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皇圣旨十二时辰,大理寺众人犯难
周玉明把羊rou吃净,抬头看看天上高悬的月亮,问道:“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崔鼎口中嚼着羊rou,道:“我是鹤轩人,顺德三年募兵,任十一团步卒,前几日在郎岱堡……” 他有些哽咽了,咽下嘴里的羊rou,他接着道:“前几日在郎岱堡十一团抗菁军精骑,全团仅剩两人。” 周玉明拍拍他厚实的肩膀,道:“你是旅帅,莫在下属面前露出如此脓包样。” 崔鼎点点头,端着碗喝了一大口羊rou汤。周玉明斜着眼瞅瞅附近过路的行人,这时,一辆打扮华丽的马车碾着地上的细土驶过来。 车上的脂粉气让崔鼎打了个喷嚏,道:“这京城就是繁华,抓把土闻闻都是香的。” 这句话把周玉明逗笑了,崔鼎抓紧时间吃光了羊rou,喝了两大口汤,抹抹嘴道:“我好了,走吧。” 周玉明摆摆手,道:“不着急,你吃饱没?”崔鼎嘿嘿一笑,道:“还真是没有,朝食我都没吃,就中午垫了口蒸饼。” 周玉明笑了,这个崔鼎还真是个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他站起身,道:“走吧,我领你去吃磓子去。” 崔鼎笑了,周玉明领着他走了约有数十步,见一卖磓子的小摊,两人扯把凳子坐下。 (磓子与现在的炸元宵其实极其相似。《太平广记》里写,“要大台盘一只,木楔子三五十枚,及油铛灰火,好麻油一二斗,南枣烂面少许。……四面看台盘,有不平处,以一楔填之,后其平正。然后取油铛烂面等调停。袜肚中取出银盒一枚,银篦子银笊篱各一。候油煎熟,于盒中取磓子馅,以手于烂面中团之,五指间各有面透出。以篦子刮郤,便置包子于铛中。候熟,以笊篱漉出。以新汲水中良久,郤投油铛中,三五沸取出。抛台盘上,旋转不定,以太圆故也。其味脆美,不可名状。”就是用南枣揉成枣泥跟面粉充分混合,再和以上好麻油,将面团揉至极软后,里面裹上甜馅,或是栗子泥,或是樱桃泥,放到油锅里炸,再迅速过冷水放凉,然后取出再炸,重复三五次,圆滚滚的磓子酥脆香甜直击味蕾,“味美不可名状”。) 那小贩问道:“客,要多少?”周玉明丢给小贩一串铜板,道:“先来两小碟,多的钱,改日我这兄弟再来吃。” 那小贩接住这串铜钱,喜得眉开眼笑,道:“客且稍等,磓子一会儿就到。” 周玉明从一边卖米酒的小摊上了半斗酒,扔给那老丈十个铜子,先喝了一口,问崔鼎道:“喝不喝?” 崔鼎摇摇头,道:“不喝,怕醉。”崔鼎清楚的感受到六皇子是给了他一个套,他若是喝了这酒,六皇子就会认为他无心公务,不堪大用。 周玉明笑笑,又喝了两口,把葫芦瓢还给老丈。崔鼎在一旁吃着磓子,周玉明掸掸衣服,看向了数十步外卖古楼子的小摊。 这时已到了亥时,但西市的人却是越来越多了,周玉明摸摸额头,看看自己的身后。他心中有些烦躁,却又不知这烦躁是从何处来的,好似一股没由来的火烤着他的身体,让他难受不已。 顺德八年 十二月二日亥时人定 皇宫后宫 玲珑剔透的明月,使得星空成了不夜天。 曌帝看着手中的奏折,用手指摁摁紧皱的眉头。奏折上清晰的写着: 居鸣、湖溪、柳川各地时长者早有五月未见滴雨,秋日粒米未收,现州府库中粮绝。 菁商乘虚,于居鸣各地卖粮,米一斗竟已到七千钱。日前,马食之料以倒之墙中麦以代。现今…… 曌帝不敢再看,他心中涌起一阵怒气,他又扯开折子继续看下去。 现今已用淘洗过之马粪饲马。