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黄沙漫
商穹历一五九二六年,五月十九日。 天蒙蒙亮,在格尔斯公国最东边祈水城远郊的娑娑镇里,居民们早早起来,借着微弱的光开始准备食物。 做好的食物一部分他们会留着自己吃,一部分则是卖给前来猎杀、抓捕沙兽的冒险者,以此得到向商人们购买日常用品的金钱。 娑娑镇如其名,有着翩翩起舞、轻轻飘扬的意思,只不过跳舞和飘扬的不是人,而是漫天的黄沙。 镇子中没有人知道那片沙漠的尽头是哪里,偶尔听前来的冒险者们提起,说尽头是大海,大海里全是水。 镇子中的不少人从小就向往着能够到达沙漠的尽头,想挖出足够长的沟渠,把大海里的水引到镇子中。 至于说搬到大海边去住的想法,是绝对不会有的,镇子要的是水,并不是来自大海边可能出现的危险。 平静的早晨,不平静的人心,构成了娑娑镇平凡岁月中的一段时光。 本地人莫提·喀休今天同样开始忙碌。七十二岁的他并不显得衰老,在镇子上当了六十年酒馆厨子的他手艺是最棒的,至少他自己这样认为。 由于昨天晚上回镇子的一群冒险者收获比较大,喝多了由沙褐果酿造的酒,从而额外多给了莫提·喀休一段二十斤重的球射蛇的rou,今天他便有了球射蛇rou作为主材料的烤rou。 麻利地制作好烤rou,莫提·喀休抬着板子来到酒馆的外面。这部分rou是准备出售给早上前往沙漠中的冒险者的。 莫提·喀休一直觉得自己并不了解冒险者们是为了活着才去冒险,还是为了冒险而活着,他只知道不冒险自己也活着。 摆放好所有的东西,莫提·喀休拍拍手,深吸口气,仰头看着天,喃喃道:“今天的两个太阳比昨天更亮了,吝啬的老西迩又会跑到沙漠里去卖水,希望他不要把最后一滴水卖掉,然后渴死在沙漠里,那样他将看不到早上的太……” 莫提·喀休的喃喃声突然顿住,微张着嘴的他眼神中出现了复杂的神色,慌张、惊恐、茫然。 “太阳掉下来了。”不知道是哪个孩子先发出的声音,接着更多的人抬起头看向天空。 一团大火球从遥远的天边飞来,好像天上出现了第三个太阳,甚至比太阳更耀眼。 无数人的目光追随着火球,火球在不知道多高的地方划过,像夜晚的流星,却没同流星一样在空中消散。 直到地平线遮挡住了人们的视线,小镇上的人还是一副迷茫和不解的神情。 不知过了多久,回过神来的人开始跟附近的人说着自己的猜测,从天而降的火球成为了娑娑镇早上的唯一话题。 半个月后,娑娑镇上出现了更多的冒险者,使小镇显得愈加繁华。 火球的事情已经很少有人提起,小镇上的人都已知道,火球落到了离小镇或许有一千里距离的沙漠中,过去寻找的人没有遇到火球,却发现了一个据说离现在有最少两万年的遗迹。 说遗迹里有很多未知的凶兽,他们只吃哭闹不睡觉的遗迹里有数不清的宝贝,得到的人将会成为公国里最富有的存在;说遗迹里有能够让女人永保青春、让男人更加强壮的药水。 说法有很多,但更多的冒险者并不是为了这些而来,他们是想从遗迹中得到几样古董,换取更多的金币。 ****** 商穹历一五九四零年,五月十九日。 距离沙漠遗迹出现的十四个年头。 莫提·喀休仍旧经营着他的酒馆,来娑娑镇的冒险者们还是那样多。 听从遗迹活着回来的人说,遗迹已经被探索到第六层,里面真的有很多危险,强大的凶兽没有人见到,各种机关夺去了冒险者的生命,还有冒险者莫名其妙地中毒死去。 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冒险者的死不一定全是因遗迹危险,他们很多人死在了其他冒险者的手上。 “嗨!老莫提,晚上好。”酒馆的木门被推开,走进来一群冒险者,最前面的人热情地与莫提·喀休打着招呼:“如果你愿意免费给我一杯沙褐酒,我会告诉你一件新鲜的事情。” “该死的比克,我再一次强调,要叫我喀休,如果你总是忘记一些事情,你会找不到回来的路,要是你想用来交换的事情是……沙漠中遗迹附近,有一个十四岁的男孩子和一个四岁的女孩子抢了吝啬的老西迩的买卖的话,我会用两倍的价钱卖给你酒水。” 