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5.我不知道明天的样子
苏亦凡和于铮的路边闲扯,饱受蚊虫叮咬。程诗雨就趴在座位扶手上看着车窗外,灯火通明的世界隐藏了好多秘密,也让人想把自己的许多情绪隐藏在里面。 杨冰冰抬头看后视镜,程诗雨的表情史无前例地忧郁,这让她觉得略好奇。 “你怎么了?” 程诗雨用一只手支起自己的脸,微微晃头回道:“没怎么,就是觉得有点累。” “这可不像是你。”杨冰冰觉得自己还算是了解程诗雨的,“你平时工作量都比今天大,也没这样。” 程诗雨看了看已经快睡着的张瑶,轻轻用手拍了小师妹的胳膊一下说:“你说得对,还是心里有事。” 杨冰冰也不要求程诗雨说出来,就这么回头,静静地看着她。 程诗雨被杨冰冰的目光看得有些受不了,挥挥手道:“哎呀,无非就是那些匿名喷我的东西,没什么啦。” 杨冰冰当然记得程诗雨那天给自己看的评论,下意识地问道:“又出现了?” “每天都有。”程诗雨其实不是为这个烦恼,她是不希望自己的烦恼让杨冰冰清晰感受到,于是只能选择另一个让自己略烦恼的话题,“一看就是下了大力气的,每次的代理IP都不一样,想追查很麻烦。” “找苏亦凡帮忙吧。”杨冰冰建议,“他应该能有好办法。” 程诗雨看了一眼车窗外的苏亦凡,摇摇头道:“算了……他已经够烦的了,不麻烦他。” 杨冰冰认真地坚持己见:“这种事我觉得找他最靠谱啊。” 程诗雨当然知道找苏亦凡最可靠,也能让整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更容易保护自己。可自从昨天对苏亦凡说了那番话之后,她实在是没心情再生出一件让苏亦凡烦恼的事。 “其实苏亦凡已经知道了。”对于杨冰冰,程诗雨还是乐于解释的,“他说过想帮我解决,我觉得这种事真的没必要让他跟着一起折腾。” 杨冰冰也记得那天苏亦凡特别欠的嘴脸,笑了笑道:“好吧,你自己的意见最重要。” 程诗雨已经坐直了,跟刚才的慵懒甚至忧郁截然不同。 “放心吧,有问题我会说。” 跟于铮结束了谈话的苏亦凡刚上车,杨冰冰直接对坐上副驾驶位的少年发布命令说:“我送张瑶,今天你送程诗雨回家。” 苏亦凡刚想说什么,被杨冰冰以一个严厉的眼sè制止住了。 “没问题。”苏亦凡察言观sè之下决定乖乖服从领导安排,杨冰冰一般情况下不会跟自己急,真急了谁都拿她没辙。 对杨冰冰的安排其他人也没反对意见,毕竟今天真正最累的是这位女司机。来来回回六个多小时的车程不是闹着玩的,若非为了苏亦凡的事,杨冰冰大可不必如此辛苦委屈自己。 把程诗雨和苏亦凡踢下车后,杨冰冰回首对程诗雨做了个温柔又略带诡异的微笑,开车带着张瑶扬长而去。 苏亦凡站在路边,看着车子远去,对站在自己身边的程诗雨苦笑道:“看来咱们是被抛弃了。” 程诗雨笑了笑说:“那就散散步?” 这种事苏亦凡当然求之不得,他其实今天一天都在忐忑程诗雨的态度,听见程诗雨肯这么跟自己说话,心情终于变得比之前好不少。 两个人并非第一次并肩漫步街头,对周围的一切也都熟悉无比。现在是夜间近十点,车流比之高峰期少了很多,放眼望去只有一盏盏路灯延绵到远方似无穷尽。低头疾走的行人们目不斜视,黑暗中每个人都仿佛可以藏匿自己的心情,静静窥探周围的一切。 走了没多远,程诗雨忽然说道:“我以前一直以为杨冰冰不在意这些事,现在看来,她不是不在意,只是没涉及到她生活的,她懒得去理罢了。” 苏亦凡明白程诗雨在说什么,杨冰冰今天肯定看出自己和程诗雨之间的不对劲了,想要留下单独空间给自己和程诗雨解决问题。 程诗雨没管苏亦凡是否回应自己,又继续说道:“我以前也曾经问过自己,如果有她那样的条件,自己能不能做得比她更好,现在看来这个问题已经有答案了。” “有些事,我永远没办法做得比她更好。” 顿了顿,程诗雨扭头看着一直沉默的苏亦凡,又笑了。 “真奇怪,今天我还在跟你闹别扭,这些话干嘛要跟你说是吧?可是仔细想想,好多话也只能跟你说。” 苏亦凡心下了然,诚如苏小轻所说的那样,现在的程诗雨心中充满了种种矛盾的心情,这些心情林林种种的堆积,让这样一个看似成熟的少女终于也落入彷徨的俗套。 “陪我去喝杯咖啡?”程诗雨的低落也就一分钟,然后她便重新回到那个jīng神抖擞的自己,“好久没去了。” 苏亦凡点点头:“好。” 也不知道那家没有门面的咖啡店到底营业到几点,反正两个人去的时候,整个店里的人还很多。