关辅尤甚,米斗千钱,往圣上早做决断。 曌帝合上折子,他心中升起一阵恨意,骂道:“他奶奶的温老七!战场上打不过老子,倒跑我大曌来刨钱来了!” 一旁的太监吓得身子一颤,不由得后退两步。 曌帝拾起笔,龙飞凤舞的批道: 国库之粮,不日便达。爱卿优思良苦,深得民心,朕甚慰之。 另,卿当派军驱逐菁商,不然,大曌国库空虚,将被贼人乘虚而入。 曌帝把奏折合上,甩到桌角上,又拿起了另一本,他正要翻看,一个小太监急急慌慌的跑进来。曌帝眉头一皱,正要呵斥,那小太监叩道:“皇上,六王妃进京了。” 曌帝眉头一松,可算来了一个好消息。他摸摸自己细长的胡子,道:“现到何处了?” 那小太监回道:“已过宫墙,就要到前殿了。”曌帝点点头,道:“六王妃舟车劳顿,先带她到紫棠宫去歇息,过会儿朕去看她。” 小太监回个“喏”,快步去了。 曌帝看向手中的奏折,上写着“周玉立呈”。他打开奏折,上面以清秀的瘦金体写着: 聆贼已逃数日,现还见其踪。另,聆、菁、邵三国已有贼潜入玉明,欲携聆贼脱逃。 曌帝眯眯眼,聆、菁、邵三国有旧怨,如今为了救这个胡人赵弈白竟然连手了。他敏锐的嗅到了不对劲,端起茶杯送到唇边,他又放下,道:“来人。” 一个老太监走过来,曌帝道:“你到大理寺传朕口谕,今限周玉立、周玉明领大理寺,须于子时起十二时辰内擒贼得成,不然,便问其懈公怠务之罪。” 老太监回个“喏”,慌忙跑出宫外。 曌帝冷哼一声,又端起茶杯,看着杯中枣红色的茶,他冷笑一声……… 亥正西市 周围的人流开始慢慢变得少了,各个小贩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周玉明低头看看茶碗里皎洁的月光,撇了一眼空荡荡的路面,道:“走吧,回大理寺。”言罢,他站起身来。 崔鼎点点头,摸摸腰间的双锤,起身跟上周玉明。 周玉明走在前面,不自觉的把手搭在腰间悬着的刀柄上。崔鼎皱皱眉,加快步伐跟上周玉明。 他问道:“现如今该如何抓聆贼?”周玉明晃着脑袋,道:“先回大理寺,听我二哥的令。聆贼,哼,不好捉。” 崔鼎眉头皱的更紧了些。周玉明看穿了他的心思,拐过一道矮墙,他道:“你放心,我会一直在最前面捉聆贼。我到哪儿,你到哪儿。” 他的言外之意,一为让崔鼎宽心,二为要崔鼎为他效力。 崔鼎虽然憨,但他不笨,他听明白了周玉明的话中话。崔鼎随即点点头,道:“愿为六哥儿牵马持缰。” 周玉明眯眯眼加快了步伐,问道:“离大理寺还有多远?”崔鼎答道:“朝前再直走一段便是。” 周玉明张嘴还要说什么,却看见一个太监小跑着奔向不远处的大理寺。周玉明眉头一皱,对崔鼎道:“快走,怕是来圣旨了!” 两人快步跑进大理寺,那太监刚进大理寺,才立住脚,喊道:“快叫二皇子、六皇子来听圣旨!” 周玉明在后面叫一声,道:“我在这儿。”言罢,转头头看看崔鼎,崔鼎穿着甲跑不快,这时才到大理寺门口,他靠在门框上,喘着粗气,往嘴里放了片薄荷叶。 “来了!”随着声音响起,一人走了过来。 来者一身玄色窄袖蟒袍,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腰间朱红白玉腰带,上挂白玉玲珑腰佩,气质优雅,气度逼人。 他的外表看起来好象放荡不拘,但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让人不敢小看。