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夜色朦胧,洪泽湖畔的一处树林外,围坐着男女老少六人,他们喝着酒,吃着用荷叶包的卤味。 这算是庆功宴,庆祝他们夜袭颍州军械局官署大获全胜。也算是相识一场,同生共死,今后将各奔东西,最后的相聚。 分别在即,难免有种离情别绪在心头。 彭小葵忽问:“老伯,无尘山庄已毁?你们将去何处安身?” 无尘居士举起酒囊,喝了一大口酒,豪迈地大笑:“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无尘山庄虽毁,我与小黑可以择地重建,但愿‘玩刀人‘从此在世上永不再现吧!” 他这番话可谓语重心长,显示自己并不愿意大开杀戒,而是为情势所逼。 彭小葵深深一叹,自责说:“事由我起,我真后悔不该去无尘山庄养伤……” “贤侄千万别这样想。” 无尘居士打断了他的话:“就凭我与令尊的交情,再大的事也该承当。何况,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 彭小葵仍然不能释怀,泪然说:“若非我去无尘山庄养伤,至少不累及智渊大师,及老伯的三位弟子呀!” 无尘居士不禁也吸了口气:“万般皆有命,半点不由人……如今事已至此,怨天尤人也于事无补,倒是你们今后打算何去何从?” 彭小葵强自一笑:“开弓没有回头箭,晚辈既已走上这条不归路,只有从此亡命天涯,四海为家。” 他说时眼光转向了玉芙蓉。 玉芙蓉笑笑说:“我不成问题,只需易容改装,仍然是千面飞狐,即使以后对面相逢,恐怕各位也会视同陌路,认不出我了呢!” 彭小葵忙问:“玉姑娘,你的意思是说,今后我们见了面也不能相认?” 玉芙蓉耸耸肩:“我是个女飞贼,你能跟我这种人同流合污?” 彭小葵撒然一笑:“我在京都的名声,也见不得好到那里去,比起玉姑娘来,至少你还是位劫富济贫的义贼呐!” 无尘居士也捋须笑说:“凭心而论,玉姑娘无论是技艺胆识,都不愧为女中豪杰。尤其这种不畏权势,舍己助人的精神,在当今江湖中更属少见。时光若能倒退五十年,老朽必当追随玉姑娘。” 玉芙蓉很谦虚:“你们把我说的太好了,其实,要不是我师父留下的一切,已足够我一生不愁衣食,也许我得先顾自己,然后才会想到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小黑忍不住好奇地问:“尊师也是位……” 无尘居士一使眼色:“小黑!” 小黑这才自觉得太唐突,不由地脸一红,忙说:“对不起,我绝无意冒犯……” 玉芙蓉却处之泰然,神色自若说:“没错,我师父也是个独来独往的大飞贼。不过他老人家有个癖好,专偷宫内珍藏中的稀世国宝,而是只供自己赏玩,绝不出卖。” “事实上,宫中失窃的国宝根本找不到买主,所以他老人家那些琳琅满目的珍奇古玩,全都成了名符其实的无价之宝。” 彭小葵振奋地问:“玉姑娘,如果有机会,不知能否让我们开开眼界?” “这个嘛……” 玉芙蓉面有难色说:“不瞒各位说,并非我吝啬于这小小的要求,而是……事实上,先师故世时,我已将所有国宝,全部放在他老人家的棺木内,陪葬入土中了。” 彭小葵非但不觉失望,反而大加赞许:“了不起,凭玉姑娘这种行径,就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 玉芙蓉置之一笑,坦然说:“说实在的,我是对那些国宝毫无兴趣,留之无用,弃之可惜,就算要把它变卖济贫,也不易脱手,谁会有那么大胆子敢收买?” “说的也是……” 彭小葵微微点了下头,目光转向始终保持沉默,一言未发的张淑宜,笑问:“张姑娘,你好像心事重重?” 张淑宜神色凝重:“我去北照寺时,在九里松附近就被东郭雄他们认出了身份,如今事情闹大了,李实那老jian找不到我们,只怕会对家父不利……” “这倒不能不防。” 