彭小葵笑了笑:“大概我命不该绝,是天降大任予我,要我除尽那些作恶多端的凶神恶煞吧!” “彭爷!” 淑宜姑娘委婉地说:“如今东厂权大势大,你也犯不着跟他们斗,西湖周围的所有通道虽已严密封锁,但玉jiejie的易容术高明,我们不难混出去,即使被识破,凭我们这几个人,合力硬闯也无问题......” “不!” 彭小葵正色说:“要走,他们谁也拦不住我,但我目前还不作走的打算,一则我要为枉死的智渊大师讨回公道。一则我这条命是拜玉姑娘所赐,我欠她一份救命之情。所以,我既答应她,就得助她完成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淑宜姑娘好奇地追问。 彭小葵洒然一笑:“你经常走镖,行走江湖,对千面飞狐的作为多少有些风闻吧?” 淑宜姑娘连连点头。 他接下说:“如今直属东厂所辖的颍州军械局,由太监李实主其事,籍为魏忠贤老jian建造生祠为由,正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中饱私囊,所以你这位玉jiejie此来颍州,就是要借花献佛,做次散财童子呢!” “去盗官银?” 淑宜姑娘惊的睁大了眼睛。 玉芙蓉却嗤之以鼻:“哼!什么官银,大部分都是向颍州九县百姓压榨出来的血汗钱!” 彭小葵意气风发说:“所以我义不容辞,决心共襄盛举。” 淑宜姑娘主要是想跟彭小葵在一起,毅然说:“那就把我也算上一份!” 玉芙蓉欣然一笑:“张姑娘正好派上用场,不过,苗老庄主和这位小兄弟,今晚必须先离开西湖。” 无尘居士沉吟一下,微微点头说:“也好,但智渊大师的事......” 彭小葵把胸脯一拍:“包在我身上,苗老伯放心,此事愚侄必会给你老人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无尘居士欣慰地笑笑:“贤侄既安然无恙,老朽也就放心了。”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小黑听说今晚就得随无尘居士回去,不禁大为失望,但师命难违。 现在大家急于想知道,玉芙蓉闷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她倒并非故意卖关子,即是为了安全起见,先出舱到船尾去,交代赵升立刻解缆离岸,将画舫驶往湖心。 画舫不用桨,全靠船尾一支大撸拨水前进,及控制船前行方向,由赵升一人cao作即可。 当玉芙蓉回进舱房时,她立即说明了自己的计划。 她要彭小葵仍然戴着原来的面具,继续扮演她的新婚丈夫董文斌。淑宜姑娘则戴上她现在的面具,让暗中监视的人,以为这对可疑的“小俩口”并未离船。 而玉芙蓉自己,却必须照彭小葵本来真面目,赶制出一个面具,使她成为那“逃犯。” 然后她利用夜色掩护溜上岸,在别处故意现身,势必引起sao动,群起追杀。 此举的目的,是要让那批追杀的人疲于奔命,眼睁睁地看她逃出颍州城,再绕回来办她的大事。 彭小葵听毕,当即提出异议:“我已经复元,为什么不由我扮演自己,把他们引出城外?” 玉芙蓉颇为自负:“我武功虽不如你,若论轻功,纵观天下,我不数第一也能算第二,只有我能摆脱他们。” 这倒是事实,就连无尘居士也不得不承认,轻功绝对比不上这位千面飞狐。 彭小葵无话可说了,一切只有听由她安排。 ...... 画舫整日在湖中游荡,看不出任何异状。 附近不时出现游湖的小舟,显然是东厂鹰犬假扮的游客,全天候在暗中监视这艘画舫。 但他们奉命监视,没有特别状况,任何人不得擅自轻举妄动,更没人胆敢登船查视。倒是那对年青夫妇悠游自在,不时手牵手伫立船首,观赏着湖上景色。 