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被金冠高高挽起,一双剑眉下却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 周玉明见了来人唱个喏,道:“二哥。”周玉立一笑,道:“六弟回来了。” 那太监有些烦躁,道:“我来是传皇上口谕的,两位皇子,跪下听旨吧。”周玉明率先跪下,周围的大理寺官员也跟着跪下。 那太监拉着长调,道:“皇上有旨,今限周玉立、周玉明领大理寺,须于子时起十二时辰内擒贼得成,不然,便问其懈公怠务之罪。” 周玉明、周玉立齐声道:“臣领旨!”两人叩了,各自站起身掸掸衣服上的土。 周玉立问那太监道:“皇上的旨宣完了?”那太监点点头,不假思索道:“当然,二位皇子还当……” 周玉立走过去,打断了他,道:“父皇让你来宣旨,我很高兴。但你刚才说话的语气,我不喜欢。” 那太监有些诧异,抬头要说什么,却被周玉立一脚踹倒,他不知什么时候手中多了一根朱红棍子,此时死命的朝那太监甩去。 周玉明在一旁从崔鼎的荷包里夹出一片薄荷叶,他听着太监的惨叫声和木棍打在rou体上沉闷响声,缓缓的把薄荷叶放进嘴里。上前道:“二哥,毕竟是父皇的人咱还是要给些面子的。” 周玉立又狠狠的给了那太监一棍,撇了棍子,喝道:“讨打的奴才,还不谢过六皇子!”那太监慌忙爬起来谢周玉明。 周玉明跟周玉立背过身,小声道:“二哥,就一个阉人,你至于这么生气嘛?” 周玉立摆摆手,道:“别提了,这两天正憋着一股火呢。那聆贼跑了,至今无踪,急得我舌本(即舌根)疼。” 周玉明皱起眉,道:“父皇只给了十二个时辰,此时离子时已不远了,现该如何?” 周玉立摁摁眉心,道:“老六,你凭良心说,二哥以前对你怎么样?”周玉明一笑,道:“自然是还行。”周玉立眯眯眼,道:“你跟我来。” 两人快步走进屋内,周玉立道:“六弟,二哥实话跟你说了,现如今真是没了线索。十二个时辰,我们要吃掉三国的暗桩。” 周玉明叹了口气,道:“赵弈白是父皇点名要活的,那其他人……”他看向一旁靠着木架的二哥,周玉立点点头。 周玉明一笑,道:“如此便好办了。” 周玉立端起一杯茶,道:“我把崔鼎给你,此人虽疏忽让赵弈白走了,但也情有可原,带着他,贼人伤不到你。” 周玉明看看立着的周玉立,周玉立明白他的意思,道:“我也要出去拿人,这里的指挥还是大理寺卿刘萧柏。咱俩,哼,是少卿。” 周玉立喝了口茶,道:“我领着徐勇信,从西市开查。” 周玉明摇摇头,道:“二哥,你留下坐镇,别人……”他看向屋内悠然喝茶的老者,道:“我信不过。” 那老者端杯的手停了一下,周玉明不等他反应,便冲出门外,厉声吼道:“崔鼎!领虎贲军!查暗桩!捉聆贼!” 崔鼎吼声“喏”,周玉明对一旁站着的年轻人道:“去给我找身衣服,弄套甲。” 年轻人唱个喏,连忙去了。 周玉立看看周围,发现其他人都抻着脖子往外看,不由得怒道:“你们还闲着看什么?马上去查!城门监的检录、各处街铺的讯报,都给我彻查一遍,快!” 大理寺的官吏们赶紧纷纷回到自己位子,埋头开始工作,殿内又陷入忙碌。 暗桩、赵弈白、菁探、邵人,这牵扯着三国势力,周玉立感到一阵寒意。谁也无法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他把外袍胸襟扯开,此时正是腊月,可他的额头上却冒出了细汗。他将双臂撑在木桌旁边,身子前倾,铁青着脸喃喃道:“实在不行就只能派人挨家挨户的查了。” 那屋里的老者站起身,走出来,道:“二哥儿,要我说……”周玉立怒喝道:“刘寺卿!二哥儿是你叫的吗!” 