无尘居士顿时忧形于色:“我们夜袭军械局官署之前,他们为了泄愤,尚不惜劳师动众,派出大批人马,赶往无尘山庄杀人放火。” “如今损兵折将,伤亡惨重,又损失不少库银能轻易罢休。说不定已经行文开封府,对中州镖局采取行动了。” 彭小葵暗自一惊,情急说:“事不宜迟,我们得赶往开封,通知张老镖主他们,暂时避避风头才是。老伯,玉姑娘,你们……” 不等他说完,玉芙蓉已接口说:“我是义不容辞,而且,李实那老jian贼必已发出海捕公文,通令缉拿我们六人,此行我的易容术正好派上用场。” 无尘居士点了点头,持须而笑:“老朽反正也无急事待办,就陪你们走一趟开封吧!” 心仪张淑宜的小黑不禁暗喜,虽然他明知淑宜姑娘的心目中只有彭小葵,但能与她多聚些时日,总聊胜于随师父就此远走天涯。 于是,在毫无异议下,老少六人,披星戴月急急赶往了开封。 经过玉芙蓉巧夺天工的易容术,他们个个面目全非,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难以辨认得出。 为了避免引人注意上人分为三组,彭小葵与张淑宜扮成一对中年夫妇,首先进入了开封城。 可惜来晚了,中州镖局昨晚已遭查封,大门上交叉贴上了开封府的封条,并且派有官兵驻守。 张淑宜见状大惊,彭小葵唯恐她一时激动,失去理智,急忙把她抱走。 他们向附近店家一打听,始知昨晚由开封府派出大批官兵,抓走了张世杰父子三人,以及十多位镖师和趟子手。 未几,无尘居士师徒,玉芙蓉主仆先后赶来会合,彭小葵便主张去开封府查探。 六人之中,以赵升最不起眼,由他冒充拖镖的货主,以查询运出的货物为由,要求面见张老镖主。 不料差役守口如瓶,一问三不知,多问两句竟被逐出了衙门。 彭小葵觉出事有蹊跷,怀疑这是个陷阱,拘捕张世杰父子等人只是个饵,诱使他们前往劫狱,其实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 张淑宜不以为然,她说:“我生长在此地对开封府的一切了如指掌。整个开封府的差役官兵不足两百人,且全都是些只会欺压百姓,包赌包娼的酒囊饭袋,几乎找不出一个上得了场面的角色。” “若李实老jian密令开封府,对家父采取行动,不会不考虑到,连颍州军械局官署那么人多势众,都抵挡不了我们的突袭。凭开封府的有限人力,那能防止我们劫狱?除非是从别处调派了大批高手赶来。” “说的也是。” 彭小葵点了点头,沉吟一下说:“东厂鹰犬中的好手,几乎全集中在京都,跟随在李实的那批人,那夜一战,几乎伤亡殆尽,剩下的寥寥无几。” “就算他向京都告急求援,远水也救不了近火。难道……难道昨晚张老镖主他们就被秘密押去了扬州了?” “很有可能!” 无尘居士判断说:“李实决不会劳师动众赶来开封,即使要以张老镖主为饵,陷阱也必然设在扬州。” 张淑宜一听急了:“那怎么办?我们才赶来,又要赶回扬州,各位……” 彭小葵笑笑,安抚她:“不用担心,只要张老镖主他们确被押往扬州,那怕是龙潭虎xue,我们也会去救人的。” “不过,李实老jian巨猾,诡计多端,须防他有诈。所以,我们得先确定,人究竟是不是押在开封府,否则赶往扬州也徒劳无功。” “对!” 玉芙蓉附和说:“等天一黑,我们就夜探开封府,查明实际情况再决定行动。” 主意既定,为了避免引人注意,他们仍然分为三组,各自在邻近开封府衙门的街上找了客栈住下,约定二更时,分在府前大街会合。 张淑宜忧急如焚,当初悄然离家,只为寻找不明去向的意中人彭政宗,根本不知道他人在何处。 虽然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她在西湖遇上了改了名的彭小葵,却不意如今事态闹大,累及父兄,实非始料所及。 这少女年纪不大,但经常走镖,在江湖上曾听过不少有关东厂的恶劣行径,几近令人深恶痛绝的地步。 尤其是奉派主持颍淮军械局的李实,更仗着靠山是权极一时的大jian魏忠贤,专以残害忠良为能事。 