果然无人看出破绽,不知这位玉芙蓉早已走马换将,换成了淑宜姑娘。 这对淑宜姑娘来说,真是求之不得的机会,竟然能跟彭小葵如此亲近,也不枉她不辞辛劳,马不停蹄奔波寻访的一番苦心。 而玉芙蓉却在舱房内养精蓄锐,准备今晚跟那批凶神恶煞周旋,那身打扮和脸型,简直跟彭小葵一模一样,几可乱真。 好在备有酒菜,让无尘居士师徒打发时间,不致感到寂寞无聊。 日已西沉,天色逐渐昏暗了下来。 湖中等待赏月的游客仍不少,似为这天下闻名的湖光山色流连忘返,此时彭小葵吟诵一首欧阳修采桑子词:“残霞夕照西湖好,花坞苹汀,十顷波平,夜岸无人舟自横。西南月上浮人散,轩槛凉生,莲芠香清。水面风来酒而醒。”却引得玉芙蓉叫道:“彭爷好诗性。”彭小葵自谦:“那里,在下也是无聊几句。”其实大部分游客都是负责监视的东厂鹰犬所扮。 由此可见,目标仍是这艘可疑的画舫,以及船上的一对新婚夫妇。 东郭雄果然不是简单人物,他似已认定姓董的这对夫妇有问题,要不是玉芙蓉招出“魏公公”来唬人,使他有所顾忌,早已把他们抓回去严刑逼供了。 可是,就为了半信半疑,使他不敢贸然轻举妄动。 万一那少女真是魏忠贤的干女儿,那他就吃不了兜着走了。非但监督管事的差事泡汤,搞不好恐怕性命都难保。 夜幕已垂,画舫上掌了灯。 可惜窗帘甚厚,从外面看不出舱房内的情形。 这时,玉芙蓉正在做最后的叮咛,向在场的各人面授机宜:“等我从船尾一下水。赵升就会把船摇向岸边,我的水性很好,大约一顿饭时间,就可以游上岸了。 那时注意苏堤方面,一旦发生sao动,表示我已现身,等我把他们引开西湖,附近暗中监视的人必定跟着撤走,苗老庄主和这位小兄弟就可趁机溜上岸,不必再管我们了,尽快离开颍州回天马山。 至于彭爷和张姑娘,你们必须等大约半个时辰再登岸,可直接去城内的军械局官署跟我会合。千万记住,一定要等我到了,我们才可采取行动。” 在场的人不得不由衷地佩服,这位千面飞狐运筹帷幄,真可说不让须眉,颇有大将之风。 一切交代完毕,她便向无尘居士师徒告别:“苗老庄主,小兄弟,咱们后会有期了。” “保重!” 无尘居士一拱手:“玉姑娘千万小心!” 玉芙蓉点点头,径自出了舱房。 她一上舱面便匍匐前进,利用船舷掩护,由走道蛇形至船尾,扬起脸向摇橹的赵升轻声交代几句。 赵升微微把头一点,突然将橹大幅度猛摇,使得浪花飞溅,水声大起。 玉芙蓉趁机贴身翻过船舷,一溜烟滑入水中。 昼舫速度加快,驶向了岸边。 附近监视的几叶小舟只注意画舫,立时紧紧尾随,却不知潜入水中的玉芙蓉,早已游出了十数丈外。 这女飞贼不但身手矫健,轻功绰约,水下功夫也不含糊,那消顿饭时间,她已游至苏堤的岸边。 苏堤为宋代文学大师苏轼所筑,苏东坡分别为杭州西湖与颍州西湖都修筑了一条湖堤,元佑四年至元佑六年(约1089-1091)苏东坡杭州太守三年,疏浚西湖,取淤泥积湖中为长堤,夹道植花柳,中为六桥,才铸就了延绵至今的西湖天下景。 元佑六年八月至元佑八年正月(1091-1093)苏东坡从杭州太守任上调回京城开封,只做了两个月的礼部尚书,因苦于新旧党争变法,上书朝廷请求外放,苏轼被任命为颍州太守,在颍州期间他大修颍州文风,阻止朝廷拒开八丈沟,造福颍州人民,同时,颍州西湖也因为干旱,水量减少,苏东坡秉承晏殊、欧阳修治理西湖理念,疏浚颍州西湖,使得颍州西湖焕然一新,同时,苏轼也为颍州西湖,修筑一条长堤,将湖中淤泥堆积一处,夹道便植柳桃、等观赏性花卉,湖堤中建六桥,建有苏碑,至今都是游客来颍州西湖漫步赏景的绝佳去处。 整个西湖周围均布满了东厂的爪牙,此处自不例外。 玉芙蓉举目望去,堤上至少有二十多人,其中固不乏真正游客,但大部份均是身带兵刃的东厂爪牙。 她为了引起这批家伙注意,爬上长堤伏在地上,仿佛不支地大声呼救:“救我!救我......” 