刘萧柏被突来的怒吼吓了一跳,不再说话。周玉立见老者不再言语,道:“从现在开始,大理寺由我和六皇子全权接管,出了事,让皇上砍我的头!” 周玉立接过一个小吏端来的茶,忽然又想起来什么,开口问道:“徐勇信何在?” 一个脸上长着细髯、穿着锁子甲的壮汉走过来,道:“末将在!” 周玉立挑挑眉,道:“你领龙武军,自西门查起,切勿走了贼人!”徐勇信立刻起身,飞奔而出。 周玉明换了一身贴身软甲,把螭龙刀、擘张手弩挂在腰间,和崔鼎领着虎贲军快步走出大理寺。 大理寺前的拴马石前有两匹凉州骠骑,骏马额头前有一条醒目的翠玉带抹额。 周玉明翻身上马,与崔鼎道:“从西市开查,宁枉勿放!” 崔鼎愣了一下,西市人员众多,虽都有度牒,但可疑之人绝不在少数,查清这些人的来历至少要花费两个时辰,而且他们身着厚铠,奉大理寺之命拿人,那贼人一见他们影子就跑,崔鼎十分犯难。 崔鼎抖抖身上的那身黑光龟背龙鳞甲,咬咬牙,道声“喏”,领着一队虎贲军大步朝西市跑去。周玉明一拽缰绳,驱马领一队往东门奔去。 周玉立摸摸腰间挂着的玉佩,喝了口茶,骂道:“该死的聆贼!” 外面打更的更夫敲了声锣,拖着长长的尾音道:“三更了!” 顺德八年 十二月二日子初夜半 宁静,悠远,黑夜。世界都睡着了,仿佛一切都归于混沌,夜无光。 街道上狂奔着一匹枣骝马,一人驱马不时骤停急转,掀起极大的烟尘。 路边上的几个行人被吓了一跳,纷纷咒骂着这个半夜驱马狂奔、像个疯子一样的人。 但他们很快就发现了在那人的身后狂奔着的一队虎贲军。 他们身穿黑色步人甲,有的端着步弩,腰间悬着横刀,有的拿着一根六尺长的步槊或长枪。他们保持着沉默,大步追赶着前面的枣骝马,一时间,街上只有他们沉重的脚步声和甲片的摩擦声。 布槊和长枪上的红绸与枪缨飘动着,随着虎贲军的步伐一抖一抖。 没人知道他们将要去往何方,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但周玉明知道,周玉立知道,曌帝更知道。 他们明白,如果不把这三方势力绞杀在腹中…… 玉明,将倾。 …………… 皇宫子初 紫棠宫 月亮被遮住了。天空黑漆漆的,仿佛刚刚被墨汁染过了一般,偶有的几颗星子似是圆润的明月划过天际时洒落的几点光辉。大地上的一切都笼罩在凄静的月光下,如时间卡壳一般寂静,只是间或传来一阵树叶摩挲的细碎声。 一个女子摸摸额头上的花钿,焦急的来回踱步。 女子身穿琵琶襟上衣,烟云蝴蝶裙,头发梳成涵烟芙蓉髻,又斜叉梅英采胜簪,虽不是珍珠海宝,但却仪态大方,举止投足间平添着一份飘逸。 她端起茶碗,喝了口茶。 忽然门外传出了一道尖细的声音。 “皇上驾到!” 女子急忙跑出门外,慌忙要跪,却被曌帝的一双大手拉起来。曌帝笑道:“不跪。”女子点点头,道:“谢陛下。不知六郎……” 曌帝一笑,道:“朕命他和老二去大理寺查案了。”他眯眯眼道:“大概要明日才能回来。” 女子轻笑着点点头,曌帝坐到一旁的石凳上,笑道:“你是老六的好媳妇,你为老六做的事,朕都知道。打你出生起,你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他捋捋长髯,道:“来了玉明,就别走了。朕要好好补偿你们,你父亲在上月仙逝的消息,朕还没有告诉老六,你们俩的事儿……过了年再说。” 何沐沐点点头,道:“多谢陛下。”曌帝一笑,道:“一家人,别客套。你和老六的事早就该办了,只是他一直没返京,朕,也不能强架着他回来。” 