根据去年初到扬州,一口气就坑害了八位名臣。 其中包括左都御史高攀龙,吏部主事周顺昌,御史周宗建,大学士黄尊素与李应升,以及南京巡抚周启元,镇江知府张宗衡,同知孙应昆等人。 这些大小名臣不是惨遭毒手,就是至今仍在东厂死囚牢里等死,有的则是全家充了军。 他们与李实无冤无仇,只因对魏忠贤不敬,不愿同流合污,尚且遭到如此下场。 目前颍州军械局官署突遭夜袭,使李实的手下伤亡惨重,加上失财毁屋,狼狈不堪地逃出城,连夜逃往扬州,这个筋斗可栽大了。 李实是个瑕疵必报的小人,他岂能善罢甘休。找不到和尚找庙,这口气自然得出在张世杰父子的头上。 张淑宜担心的就是这个,父兄落在李实手中,必然是凶多吉少。是以住进客栈,进房一关上门,她就情不自禁地伏在彭小葵肩头痛泣起来。 彭小葵轻拍着她耸动的肩,安抚说:“淑宜姑娘,你不用担心,他们的对象是我,不会对令尊和令兄怎样的。” “彭大哥!” 张淑宜忧急说:“东厂那批人手段,你难道不清楚?家父他们被抓去,摆明了是要逼我们出面,尤其是你彭大哥。” “有了那夜颍州一战的前车之鉴,李实老jian那敢再掉以轻心,势必做好万全准备,等着我们去自投罗网,你们为了我,万一......” 彭小葵心里有数,由于张老镖主父子等人落在对方手中,使他们不得不投鼠忌器,不像那夜突袭颍州军械局官署,可以毫无顾忌地放手一搏。 这次是要救出十几人来,而且对方布下了天罗地网,志在必得地要将他们六人一网成擒,情势上自然对他们极为不利。 但他不想让这少女过于担心,强自一笑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什么大风大浪我们都见识过了,老实说,一个小小开封府,还不看在我眼里呢。” 张淑宜叹了口气:“我是怕家父不在开封府,早已押解扬州了......” “那更好!” 彭小葵说:“就算他们连夜启程,也才走了一日一夜,此去扬州好几百里路程,押解囚车行不快,我们绝对可以追上,如果能在他们到达扬州之前,半路上拦截,那就更轻而易举啦。” 张淑宜仍然忧心忡忡:“可是,如此一来,家父多年心血,辛辛苦苦创立的中州镖局......” 彭小葵轻喟一声,无限感慨地说:“如今jian贼当道,天下大乱,是非公理早已荡然无存,镖局这行饭不吃也罢。” 张淑宜报以凄楚的苦笑,幽幽地说:“但镖局是家父的毕生基业,只因我的拖累毁于一旦,他老人家怎能谅解我……” 彭小葵洒然一笑:“令尊是位性情中人拿得起,放的下,否则,半年前那几个毒魔在成都兴风作浪,他就不会亲自赶往了,由此可见,以令尊嫉恶如仇的个性,绝对不致责怪你的。” “可是……” 张淑宜泪然说:“上次是毒手瘟神那批人劫镖在先,加上那几个毒魔在成都兴风作浪,足以危害天下苍生,家父怎能不闻不问?” “这个却不同,要不是我为了找你跑到西湖去,被霍山三魔剑认出,也就不致连累家父兄了。” 彭小葵深深叹了口气:“淑宜姑娘,你这是何苦呢?我离开嵩山少林,就是为了不愿牵连任何人,才没有说明去向的,而你……唉!你实在犯不着淌这个浑水……” 张淑宜顿时泪如雨下,仿佛受了莫大委屈,又像是被利剑刺心:“你?彭大哥,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了解我对你的心意?” 彭小葵那会不了解,但故意避重就轻说:“其实,我只不过是在龙牌岗无意间救助过你们,那根本算不了什么,任何人撞上了都不会袖手旁观的。所以你不必把那件事放在心上,我更不会期望你有所回报。” 这痴情的少女,鼓足勇气才吐露出埋藏在心中已久的真情,想不到却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怎不令她芳心欲碎,一时激动,情不自禁地又痛泣了起来。 