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破晓霸下渡江,玄甲百骑截营
一名青年快步从黑暗中钻了出来,他身穿青色蟠龙纹长袍,眉头紧皱,他一手扣着腰间的革带,让过几名换岗的宣威军,快步朝曌威殿走去。 顺德九年,青阳四月十五日 玉明城,玉明县,皇宫 戌正日暮阉茂 曌威殿 周玉明疾步跨进殿内,他视若无人,厉声叫道:“虎豹骑豹骑将军汪白何在!”汪白眼角一抽,从人群中站起,喊道:“末将在!”周玉明剑眉一挑,道:“皇旨,命你和我走。” 汪白慌忙唱个喏,他心中已知晓,曌帝此番绝不是说说,他真的要灭七国。而灭国的开始,就是邵国。 周玉明看看周围的大臣们,转身走出殿外。汪白紧紧跟着他,两人步伐极快。 “你又要去哪儿?”何沐沐追出殿,扶着那朱红的柱子问道。 周玉明侧过身,用他最不羁的声音喊道:“天下!” 顺德九年,青阳四月二十九日 悸江曌军兵营 周玉明跳下马,推开迎过来的梅名字,道:“皇上给了我们三日,三日之内给我拿下悸江一带!” 梅名字吃了一惊,连忙道:“可我们才一千五百来人。”周玉明回过头,一把抓住梅名字身上的戎衣,铁青着脸,冷冷道:“我跟皇上说用一千,拿不下,我提头回去。” 说完,他松开手,大步走向军帐,留下梅名字愣在原地。崔鼎拍拍他的肩膀,吐出口中的五香丸,道:“现在几时?” 梅名字望望太阳,回道:“约莫着……差不多……午正?” 崔鼎咳嗽一声,搭着梅名字的肩膀轻声道:“王爷有令,明早破晓开战。明晨朝食白rou,你且命人去买些猪羊,备些葱蒜,明晨大家吃好了出征。” 汪白斜眼看看梅名字,喝道:“还不快去!有军情要处!”梅名字哆嗦一下,连忙跑去招呼军士。 崔鼎望望汪白,觉得自己应该缓和一下气氛,便笑着对梅名字喊道:“快些入帐,王爷等着呢。” 汪白瞥了一眼梅名字的背影,疾步走进军帐,崔鼎摇着头跟了上去。 “梅名字呢?”周玉明乜了一眼两人,他此刻没功夫发火,如何出奇制胜已让他焦头烂额。 崔鼎扣着自己腰上的革带回道:“他命人买rou去了,少顷便回。”话音刚落,帐帘被人掀起,梅名字气喘吁吁的走进来。 他对周玉明行个叉手礼,周玉明不等他言语,急声道:“明晨破晓之时便要起兵,事起仓促,列位说说这仗要怎么打?” 汪白眯眯眼,侧身看看崔鼎。崔鼎做个“请”的手势,没有说话。汪白抿抿嘴,道:“我军只有一千五百余人,军械制度不同,作战习惯不一,打起来,我们容易吃亏。” 周玉明皱起眉,汪白所说的这些,他一早便知道,也想过应对之措,可尽未实施。他在悸江呆了不过短短数月,一心全扑在了对岸的防御部署上,汪白的话让他猝不及防的感到一阵寒意。 他一拍桌子,怒道:“用你说!练了这么长时间的兵,全白练了!打的时候都唯唯诺诺,再这样下去,就直接‘临阵放三箭‘得了!” 汪白咽了口唾沫,往后退退,示意崔鼎打圆场。崔鼎摸着腰间双锤的细楞,上前一步道:“我军虽人少,且军械制度不同,但这恰是可以利用转为优势的点。” 周玉明眼角一抽,态度转和了许多。他叹了口气,问道:“怎么转为优势?”崔鼎昂起头,垂下双手,道:“战场上瞬息万变,但如若我军第一阵力挫邵军,情况就不一样了。” 他伸手挠挠自己的虬髯,接着道:“我军是混编,有玄甲军、豹骑、突威军等众多。这些军队若是整编,拢在一起,人数数十万。如若邵军败了一阵,残兵便会传我军人数众多、勇猛异常,那样,邵军军心必乱,再无战意。此之谓‘不战而败‘。” 周玉明摁摁眉心,沉吟片刻,道:“你的意思是让邵人误以为我军声势浩大,乱他军心?”崔鼎点了点头,道:“这流言一旦在军中散开,邵人绝无恋战之心。” “嗯。”周玉明微合合眼,摊开那张绘着悸江两岸边防的羊皮地图,他指着其中的一点,道:“我军无船,悸江之桥于十年前便毁,此处是水流最缓最浅,是我们唯一的过江之路。” 