果然不出所料,几个家伙有人从湖中爬上长堤,立时飞奔了起来。 附近一些游客更是魂飞魄散,惊得分向长堤两端奔逃,一路大叫:“杀人啦!杀人啦......”整条苏堤喊声四起。 奔来的这批东厂爪牙,都是上不了大场面的喽啰,连玉芙蓉的脸都未看清,就有人惊呼怪叫起来:“是那姓彭的小子!快去通知东郭管事......” 落后的两人一听,掉头就飞奔而去。 剩下的十来个爪牙,那是玉芙蓉的对手,被她挥动短匕,杀得落花流水,非死即伤。 玉芙蓉由北朝南,一路冲杀,锐不可挡,冲出苏堤便朝南照山方向飞奔而去。 凭这千面飞狐的绰约轻功,即使东郭雄等人赶来也追不上,遑论是这些名不见经传的爪牙们。 苏堤这边引起sao动,已靠岸的昼舫上,无尘居士师徒一见附近的人赶去上立时趁机飞身登岸,迅速消失在夜色苍茫中。 舱房内只剩下了彭小葵和淑宜姑娘,他们必须再等半个时辰,才能按照玉芙蓉的约定,进城赶往军械局官署跟她会合。 半个时辰,说长不算长,说短也不短。 但淑宜姑娘好不容易见到彭小葵,而且是他俩单独相处,真恨不得时间永远停留在此刻。 “彭爷!” 她突然轻启朱唇,幽幽地问:“这些天你一直藏身在这艘画舫中?” 彭小葵点点头:“那天我伤的很重,被救上船后,足足昏迷了好几个时辰,多亏玉姑娘通医道,为我敷了伤药,又亲自替我脊背推拿,才得把这条命保住。” 淑宜姑娘轻喟一声:“彭爷真是吉人天相,幸好遇上了玉jiejie,她可真是彭爷的救命恩人啊!” “可不是!” 彭小葵说:“要是一般游客,别说救我上船了,看了我当时那副摸样,不吓得鬼喊鬼叫才怪,而那时大批东厂鹰犬,正在全湖展开搜索,那一来我还能活命?” “玉jiejie好像很年青,一定长得很美吧?” 淑宜姑娘突然改变了话题。 “我也不清楚。” 彭小葵强自一笑:“不瞒你说,我与她相处了五日,到现在为止,我还没见她的庐山真面目呢!” “哦?” 淑宜姑娘似乎难以相信:“这,这怎么可能......” 彭小葵认真地说:“我说的是实话,她曾说过,以后我们也许会见面,但她决不会再用你现在脸上戴的这张面具,所以见了面也不可能认出是她。” 淑宜姑娘不解地说:“她为什么不愿以真面目示人,难道是脸上有缺陷,或是很丑......” “那就不清楚了。” 彭小葵耸耸肩说:“或许被你猜中了,如果她不是丑,那就是很美!” 淑宜姑娘沉吟了一下,又问:“船上只有一个舱房,那你们怎样睡觉?” 彭小葵坦然说:“我们是伪装成新婚夫妇,为了怕被人登船窥视,露出马迹,只好同床共枕呀!” 淑宜姑娘仿佛突遭重击,惊得她芳心欲碎,柔肠寸断,顿时泪光闪动,沉默不语起来。 这也难怪,淑宜姑娘年方十八,情窦初开,去年龙牌岗遇劫,初遇这位彭爷便一见钟情,芳心暗属。 殊不知成都一别,随父兄返回开封经嵩山,专程探访来此疗伤的彭爷,他却已离开少林寺,不知去向。 淑宜姑娘不顾父兄劝阻,悄然离家,只身不辞辛苦走遍各地寻访,数月来毫无消息。 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了,意中人与那女飞贼不但有夫妇之名,且有同床共枕之实,怎不令这痴情少女伤心欲绝? 彭小葵察觉出她神情有异,诧然问:“你怎么啦?” “我,我......” 彭小葵大感意外。 淑宜姑娘强忍心酸说:“我只是突然间想到,今夜前往军械局的三人,彭爷武功盖世,玉jiejie更是女中豪杰,最弱的就是我了,我跟去非但帮不上忙,搞不好反而误了你们的大事,所以......” “你想临阵退怯?” 淑宜姑娘沮然点点头:“我是风闻彭爷身受重伤,被困西湖,才特地赶来的,既然彭爷已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所以我决定今夜返回开封。” “不行!” 