曌帝抬头看看何沐沐,道:“你一路舟车劳顿,朕就先走了,你好好歇息。”言罢站起身,慢慢悠悠的走出紫棠宫。 何沐沐靠在栏杆上,抱起伏在地上的一只“哮铁乌云”,摸着猫柔软的毛,她不禁嘴角上扬。她极力忍住笑意,可又止不住奔流的情感。 终于,她“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一旁立着的侍女不由得看看她。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板起脸,抱着猫到屋里去了。 ………… 玉明子初 西门 一个小吏提着灯笼,那蜡烛摇曳的微光透出灯纸照在他的脸上,显得格外鲜红。 一个身着锁子甲的将军正在查阅着城门的检录,而他的身后,站着全副武装的龙武军。 那个管城门的小吏朝前倾着身子,问道:“徐将军,这是出什么事了?”徐勇信翻看着簿子,不咸不淡的道:“没什么事,例行检查。” 小吏一笑,道:“徐将军,您就别拿我打趣了。您是皇上身边的办差的将军,没事会来查城门检录?” 徐勇信冷笑一声,道:“连你都知道我是在皇上身边办差的了,你这本事快赶上暗桩了。”那小吏嘻嘻笑着,道:“说笑了,徐将军。” 徐勇信笑道:“没有没有,我可没说笑。”他转头对身后的龙武军道:“打一顿,最好要一个月起不来那种。然后抬回他家去,汤药钱我出。” 那身后三个挎障刀的龙武军道声“喏”,提起醋盂大的拳头,上前去打那小吏。那小吏慌了,骂道:“徐勇信!你脸上长狗毛了!你他妈翻脸不认人啊你!” 徐勇信抬手揉揉后脖颈,眼睛盯着检录,道:“别怨兄弟,你啊,知道的太多了。知道太多也没错,但你不应该说出来。” 他冷笑一声,徐勇信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知道他身份的聪明人了,但这个小吏实在是太“聪明”了。 他把检录揣进甲里,对身后的龙武军招呼一声,朝最近的门户走去。 徐勇信是曌帝信任的人之一,他没有卓越的战功,也没有特别聪明的头脑,但是曌帝就看中了他。不是因为别的,就只因为他从不干政,不权衡利弊,只听曌帝的话。 他活像一只猎犬。 徐勇信站在一扇门前,身后闪过两个龙武军,上前敲门。随着一阵急促的锤门声,门被极快的打开了,露出一个黝黑的面孔,那人骂道:“哪个撮鸟来……” 可当他看见在火光下闪烁的甲片时,他愣住了。一旁的一名龙武军踢开门,喝道:“龙武军查户,阻者立捕!” 徐勇信对身后的龙武军道:“两人一组,立刻查户,遇贼立捕!”众人唱声“喏”,各自去了,他领着五名龙武军朝一个深邃的小巷拐去。 巷子里一片漆黑,两名龙武军快步走到前面,后面的龙武军递过火把,两个士兵用火把一照,火光中显出一道木门。 一个士兵把火把递过身边的人,上前敲门。徐勇信觉得有些困乏了,便从荷包里摸出一把薄荷叶,对身后三人道:“来,一人来点,今夜莫要懈怠。” 三人拿了薄荷叶,那前面敲门的龙武军回道:“将军,门内无人应。” 徐勇信突然心中升起一阵“大事不妙”的感觉,他把薄荷叶放进嘴里,摆摆手,叫道:“刀!” 一旁的龙武军急忙把一把陌刀递到徐勇信手里,徐勇信大喝一声,轮动陌刀,一刀将那木门砍破,门旁的两名龙武军用肩膀狠狠撞在门上。 只听吱呀一声,门板倒在地上,那两名龙武军“噌”的拔出刀来,疾步冲进门内。 可屋内除了干草以外再没有其他东西,徐勇信看看三面露出麦的土墙,摸摸胡子,松了口气,道:“撤。” 徐勇信本来是在曌帝身边的仗刀将军,但极少有人见过他的脸——见过的基本都死了。 