莫提·喀休的胳膊撑在看不出原来颜色的柜台上,眯起眼睛对进来的人说道。 “好吧好吧,老莫提,其实我要说的新鲜事儿是另一件,对,另一件。”被称为比克的人丝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走到桌子边时用脚拉出来一把椅子,坐上后说道:“男孩子的名字叫公孙·慕容,女孩子叫……” “苏菲亚·娜拉莎,比克,看来今天你一定要付双份的钱。”莫提·喀休嘴角弯起来,摇晃着刚刚接满酒的杯子。 比克愣了一愣,用手抱住头,夸张地喊道:“哦不~!是我回来慢了吗?谁得到了免费的酒?那么好吧,老莫提,我想说的是另一件事情,公孙·慕容和苏菲亚·娜拉莎马上要有麻烦了。” 酒馆的人在比克的话说完都沉默起来,他们明白,两个孩子在沙漠中卖水,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用猎物与金钱去换取。 就如吝啬的老西迩,他偶尔也会带着满身的伤口或其他冒险者的装备回来,那绝对不是被风沙吹伤的,装备也不是别人赠送的。 身负三阶六级战气的他都依旧有人去挑衅,何况是两个孩子,在沙漠中生存……没有怜悯。 “愿战神保佑他们,冒险者们需要的是水,而非孩子的生命,不是么?哦,我想起来了,之前提供新消息的凯隆给我带来了新鲜的鬣狼rou,是的,美味的鬣狼rou,它马上就要烤好了,有人要来一份吗?” 莫提·喀休及时转移了话题。 很快酒馆中又充满了吵杂的叫喊声和咒骂的动静。 ****** 沙漠中的夜晚寒冷又危险,有的生物必然是在双月升起时才会开始狩猎。 距离遗迹六十里,距离娑娑镇九百七十余里的沙漠中,一个看上去十四、五岁的大男孩正举着火把与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并肩而行。 “慕容哥哥,娜拉莎讨厌夜晚。”小姑娘抱怨着。 她穿着一套露出肩膀的及膝长裙,白色的,脚上是一双半透明粉红色的水晶鞋,脑袋上顶着两个像犄角的揪揪,其余的头发披散在肩膀和后背上,一直到腰部,随风起伏,她的额头上有一个看上去像妆饰物的水晶模样的东西,颜色迷离又耀目。 大男孩笑着看一眼小姑娘:“是的,我也讨厌。” 他穿的衣服跟在沙漠中冒险的人差不多,只是有些宽松,他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握着一柄长一米、宽十公分、厚约莫两公分的剑,剑刃上有着没有擦净干掉的血渍,在火把的映照下显出暗黑的颜色。 “晚上没有人来买水,也没有人给我们送东西,到了有人聚集的地方我们该怎么生活呢?娜拉莎不要饿肚子,娜拉莎现在已经饿了,慕容哥哥!”话间揉揉肚子,仰头去看大男孩的脸。 大男孩的手上突然多了一个金黄色的盘子,盘子中码放着一圈rou片,边递给小姑娘边安慰道:“不要担心娜拉莎,等到了人多的地方我们会找到事情做,还有更多美味的食物等待着我们。” 小姑娘把盘子接到手上,在风带着沙子落下之前,盘子上出现了一个弧型的透明罩子,她用手捏起一片rou轻轻塞到口中咀嚼,声音模糊地问:“慕容哥哥,我真的叫娜拉莎?是你从遗迹中捡来的?” “是的是的,你在遗迹中沉睡,那年你就像现在这么大,三年了,你一直没有长大。你躺在水晶的棺……柜子里,柜子边写着你的名字,我的管家认识那种文字,整个遗迹就是你的家。”大男孩笃定地说道。 “哦,我总是怕忘了,以后娜拉莎会尽量少问同样的问题,慕容哥哥你的管家真的不见了?” “是沉睡,等我回到家乡,他们会有办法让管家醒来,我的到来是场意外。