彭小葵唯恐哭声惊动邻房住客,只好伸手托起她下巴,劝慰说:“淑宜姑娘,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对我的一番情意,我非常感激,但如今我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不但树立了不少强敌,更卯上了东厂的人,逼使我不得不亡命天涯,我又怎能拖累你呢?” 张淑宜毅然说:“我不怕!无论你到天涯海角,我都心甘情愿跟你去?何况,中州镖局已被查封,家父他们吉凶难卜,即使能救出他们,也绝不可能再回开封府了。” 彭小葵不禁为难起来:“淑宜姑娘,你……” 张淑宜突然张臂紧紧抱住他,垫起脚尖,向这个她心仪已久的男人献出了她的初吻。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使彭小葵感到非常错愕,但他顺其自然地接受了。 彭小葵并非不解风情,久居京都,在那种声色犬马环境中,偶尔逢场作戏,风花雪月一番自属难免,所幸他颇能自制,绝对秉持乐而不yin的原则。 淑宜姑娘对他一见钟情,甚至不辞辛苦,走遍各地寻找他的苦心,他那会看不出这少女的心意。 此刻主动献上热吻,更表面了她非君莫属的决心。 但彭小葵所感受到的,却是无比的压力和烦乱。 因为他已走上了这条不归路,今后将永无止境地亡命天涯,四海为家,实不宜为情所绊,带着这少女东奔西走。 淑宜姑娘却不同,她献上这一吻,如同是献出了整个的生命与灵魂,在她认为,彭小葵未拒绝,就表示接受了她整个的人。 换句话说,她已决心跟定了这个男人,从此成为一对同命鸳鸯,在江湖上比翼双飞。 这是她所期盼已久的,别无所求,无怨无悔。 诚如彭小葵所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终于为这少女的真情所感动,用强壮有力的双臂将她搂住,深深地吻着......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沉醉在拥吻中的青年男女。 彭小葵急忙放开张淑宜,走向房门问:“谁?” 房外回答:“彭爷,是我小黑。” 彭小葵急忙开了门,让小黑进房,立即又关上房门:“什么事?” 小黑瞥了窘迫的张淑宜一眼,急切说:“我跟师父看天色尚早!在附近找了家茶馆坐坐,无意中听到了一个消息,张老镖主他们十几人,昨晚被捕后,连夜就被大批官兵用囚车押解出城啦!” “玉姑娘他们知道了吗?”彭小葵急问。 小黑点点头:“师父已经去通知他们了,要赵升去购备几匹快骑,请彭爷和张姑娘立即出城会合。” 夜探开封府已无必要,三人当即出房去柜台结账,匆匆出了城。 ...... 距徐州十余里外的官道上,由开封府总捕头徐大彪亲率近百名捕快及官兵,浩浩荡荡地押解着十几辆囚车往扬州进发。 这一行已离开开封府两天两夜,但由于押解着囚车,进行的速度十分缓慢。 眼看天色已晚,好在只有十余里就到徐州了,而且备有押解公文,再晚也可进城。 一路上平安无事…… 突然间,后方响起急促的蹄声。 徐大彪急命大队人马停止前进,回头一看,但见尘烟滚滚,几匹快骑风驰电骋追来。 这位捕头情知有异,一声令下,大队人马立时严阵以待。 追来的是易容改装的老少六人,彭小葵一马当先,追到近处将马一勒,振声大喝:“此事与你们无关,只要把囚车留下,决不为难你们。” 徐大彪仗人多势众,厉声怒斥:“大胆狂徒,竟敢拦劫囚车!” 彭小葵提出警告:“颍州军械局官署的事,你们大概已经听说了,李太监身边的东厂高手众多,又从京都调来十大煞星尚不堪一击,凭你们这批酒囊饭袋,何济于事?识时务者为俊杰,奉劝你们不必争功逞能,还是快逃命吧!” 张淑宜随后赶到,勒马向彭小葵催促:“彭大哥,不必跟他们啰嗦,动手!” 双方向相距不过数丈,彭小葵看得真切,守住囚车的二十多名捕快,均已钢刀出鞘,架在囚车中犯人的颈旁,作势随时可一刀人头落地。而严阵以待的数十名官兵,则个个张弓搭箭,只要徐大彪一声令下就发射。 