而这次曌帝派他到大理寺,他没有猜出是何用意,但他敏锐的嗅到一股非比寻常的气味。他明白,这次事关朝廷,事关曌帝,甚至…… 事关大曌。 徐勇信快步走出小巷,他提着陌刀,口中嚼着薄荷叶,对周围的士兵喊道:“仔细查,谁要是放走了贼人,我砍他的头!”那周围的龙武军吼声“喏”,一时间,锤门声越发大了。 徐勇信提着陌刀坐到一块青石墩上,眯起眼看着忙碌的龙武军们,他心中隐隐有了不安的感觉。 兹事体大。 他心中响起这句话,徐勇信“呸”的一声吐出口中的薄荷叶,看向了天上月亮。 火光中,几个百姓被轰出屋子…… 东门子初 黑色笼罩了一切房屋,月色朦胧,树影婆娑,风儿轻轻,吹拂着树木的枝条,发出“簌簌”的声音。 一匹枣骝马被拴在朱红的门柱上,它打着响鼻,时不时不安的刨刨前蹄。而它的身旁,正是翻阅着簿子的周玉明。
一名穿着双翻领栗色短袍的老吏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周玉明看着检录,时不时又看向得瑟的老吏。老吏做署吏这一行已有二十年,见过的商队和货物太多了,早练就了一双犀利如鹘鹰的眼睛。 他看着面前年轻却不失英武的年轻人,心中“咯噔”一声,他意识到这很可能是要出大事。老吏揣起手,身子前倾着,问道:“敢问……” 周玉明翻着检录,头也不抬的道:“大理寺少卿。”老吏心中一惊,暗地里道一声“果然”。他看看周玉明身后的虎贲军,问道:“明日……不会出什么事吧?” 周玉明眉头一皱,抬起头来。老吏在火光中看着这映红了的面孔,不由得咽了口吐沫。周玉明看看他,又低下头仔细看着簿子,提醒道:“呆在家里最好。” 老吏心中涌起一阵寒意,自己果然猜的不错。他连忙道谢道:“多谢少卿了。”周玉明咬咬牙,十分简洁道:“不必。” 他的目光忽然定格在一页纸上,那纸上赫然写着“菁”字,下面便是一列人名: 付清理、章求图、李子初、牛ニ庆、刘伟杰、许和、何楚、刘萧、何处理、许绒、许徐、欧阳夏丹 周玉明数了数,共一十二人。可算抓住他们的狐狸尾巴了,他心中大喜,问一旁的老吏道:“这十一人是你登的?” 老吏趁着火光看上一眼,点点头,道:“是我。”周玉明眨着一双狐眼,问道:“可记住了他们何时来的?”他的语气带着些许无奈,可老吏分明看见他眼中闪过一道狡黠的光。 老吏抿抿嘴唇,道:“他们……应该是今天辰时来的。” 辰正东门 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照耀着白茫茫的大地,反射出银色的光芒,耀得人眼睛发花。 吏使们一手持簿,一手持笔,站在西市西入口的两侧,面无表情地一个一个查验通关文牒和货物。 老吏飞快地为一队聆国客商做完登记,然后对排在后面的人招招手。一个穿着双翻领红色短袍的胡商走过来,把过所单手扔过来。 老吏接过去看了一眼,顿时愣了一下。 这份过所本身无懈可击。申请者叫作付清理,胡人,来自菁国。这次来到玉明一共带了十一个伴当、十匹青马和一峰骆驼,携带的货物是已不时兴的红纱和赖兔皮货。 他当时虽然没有多想什么,但也觉着有些奇怪。 十二个人,却只运来这么点货物,均摊下来成本得多高?而且玉明作为曌国京都,更不缺这点红纱和皮货,就是说破大天,这点东西也只卖得三串铜钱。 老吏不由得皱起眉头,他又看看面前的胡商,这个七尺多高的壮汉竟冒出细汗。 老吏还是有些诧异,但过所并无纰漏,他便将人放了进去……… 周玉明眯着眼,良久没有说话。身后的虎贲军还是保持着雕塑一般的动作,一时间,除了风响,再无人声。 