管家说我应该到某个特定的星球去长大,我的舰队会陪伴我,然后回到家族跟其他同样的人比较,选出下一代的继承者。”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你去年说过,结果你和你的舰队在进行空间跳跃的过程中失散了,你和你的救生舱掉到这个星球,你一点点长大,接受管家的训练,由于救生舱消耗的特殊能量太多,你的管家又必须是特殊的能量才能运行,所以就沉睡了。” “对对对,我说过。” “慕容哥哥你还说过遗迹一共八层,我在最后一层,你帮我把大部分东西收起来,那时这里的冒险者们探索到第四层,你给他们留下的是一些看上去不值钱、又镶嵌在墙壁上的东西,你说你还要帮我找到家人。” “嗯,找到你的家人。” “慕容哥哥你真好,等娜拉莎长大就嫁给你,可娜拉莎为什么总是这样小?哇,慕容哥哥,又有冒险者口中说的吞沙兽出现了,我要吃,它的味道最好了。” 小姑娘正闲聊着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话题,突然一指前方,高兴地大叫起来。 在二人前方三百米的位置上从沙子中突然钻出个脑袋,脑袋前面尖尖的嘴猛地张开,把一只蛰伏在那里的鬣狼吞进去,或许是向上的冲劲太大,它的整个身体已经冲出沙地,朝着天空而去。 三百米的位置,小姑娘似乎不需要火把的光亮也能看清楚。 当她话音响起的一刻,大男孩已经提着剑冲了上去,他的身影并不是像其他人那样有着明显地行进轨迹,而是闪烁。 一阵清晰一阵模糊,而且似乎月亮照射到他身上的光线也出现了特殊的折射,可谓是一动一突显,一顿一步远,一眨一天边,一瞬一近前。 三百米的距离,大男孩四秒钟冲出去二百米,此刻吞沙兽的冲劲已经到了顶点,滞空了一瞬开始向下落,十二米长的身体还在扭动着,同时掉了个头,脑袋向下,合拢起来的尖嘴对着沙地,速度明显比冲上去的时候更快。 又一秒过去,眼看着吞沙兽的嘴将要碰到沙地,大男孩暴喝一声,单手剑脱手而出,在月光下闪烁出一线模糊的光影,随之扎进吞沙兽尖嘴上方头部的两寸处。 尘沙荡起,吞沙兽的身体落到沙子上,头部以下的地方无规则地扭动着,却无法钻进沙子中。 “吔!”小姑娘高兴地跳起来,挥舞着小拳头:“有好东西吃喽,慕容哥哥真棒。” 沙漠的夜晚不是制作食物的好时间,于是一大一小两个人拖着吞沙兽继续前进,而不是像之前大男孩变出盘子和里面rou片时那样把吞沙兽收起来,人类给评定为三阶七级的吞沙兽可以威慑比它阶级低的其他凶兽,哪怕仅是尸体。 果然,当天开始亮起来的时候大男孩公孙·慕容和小姑娘苏菲亚·娜拉莎一晚上都很轻松,没有再遇到其他的沙兽,想来这段路上吞沙兽算是顶尖的存在。 而且两个人一晚上前进了二百七十余里,一个能吓死百分之九十九冒险着的距离。 他们此刻距离娑娑镇不到七百里,他们也不再急着卖水。 因为卖水不是目的,他们两个像幽灵一样在遗迹附近各个地方出现又消失地卖了两个月的水,其实是为了学习这个地方人类的语言,再打探一下生活习惯什么的。 他们每一次出现都是在人少的时候,比如某个冒险者小队前方三里处,比如在遗迹中某一层的某个转角另一边。 每一个与他们交易完又不曾对他们出手的冒险者,都会担心他们的安全,每一个对他们出手的冒险者,都已经失踪在遗迹中或者遗迹的周围。 相对善良的冒险者,偶尔在与别的冒险者说起的时候,少不了发出一番怜惜地感叹,他们总认为两个孩子无法存活下来,而每当听到别人说在某个地方遇到了两个孩子,他们又会松口气。 这些冒险者们知道人性的多变,但他们在遇到两个孩子的时候选择了善良的一面,他们在内心满足的时候并不晓得,他们那一刻选择的不仅仅是善或恶,而是……生与死。 .75pt{|pn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