彭小葵衡量情势,不得不投鼠忌器,轻声说:“不可冲动,我们必须出奇制胜……” 话犹未了,已听徐大彪有恃无恐地狂声说:“你们最好清楚,在下奉开封府关大人之命,此行押解途中,若遇暴徒胆敢劫囚,即刻就地先杀所有人犯,再擒暴徒归案,抗拒者一律格杀勿论!” 彭小葵暗自一惊,他所顾忌的正是这一着,不幸竟被他料中。 无尘居士也到了,一看对方情势,不禁忧形于色说:“贤侄,看来他们并非危言耸听,而是李实那老jian密令授意的,否则开封府也不敢罔顾法纪,未经审讯就滥杀押解途中的人犯。” 张淑宜一听急了:“那我们怎么办?” 这少女一时情急,情绪无法控制,以致嗓门过高,数丈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徐大彪不由地神气十足:“你们已到无选择,唯有束手就擒是为上策!” 要这老少六人束手就擒,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彭小葵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顿觉左右为难,无所适从起来。 玉芙蓉江湖阅历丰富,一旁轻声提醒:“彭爷,我们先要确定,囚车中的那些人,究竟是不是张老镖主他们啊?” 彭小葵微微把头一点,转向方寸已乱的张淑宜:“你先向令尊打个招呼。” 张淑宜即向对方大声问:“爹!您还好吗?” 若以常情判断,以张世杰的个性,即使不为自己的生命着想,也会阻止爱女轻举妄动的。 但是,十几辆囚车中的人竟相应不理。 玉芙蓉暗觉事有蹊跷,当即作了大胆判断:“李实老jian巨猾,诡计多端,囚车中的人未必是张老镖主他们!” “唔......” 彭小葵犹豫一下,终于当机立断:“我们上!” 老少六人兵刀在手,两腿一夹马腹,脚跟猛蹬马臀,提辔纵骑冲刺而出。 徐大彪惊怒交加,一声令下,箭如飞蝗般射向冲近的六人。 这批官兵武功平平,却经过严格cao练,懂得战术,知道射人先射马,是以射出的箭,均以马匹为目标。 一时之间,咻咻声大作。 老少六人的坐骑,相继被乱箭射中,惨嘶倒地不起。 幸而六人轻功卓越,及时腾空而起,才不致落个人仰马翻。 无尘居士勃然大怒,他那夜突袭颍州军械局官署,是因无尘山庄遭焚毁,三个弟子被杀,激起了他的杀机,愤而以五十年前的“玩刀人”重现,大开杀戒。 事后他曾自我调侃,但愿“玩刀人”从此在世上永不再现。 孰料相隔不过数日,这位多年与世无争的老人,竟又激起了当年的杀性。 箭雨中,只见他猛如出栅猛虎,形同疯狂般扑向敌阵,同时双手齐发,小飞刀连连电射而出。 彭小葵的黑蛟筋鞭,在西湖遭百变神君突袭,身受重创逃命时已失落。 他不惯使用刀剑,宁愿已绳代鞭,一根八尺麻绳在手,贯以真力,能坚能柔,随心所欲,更能够得心应手。 在龙牌岗,他就凭一根八尺麻绳大显神威,使毒手瘟神等人为之丧胆的。
此刻他唯恐无尘居士有失,被乱箭射中,急忙挥舞麻绳,紧随左右为老人家荡开射近的乱箭。 有彭小葵掩护,官兵的乱箭那能抵挡这一老一少,转眼间他们已冲至近前。 无尘居士的小飞刀是刀无虚发,只听连声惊呼惨叫,已有十几名官兵纷纷中刀倒地。 彭小葵更是出手毫不留情,运功力贯麻绳,坚如长枪利矛,所向披靡,犹图奋力阻挡的官兵,无不头破血流,惨呼哀嚎之声不绝。 徐大彪眼见官兵阵脚大乱,绝难敌当对方的猛烈攻势。 情急之下,拨马回头驰近囚车,振声威胁:“你们再不停止,莫怪我下令先杀囚车中的全部人犯!” 老少二人相应不理,一路冲杀而来,势如破竹,吓得官兵魂飞魄散。 徐大彪所持的王牌,就是囚车中的这批囚犯,使对方投鼠忌器。 嘴上虽说格杀勿论,只不过是虚张声势,说说而已,目的是在威胁对方,那敢当真说杀就杀。 但情势已十分危急,他心知肚明,如果这张王牌吓阻不了对方,那这近百名官兵和捕快,就难逃全军覆没的命运。 他别无选择,只有孤注一掷,来个杀鸡儆猴试试,或能发生吓阻作用,否则就凶多吉少了。 