许久,周玉明开口了,他问道:“可见他们往何处去的?”老吏捋捋花白的胡子,道:“我特意瞅了一眼,他们好像是往西市的方向去了。” 周玉明心中一颤。玉明一共两市,东市萧条,远不如西市繁华。西市商铺众多,流动人口多,且周围门户众多。这十二个人潜进西市,就好像河入大海。 他皱起眉,看向了一旁的龙武军,把城门检录揣进怀里,慌忙解开拴在门柱上的马…… …………… 菁国京都 菁皇宫子初 菁帝仰卧在龙榻上,听着何烨熠的啰嗦,往嘴里放了颗葡萄。 良久,菁帝开口道:“你说这些,什么意思?”何烨熠心中一沉,坏了!他想到用啰嗦战局对菁军不利来推卸责任,却忘了战术的基本是菁帝提出的。 而他,才刚刚意识到自己的愚蠢。他的手情不自禁的颤抖了起来,额头上也冒出豆大的汗珠。 菁帝缓缓从龙榻上坐起来,反问道:“你的意思,是朕的过错?”何烨熠慌忙跪下,忙道:“微臣不敢。” 菁帝挑挑眉,忽然笑了起来,何烨熠的身体更抖了。菁帝把桌上的茶碗端起来,冷笑道:“曌境内多地亢旱,朕特意挑此时与曌国开战,可朕富国之境竟敌不过他膏肓之躯!” 何烨熠连忙道:“曌境亢旱,但国库……”他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便住了嘴,没敢继续说下去。 菁帝放下茶碗,道:“何烨熠,你确实是个将才,但是你的话,没有一次让朕高兴过。”何烨熠头上的汗流到了眼睛里,让他一阵酸痛。 菁帝笑一声,道:“你不是常说你懂朕的意思吗?你看你,哪一次真的懂朕的意思?朕问你,朕什么时候说过‘何卿深得朕意,百官当效仿之‘啊?” 何烨熠咬紧了牙,道:“皇帝没说过!是我胡说八道!”菁帝一挥衣袖,厉声喝道:“掌嘴!”何烨熠扬起巴掌,朝自己脸上死命打去。每打一下,脸上便出一个鲜红的掌印。 菁帝来回踱步,许久,菁帝不耐烦的摆摆手,道:“行了,你可以停了。”何烨熠擦擦嘴角流出的鲜血,道:“谢陛下。” 菁帝拿起一颗葡萄,对着烛光看看,道:“既然朕打不过曌,那朕就挣他的钱,居鸣、湖溪、柳川各地我菁商大赚特赚。哼。” 他顿了顿,道:“聆国的暗桩在玉明知道了一个不得了的事情,也许,能把曌国推倒。” 他说完,点点头,把葡萄放进嘴里,对何烨熠道:“我已经让你手下的人去了。”何烨熠惊出一身冷汗,他明白了,菁帝已经不在信任他。 他突然有些庆幸,庆幸自己放了周玉明,他有了投曌的资本。何烨熠眯起眼看看菁帝,他暗自有了打算。 菁帝看着摇曳的烛光,道:“你……回去吧,朕,乏了。”何烨熠唱个喏,快步走出大殿,在回府的路上,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投曌。 既然菁帝不再信任自己,那么兵权怕是也会日益减弱,何烨熠眯眯眼,想到了一句话——先下手为强。一不做二不休,去他娘的狗屁菁帝,老子投了曌去。 何烨熠咬紧了后槽牙,一个大胆的计划慢慢浮现在他的心中。 曌国 子初玉明 大地早已沉睡了,除了微风轻轻地吹着,除了偶然一两声狗的吠叫,冷落的街道更是寂静无声的。 此时,周玉明已带着虎贲军找到了崔鼎。两人兵合一处,周玉明细讲前事。崔鼎沉吟片刻,问道:“如此,该如何是好?若是挨家挨户查,必要惊动贼人。” 周玉明点点头,道:“我也知道,所以已派虎贲军去报于我二哥。”崔鼎从荷包里摸出一把薄荷叶,问周玉明道:“要么?” 周玉明点点头,他早已心乱如麻,没了打算。他舒开拳头,崔鼎给了他两片薄荷叶,他一气全放进嘴里,像是报复一样的嚼着。 