彭小葵断然说:“你现在的分身是千面飞狐,玉芙蓉如此安排必有她的用意,你怎可临时扯她后腿呢!” 不料淑宜姑娘激动说:“她对我并无救命之恩,我也不欠她什么情,纵然她是义盗义贼,总是盗贼之流,我们张家世代相传,吃的是走镖饭,与盗贼水火不容,怎能与她为伍?” 彭小葵不以为然,替玉芙蓉辩护:“但她劫的是不义之财,而且江淮军械局的主事人太监李实,假借为魏忠贤之名建造生祠为由,大肆搜刮颍州九县的百姓血汗钱,以中饱私囊,玉芙蓉之所以......” 不等他说完,淑宜姑娘已经听不下去了,双手抢住两耳,暴戾地大叫:“好啦!好啦!我不要听,道不同不相为谋,反正我已决定不参与你们的事,今夜就回开封!” 彭小葵起还有些莫名其妙,不知这少女何故突然改变主意,尤其情绪近似反常,难道是为了玉芙蓉...... 念犹未了,舱内装置的警示小银铃,突然发出清脆悦耳的三响。 彭小葵心知有人登船,立时将淑宜姑娘拦腰一抱,双双倒向床上,不由分说地扑住她就吻。 尽管两人脸上均戴着面具,仍使淑宜姑娘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心中激起莫名的紧张与惊喜,仿佛期待已久的就是此刻。 “蓬”地一声,舱房门被人踢开了,闯进两个满脸横rou,一副凶恶之相的持刀壮汉。
“别亲热了,起来!” 一名壮汉声如洪钟。 彭小葵只好放开淑宜姑娘,撑身而起,一看这两人陌生面孔,不由地怒问:“你们为什么擅闯舱房?” 那壮汉有恃无恐,嘿然冷笑:“不是擅闯,咱们是奉命来‘请’你们的!” “奉谁之命?” 彭小葵暗自一怔。 壮汉盛气凌人:“江淮军械局的监督李公公!” 彭小葵神色自若地笑笑:“二位大概弄错了吧,在下既不懂锻造剑器,也不会打造刀兵,找我去干嘛?” 壮汉眼皮一翻:“那不关咱们的事,咱们只是奉命来带人的!” 彭小葵冷冷一哼:“你们少拿那太监压人,就算我犯法,也得由颍州府来抓人,还得亮出拘签来让我瞧瞧,轮不到你们军械局的人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壮汉怒问:“你们想抗命?” “李实无权下令,根本谈不上抗命。” 彭小葵把眼一瞪:“识相些快滚,否则,惹火了我,就要你们的狗命!” 壮汉勃然大怒:“好小子,你不妨先出舱看看岸边,再说大话不迟!” 彭小葵心知除了眼前这两个大汉,岸边必有大批东厂鹰犬,否则他们决不敢贸然上船,且态度如此嚣张。 连东郭雄等人都对这对年青夫妇有所顾忌,始终未敢轻举妄动,这批家伙竟敢公然来抓人,自然是奉有李实的命令,才敢有恃无恐。 但李实又凭什么,居然不把魏忠贤的“干女儿”看在眼里?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玉芙蓉的“干女儿”身份已被识破! 玉芙蓉约定半个时辰后,将赶至军械局官署,与彭小葵和淑宜姑娘会合采取行动。 如果彭小葵就此动武,打发这批东厂鹰犬毫无问题,但如此一来,势必打草惊蛇,影响玉芙蓉事先安排好的整个计划。 慎思之下,彭小葵当机立断:“好,我跟你们去!” “不!” 壮汉忽然得寸进尺:“是你们两个都得去!” 彭小葵忍无可忍,正待发作,淑宜姑娘却上前故意说:“相公,反正我们又没犯法,去就去吧!” “好吧!” 彭小葵只得强压满腔怒气。 出了舱房,来到舱面上,果见岸边站有二三十人严阵以待,个个手执钢刀,举着火把。 ...... 颍淮军械局的监督太监李实,正月末正式从淮安军械局官署移驻颍州军械局官署,带来了大批鹰犬,准备在颍州大捞一笔,颍州淮安分别执掌江淮地区的军政大权,颍淮两地虽然同属南京路凤阳府,其实两个地方都是具有一定实权的军事机构,决定了江淮一带的稳定的军事职能部门,也算得上是一方诸侯。 