情势已迫在眉睫,不容他再犹豫,必须当机立断。 这位总捕头把心一横,霍地一挥钢刀。 蹲在囚车中的囚犯,只将头部露于顶盖的圆洞外,刀锋过处,一颗头颅应声而落,从断颈处冲起的血注有数尺之高。 彭小葵一见这家伙居然玩真的了,不由地惊怒交迸。 虽然他无法确定,被砍的是否为中州镖局之人,或是张老镖主父子中的一个,但他绝不容对方再滥杀无辜。 艺高人胆大,他立即施展独步武林的“凌波微步”身法,身如流矢急射,直射徐大彪,在这家伙举刀欲砍向另一名囚犯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绳击中对方执刀的右腕。 “叭”地一声,徐大彪的腕骨已被击碎,痛得他杀猪般一声惨叫,钢刀脱手飞坠出七八尺外。 彭小葵纵身而起,当胸一把抓住徐大彪,将他从马鞍上揪了下来。 徐大彪吓得魂飞天外,平时不可一世的总捕头威风荡然无存:“饶命呀!请手下留情……” 附近的二十名捕快犹图抢救,一拥而上,却被无尘居士的飞刀百发百中,纷纷中刀倒地不起。 紧随老少二人之后的玉芙蓉主仆,张淑宜和小黑,这时也冲近,杀得阻挡官兵落花流水。 整个过程不足一盏热茶时间,近百名官兵及捕快几乎伤亡殆尽,而负责押解的总捕头徐大彪也已受制,被徐大彪的麻绳在颈上绕了两圈,半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张淑宜急忙查看十几辆囚车,非但未发现父兄在内,甚至所有囚犯没有一个是中州镖局的人。 彭小葵双手一用劲,向被勒的徐大彪喝问:“中州镖局的那些人呢?” 徐大彪不敢撒谎:“张老镖主父子,被东厂的三位档头带走了,其他人尚留在开封府大牢里,在下只是奉命押解这批死囚前往扬州……” 无尘居士一听,不禁债然怒哼:“好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不消说,徐大彪负责押解的这批死囚,只不过是个幌子,张老镖主父子三人,早被九幽鬼婆等人另走捷径,悄然押往扬州去了。 …… 扬州城,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状,仍如往常一样的繁华热闹。 但是,颍淮军械局派驻扬州总署里里外外,仍是如临大敌,戒备森严。即使是光天化日,闲杂人等也不得走近百尺内,否则就会遇上麻烦。 军械局所司之职,不过是专替皇家大内及朝廷军队锻造兵刃而已,不同于江淮织造局,只是负责皇家宫廷制造服装而已,为何会如此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如果知道军械局和织造局的内幕,尤其负责人是魏忠贤的心腹,是东厂太监,那就不足为奇了。太监曹化淳负责织造局,太监李实负责军械局,都是权倾一时的大jian。 东厂是明朝的产物,这个专司缉案的机构,形同秘密特务的大本营,也等于是魏忠贤手中玩法弄权的一张王牌,属于他私人指挥运用的一股强大势力。 李实官居监督太监,又有魏上公撑腰,在颍淮两地胡作非为,整个江淮地区已经达到人神共愤的地步。但他有恃无恐,任何人也拿他无可奈何。 可是,目前在颍州栽的大筋头,终使他胆寒,知道江湖上尚存在一股不可轻视的力量,足以与东厂拥有的恶势力抗衡。 尤其张世杰父子三人,已秘密押解到扬州。 既是以他们为诱饵,自需布下天罗地网,作好万全准备,不能再重蹈颍州那夜的覆辙。 押解的任务,是由九幽鬼婆冷幽,阴豹邓龙和天罡手郝威负责。 他们扮成普通商旅,制往张老镖主父子三人xue道,藏置马车车厢内,等徐大彪的大批人马,连夜押解囚车浩浩荡荡出发后,直到天明开城,他们才随着出城的民众离开开封城。 这正是无尘居士所说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虽然他们不走官道,择小路绕过徐州地界,取道淮水,经由洪泽湖转南京,过盱眙,天长而进入高邮湖区,直奔扬州。 