他看看远处更夫灯笼的烛光,更加卖力的嚼着薄荷叶,道:“还是不能只顾西市,别的地方也要查。万一贼人没藏于西市,岂不是……” 崔鼎看看眼前的少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有些愚笨但又不失机敏。便安慰道:“六哥儿莫要心急,还是等二皇子的将令吧。” 周玉明“嗯”了一声,陷入了思索。 夜色似墨,周围寂静无比,如果不是虎贲军打着的火把,没人能看清脚下的路。 忽然,他开口问道:“崔旅帅,如果你是聆贼,窃得了一重要的军机。你会怎么办?” 崔鼎把双锤锤头交叉于颈后,仔细的思索了片刻,道:“如果是我……肯定先逃出曌境,莫要让人杀了。” 周玉明点点头,问道:“那现在聆贼没有出曌境,甚至没有出玉明,这又是为何?”崔鼎眯起眼,迟疑了一下,道:“除非……那聆贼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周玉明挑挑眉,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他还有什么事情比活命更重要呢?” 崔鼎靠在一根栓马桩,按理说,他们这些军士用不着cao心案子,他们只需要服从命令,完成任务就行了。但是这次,他看着周玉明的表情,意识到了不同寻常,他不禁也开始思索这个案子了。 周玉明的脑子在飞快的思索着,他在慢慢梳理着一切。 聆贼、菁邵两国来支援的暗桩、曌国被窃取的情报……所有的一切都让周玉明感到不寒而栗,曌帝到底被聆贼知晓了什么?竟然慌的父皇勒令他和二哥在短短十二时辰内勘破此案。 他们要把菁邵两国的暗桩枭首,还要生擒赵弈白。周玉明感到了任务的繁重,他已经想不出什么了,脑子里一团乱麻。 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与那个稳坐在大理寺的二哥。 周玉明一阵烦躁,他扯开外袍的胸襟,一口啐出口中的薄荷叶。崔鼎看看他,没有说什么,他的心里也是一团乱。周玉明的手不自主的搭上刀柄,他深呼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崔鼎看看周围的土墙,从荷包里夹出一片薄荷叶,扔进嘴里。 不到半个时辰,他们便心乱如麻,失了主张。他们没了往日里的机敏,有的只有木纳的面孔,和疲惫的躯体。 周玉明咬紧了牙,看看一旁的崔鼎,道:“走吧,崔旅帅,去吃些东西。”崔鼎有些惊讶,他望向周玉明,不知他打着什么主意。 周玉明笑道:“既然想不出来,那还是去吃些东西打发时间吧,一会儿将令来了,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上东西了。” 崔鼎点点头,两人快步走向不远处的小摊。两人到了近前一看,是个卖团油饭的小摊,不免有些失望。周玉明挠挠眉毛,道:“行了,这个时辰,有总比没有好。” (团油饭:凡力足家有产妇,三日、足月及子孙腔为之,以煎媛鱼、炙鸡鹅、煮猪羊、鸡子羹、饼、灌肠、蒸脯菜、粉糍、柜妆、蕉子、姜、桂、盐豉之属,装而食之是也”,就是把煎媛鱼,烤的鸡鹅,煮的猪羊、鸡蛋羹、饼、灌肠,蒸脯菜、粉、資(糍)、柜敉(jund,以蜜和米面煎熬而成)、蕉子、姜、桂皮、盐、豆豉,装起来蒸或者炒。) 周玉明递给那小贩八枚铜板,道:“先来两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