他本来是东厂的太监,乃勒索敲诈的能手,陷害朝廷重臣的谋杀犯。 去年初冬,在淮安一口气坑害了八位名臣:左都御史高攀龙(先一年被削职居家)、吏部主事周顺昌(号称不怕死男子)、御史周宗建、大学士黄尊素与李应生。 第二次坑害了南京巡抚周起元,镇江知府张宗衡,与同知孙应昆。 这八位大小名臣有些死了(高攀龙、周顺昌)有些扔在东厂的死囚牢里等死,有些全家充了军。 如果有人认为这是天大的笑话,是不可能发生的怪事,一个在外地军械局,替皇宫朝廷制造兵器的太监,怎么可能过问朝廷政事?怎么可能坑害像大学士、御史这一类极品大官?但事实俱在,是比青天白日更明白的事实。 国之将亡,必出妖孽。 东郭雄在重赏令下,利用东厂在颍州军械局的人生,与霍山三魔剑等人狼狈为jian,联手对付彭政宗之事,李实早有风闻,但他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始终不闻不问。 反正他捞的是大钱,手下有机会赚些外快,他总不便挡人财路,何况,他对东郭雄尚有利用价值,必要时得靠这些人为他出力卖命。 今天却不同,有人送来份厚礼,要求他出面。 显然对东郭雄等人花了五天时间,仍未能将彭政宗抓到,已对他们的办事能力不敢寄予厚望。 现在不得不请出李实了。 如果他不下令,东郭雄他们还真不敢动画舫上那对可疑年青夫妇。 这时那对年青夫妇,已被带回设在颍州城内的军械局官署。 李实高高在上,大剌刺地端坐在宽长的桌案后,身旁分列十名从京城带来的东厂侍卫,号称京都十大煞星的一流高手。 整个官署灯火通明,戒备森严,布署得有如审案的公堂。 彭小葵总算亲眼看到了这位江淮军械局的主事人,即当今皇上的亲信太监,江淮人恨不得将这家伙化骨扬灰,人神共愤的太监李实,魏忠贤的死党。 看长相,尖嘴薄唇猥琐不堪,五短身材,其貌不扬,难怪很少在人前露面,连江淮布政史(明朝南京为陪都、南直隶故以江淮布政史、为官方称谓)也只能到公署晋见,才能见到这位本来一文不值的太监。 匆匆一瞥,他便对这位太监平空生出厌恶感。 他感到奇怪,像东郭雄、刘彪这些江湖枭雄,天生的凶暴桀骜不驯人物,怎会在这猥琐的太监手下俯首听命的? 李实的三角眼不停地眨动,打量这对年青夫妇,才以那带有娘娘腔语调喝问:“你们就是那对姓董的夫妇?” 彭小葵昂然说:“你要不知道我们说谁,怎会把我们‘请‘来?” 李实怔了怔,皮笑rou不笑地说:“我并不想为难你们,只有你们说出姓彭的小子藏身何处?” 彭小葵神色自若地笑:“你们已经几次三番登船搜索盘查过了,如果有人藏在船上,还会搜不出?何况我们根本就不知道姓彭的是谁!” 李实露出一脸jian诈狞笑:“当然,你们不会那么笨,把人藏在船上,但据我所知,那艘画舫已在湖中停泊多日,你们大概是在接应那小子,伺机助他逃出西湖吧?” 彭小葵哈哈一笑:“我也听说你们在搜捕一名身受重伤的逃犯,一连五日,搜遍了整个西湖及附近一带,至今尚未搜到,害得游客们游兴大减,随时随地都会遭受sao扰,如今整个西湖布下天罗地网,难道你说的那人,能插翅飞走不成?” 李实怒哼了一声,正待发作,突见一名汉子飞奔而入,气急败坏地直趋他身旁,轻声耳语几句。 “哦?” 李实不由地惊怒交加:“布下那么多人,竟然还是被他逃出了西湖?你们真是一群饭桶!饭桶!” 那汉子急说:“那小子一现身,东郭管事他们闻报就赶去追了……” 彭小葵趁机一脸无辜说:“这可不是我们助他逃出西湖的了,没我们的事,我们可以走了吧?” 不料李实脸色一沉,振声喝令:“把他们拿下!” 一声令下,便见押他们来的壮汉们同时发动,几个拔刀先堵住退路,其他人则一拥而上。 彭小葵不能束手就擒,心知非动武不可了。 