许多情侣躲在书架构成的半私密空间里窃窃私语,也有貌似成功的中年人和风韵十足的女xìng坐在公开位置上闲聊。 出示了会员卡之后,苏亦凡和程诗雨选了一个僻静角落,一如每次苏小轻来时的选择。 “其实这里的东西也就是中上水准。”程诗雨最近除了工作之外,对美食和咖啡的鉴赏能力也大大加强,“环境真的很重要——你看那边那个秃顶的老男人,是三和金店的老总。那边那个穿格子衬衫的老头,是书法家协会副会长。” 苏亦凡对这一套已经颇熟悉了,点点头道:“身份的象征嘛,正常。” 程诗雨笑着摇摇头:“要不是认识你和轻姐,我恐怕要再过至少五年才有机会来这里喝咖啡,不是钱的问题,是心态不行。” “那现在呢?”苏亦凡问。 “现在的一切都太好了。”程诗雨低声说道,“好到让人觉得像是个梦一样。” 苏亦凡说:“该死的蝴蝶,做了一场该死的梦。” 程诗雨听得懂苏亦凡在说什么,那是一篇讲人生的散文,美国人写的,文中借用了庄子的人生哲学谈及人生没有那么多沉重负担,不应该思前想后。这篇文程诗雨在文学社推荐过,苏亦凡看过之后就没忘。 也许,关于程诗雨的点点滴滴苏亦凡一样一件都没忘,他都记得。 “如果真的是那样,我倒觉得也挺好的。”程诗雨笑着说,“可惜现实还是太沉重,让人飞不起来。” 苏亦凡没说话,他看着程诗雨,看着这个曾经让他觉得世界美好了很多的女孩。
咖啡来了,程诗雨用小勺子轻轻搅拌,忽然问道:“我是不是没跟你提过我的家里人?” 苏亦凡摇头:“没有。” “我小时候是个妈宝。”程诗雨没做任何铺垫,直截了当地说道,“你也知道吧,那种恨不得替自己孩子把一辈子都过了的家长特别多,我不幸就遇到一个。” “我妈原来在rì报社工作,当上企业版责编之后自己跟人合作搞了文化公司,专门承接各种户外广告。现在你看到咱们市内最早的几块大液晶屏都是她投资的。现在她在rì报社就是个半退的状态,长期病休。有半个体制内的身份就这一点好,只要绕过了不能开公司这堵墙,总能混得还不错。” 苏亦凡点点头,他以前一直怀疑程诗雨家里应该有一个或者都是文化人,才能造就这么一个美貌却热爱文艺的少女。现在看来自己没猜错,程诗雨受其母影响还是很大的。 “我妈从小就特别希望我能出人头地,不管是什么方式,她总是希望我能成为最耀眼的那个。”程诗雨淡淡地说着关于自己的事,看不出什么情绪,“小时候我学舞蹈唱歌画画弹琴,样样都试遍了,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不适合那些方式,结果我的童年也差不多算是毁了。” 毁童年这个话题在几乎所有同龄人的心中都有差不多的yīn影,像苏亦凡这种被放养的毕竟还是少数。苏慎和顾影也算典型的知识分子了,对孩子的要求低到令人发指。苏亦凡有时候看着别人家孩子被各种严厉要求并美其名曰爱之深责之切,甚至很贱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充话费送的…… “后来长大一点,我的好奇心比较重,什么都想知道。我父母带着我四处走,但就是不肯让我自己一个人做决定。”程诗雨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看着苏亦凡,笑容里竟有了点苏亦凡能读懂的寂寞,“从那时候起,我就下定决心,至少要做到让他们觉得我很优秀,我能自己做主,能让他们放心。” “你做到了。”苏亦凡说。 “也就是刚刚及格吧。”程诗雨说,“我妈对我的要求现在变了,她特别希望我能成为那种被很多人追捧的人,然后嫁入豪门。” “…………” 苏亦凡觉得这几乎是很多漂亮女孩家长的梦想,当然人家也许没程诗雨她妈那么坦诚肯直接说出来。 “所以你看我做这么多事,的确是为了让自己。”程诗雨看着苏亦凡的眼睛说道,“我想摆脱我妈的期待,只能拼命努力证明自己了。” 苏亦凡劝道:“没有父母不是爱自己孩子的,也许他们理解你了就不会这么要求你了。” 程诗雨呵呵一笑:“理解?那是最不容易的好吗?真能理解的话,哪有那么多矛盾。” 苏亦凡沉默了,他知道程诗雨说得没错。很多努力不一定会有结果,两代人之间的对话就是其中一例。 “所以我不知道明天的模样。”程诗雨皱起眉,样子可怜又惹人疼爱,“我比你更害怕改变,希望你不要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