如此一来,须多出约一日路程,如此大费周章,舍近求远,虽然耽误路程,但却能平安无事。 而且,他们一路快马加鞭,反比押解囚车的大队人马进行速度快了许多。 九幽鬼婆三人果然不负李实所望,圆满达成任务,神不知鬼不觉地,顺利将张世杰父子押回了扬州。 柳如是也在当天傍晚返回了扬州,从芜湖方面带回了一批人手。 她向李实保证,这二三十人个个能派上用场,身手决不比京都十大煞星逊色,但却不愿透露他们的身份和来历。 她把话说的很清楚,这批江湖人物不愿跟东厂打交道,也并非为重赏卖命,全是冲着她师父巫山神姥的金面而来。 李实原先打的如意算盘,准备利用柳如是找来的人手,布下天罗地网,以张世杰父子为诱饵,将彭小葵等人一网打尽后,挑选一批好手留下,递补颍州一战的惨重伤亡,也好对魏上公有所交代。 听柳如是把话先说明了,他只好打消此意。 不过九幽鬼婆私下向李实透露:“柳姑娘找来的这批人我虽然不认识,但属下对芜湖方面的人倒很熟,尤其是芜湖四霸天,过去曾跟属下有过交往。 如果李公公属意什么人,只要属下走一趟芜湖,即可查出他的来龙去脉,而且保证把人要来。” 李实笑了笑:“人各有志,那倒不必太勉强。芜湖方面既然你人头很熟,不妨有你出面跟他们多结交结交,将来利用那些人做东厂外的围也未尝不可啊!” “李公公高见!” 九幽鬼婆趁机奉承:“不瞒李公公说,有些江湖人物自命不凡,不屑与东厂的人交往,自从属下当上了厂里的档头,很多人已跟属下疏远,仿佛敬鬼神而远之似的。” 不过,芜湖四霸天我很了解,为了在江湖上的身份地位,要他们投靠东厂或有顾忌,怕落人话柄。 但暗中为东厂效力,应该不成问题,李公公放心,此事就交给属下去办好了。” 李实不禁眉飞色舞:“好,好!这件事就由你全权负责,事成之后......” 正说之间,一名厂卫匆匆而入,打断了他的话题。 厂卫先向九幽鬼婆打个招呼,然后直趋李实身旁,向他附耳轻声禀报了一阵。 李实微微点了下头,传令下去,只须加强戒备,严密监视那批人的行动,千万不可打草惊蛇。” “是!” 厂卫领命而去。 九幽鬼婆忙问:“姓彭的那批人到了?” 李实摇摇头说:“不是他们,城东传来消息,发现一家酒楼有批形迹可疑的人物,认出其中一个老家伙,可能是追风剑客罗方。” “那丫头的师父!” 九幽鬼婆怔了怔,随即哈哈大笑:“来得好!这样一来,才真正是一网打尽,永除后患了呢!” 李实皱了下眉头:“听说这个追风剑客罗方,是陈留罗家主人,名列天下三大武林世家之一,在江湖上颇负盛名,强将手下无弱兵,他们带来的人自然不会是无名小卒。” “姓彭的那几个人已很难应付,现在有来了这批人,你看柳姑娘从芜湖找来的人手,加上我们现有的实力,能有把握罩得住?” “李公公不用担心。” 九幽鬼婆似乎胸有成竹:“上回在颍州,姓彭的那几个人是玩命,可以毫无顾忌地放手一搏。这次可不同了,他们为的是救人,张世杰父子三人在咱们手里,就不得不投鼠忌器啦!” 李实何尝不明白,目前的情势较颍州有利。 但柳如是从芜湖找来的这批人手,究竟有多大能耐,他可说是毫无所知,全凭那女人在自吹自擂。 毕竟,京都十大煞星在东厂内,算得上是佼佼者,东郭雄,刘彪,霍山三魔剑等人,在江湖上也都是叫得出名号的人物,尚且不堪一击,李实如何能完全指望柳如是找来的这批人支撑大局。 颍州已让他灰头土脸,损失惨重,这回可不能再栽筋头了。否则,非但无法向魏上公交代,恐怕连自己的职位都保不住了。 事由柳如是的私仇而起。 “你去看看柳姑娘布置的怎么样了。” 李实郑重其事地交代:“最重要的,是摸清她找来的那批人底细,要能真正得派得上用场才行,决不能再重蹈颍州的覆辙,懂我的意思吗?” “是!” 九幽鬼婆恭应一声,会意地笑笑:“李公公放心,这回决不会让姓彭的他们得逞,属下告退。” 李实挥挥手,目送老鬼婆走出花厅外,独自默默沉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