淑宜姑娘未带兵器,她的衣内虽藏有一条八尺麻绳但不便亮出,否则就难免当场被识破身份。 只见他一个倒翻身,贴地疾扑,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起,施展空手入白刃绝技,夺过两名壮汉手中钢刀。 “接住!” 疾喝声中,左手的钢刀已掷出。 淑宜姑娘伸手接过正着,正好几名壮汉扑来,立时展开家传无影刀法。 平时她外出走镖,大姑娘家腰间挂把大钢刀很不登样,所以都是佩剑,更加得心应手。 她叱声中,手起刀落,首当其冲的两个家伙已经被她砍倒。 几乎同时,从不用刀的彭小葵,也挥刀砍杀,出手毫不留情,一连撂倒四五人。 堂内顿时大乱,陷入一片混战。 李实见状惊怒交加:“反了!反了!竟然在本座官署杀人!” 一挥手,恭立他右边的人,立时掠出,两个拔剑攻向淑宜姑娘,三个直扑彭小葵。 京都十大煞星果然身手了得,尤以攻向淑宜姑娘的两人中,名叫阳唯尊的体型高大,如同金刚巨神,令人见而生畏,颇有先声夺人的威势。 但他并非尾大不掉,身法极为矫捷灵活,淑宜姑娘连砍数刀,均被他闪身避过。 这家伙极为狂妄自负,又像是故意要在李实面露两手,以炫耀他的武功,是以他并不急于出剑,趁淑宜姑娘一刀走空,收势不及擦身而过之际,一翻腕,顺手反扣她右腕,其势迅疾无比。 小姑娘的身材,本来就矮了一大截,手当然也短小的多,交起手来不成比例,有如小鬼搏金刚,巨网捞小鱼,而且双方的武功造诣与格斗经验,也相去太远,被对方大手一抄之后,捞个正着。 淑宜姑娘手腕被扣住,心一急便忘了自己穿的不是劲装,长裙飞起处,一双莲足连环飞踢。 噗噗两声,全踢在阳唯尊的左足陉骨上。 陉骨禁受不起打击,皮紧、rou薄、骨棱,挨一下保证皮破rou分,痛得流冷汗。但阳唯尊哈哈狂笑,浑如未觉。 “不错,不错。” 阳唯尊说,信手一挥。 淑宜姑娘惊叫一声,身形被扔飞,手舞足蹈像只花蝴蝶,从几名壮汉头顶飞过,飞出三丈外摔倒在地上。 正被三名东厂高手围攻的彭小葵,一见淑宜姑娘被摔倒在地上,几名壮汉正一拥而上要擒住她。 情急之下,顾不得暴露分身了,急将藏在衣内的八尺长绳抽出。 狂啸一声,挥刀逼退三名东厂高手,身形疾扑,人未到,长绳已出手,势如飞蛇疾射,将几名壮汉抽得人仰马翻,个个头破血流。 淑宜姑娘趁机跳起,一咬银牙,杏目怒睁,竟一脸不服地抡刀向阳唯尊攻去。 彭小葵欲阻不及,急将钢刀脱手射出,逼使阳唯尊无暇迎敌,非得先求自保不可。 阳唯尊闪人避开,受这一阻,彭小葵抢在淑宜姑娘面前:“这家伙让我来对付!” 淑宜姑娘很听话,虽在盛怒之下,竟然不再逞强,依顺地根彭小葵背向背,为他掩护后方。 这时东厂五高手已各据一方,包围住彭小葵与淑宜姑娘,其他人散布四周。 李实仍然大刺剌地端坐在那里,阴森森说:“听说姓彭的那小子武功极高,曾以一条八尺麻绳代鞭,力挫过不少江湖成名人物,你也能以绳代鞭,大概师出同门吧?” 彭小葵一听,心知身份未被识破,索性虚张声势说:“你错了,他是我徒弟!” 李实吟吟一笑:“你这可是不打自招了,师父救徒弟,那是天经地义之事。不过,听说姓彭的小子只有二十五六岁,你好像比他更年青吧?” 彭小葵信口胡诌:“我练的是童子功!” “哦?” 李实笑得更邪了:“这就不对了,练童子功不得破身,你怎会娶了这位美娇娘?” 彭小葵一怔,自知说漏了嘴,干脆反唇相讥:“这有什么不对,你是个太监,但据我所知,你还不是每晚召妓陪酒作乐!” 李实不由地勃然大怒:“这小子已不打自招,承认是姓彭的师父,你们快拿下他,若敢抗拒格杀勿论!” 阳唯尊等的就是“格杀勿论”这一句,他才能毫无顾忌,一展他杀人的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