他看着三人,又道:“我军人少,必须速战速决。”梅名字皱皱眉头,试探着问道:“可到时候人喊马嘶,一发收拾不住,若是惊了邵人该怎么办?” 周玉明坐在一旁的胡床上,道:“马管不住,人还管不住?明晨第一波渡江的不能是骑兵,换玄甲军上。” (胡床:古时与马扎功能类似小板凳,但人所坐的面非木板,而是可卷折的布或类似物,两边腿可合起来。) 汪白摇摇头,他心中清楚,周玉明此举虽然可以避免邵人发觉,影响泅渡,但牺牲了他们为数不多的骑兵的机动性。 他说道:“属下以为,如果让步兵先过江的话,那我们骑兵速战速决的这招就无用了。况且步兵身着铁甲,根本跑不快。若是邵人巡视的骑兵发觉,死伤尚不提,他们定会惊觉,那时仗就越打越难了。” 而梅名字提出了相反的结论,他道:“在西北地区作战,都是以骑兵为主力,骑兵的机动性这个时候远远高于步兵。然而在南方,如悸江等地,都是以步兵,绝大部分以水军为主力,骑兵这个时候就很受限,机动性很差。” 他看着桌上的羊皮地图,继续道:“我们不知道对岸地形究竟是怎样的,只是知道一个模糊的大概,如果对岸水洼、溪流颇多,那派骑兵去就是送死。” 周玉明伸出手指,摸摸自己的鼻尖,看向一旁的崔鼎,道:“你说说。”崔鼎眨眨眼,道:“我只管带兵往前冲,怎么部署我一窍不通。” 周玉明垂下眼皮,怒道:“我现在没空跟你们生气,赶紧说。”崔鼎望向一旁的两人,道:“各有千秋。” “骑兵最好的一点是在打仗的过程当中可以非常好的冲垮敌人的队形,让敌人惊慌失措,变成一盘散沙,变得没有什么作战计划,就算有作战计划也被完全打乱了,这就是骑兵的好处。” “而步兵,刚才梅名字也说了,地形对我们的步兵有利的情况会更大。”崔鼎用手指点着地图上的那条线,道:“若是步兵先渡江,王爷打算怎么过?” 周玉明长叹了口气,盯着那张羊皮地图道:“无论如何,步兵到了对岸肯定衣衫尽湿,此时天气……怕事后染疾士卒不再少数。而且泅渡的时候穿甲劳累,最好到了对岸再穿,仓促之间……” 他抬起头,道:“怕也是不成,可若是骑兵先过,又怕邵人惊觉。” 汪白盯着地图看了半晌,道:“不如声东击西,我领一军,自险峻之处强渡。此时你领骑兵掩杀过去,邵人措手不及,必定大败。” 周玉明没有说话,而是死死的盯着地图,好像要把邵人从图中挖出来,然后撕碎。此战的成败,他已于心中推演数十次,结果都是少胜多败,这使他艰于呼吸,心下冰凉。 他抬眼望着三人,道:“你们还有什么屁憋着,全都给我说出来。” 周玉明的心又抽紧了,他的指甲死死抠进木桌里去,留下极深的印痕。他没法再继续推演下去,越往下想,越觉心惊。此刻他只能让三人出些妙计,以宽慰己心。 汪白取来一支小狼毫,在图上划出一条黑线,从那处原定的进攻位置延至对岸,又延至莽林,复折回莽林。中间还分出一条虚线,连接到邵军最近的城楼。旁边梅名字也拿起一管小狼毫,蘸的却是朱砂,他点出的,是这条黑线附近所有的洼地。 两人勾勾点点,黑线红点,一会儿工夫,地图上便一片狼藉。外人看好似儿童涂鸦,可在他们眼中,却是一条邵人败退的路线。 梅名字道:“如果我们首阵赢了,邵人定会钻进莽林,我打算烧林。” 汪白扶着桌子,道:“而且我们必须迅速搭桥,骑兵刚冲上对岸,我们就要开始建桥,既是为了以后我军过江,又为我军败退留条后路。” 周玉明看着两人画的黑线红点,问道:“那谁打头阵?谁去引敌?” 他用笔在图上划出一个圆圈,道:“三百人在此处强渡引敌,估摸着有对面有一千人时就放烟丸,此刻骑兵于原定地点猛冲。而骑兵一旦冲上对岸过一刻便放烟丸,三百人速撤,立即在泅渡的地方架桥。” 崔鼎望望地图,缓声道:“我想领步兵引敌,让三百人摆开,靠着后面莽林,也许能引来两千邵人。” 汪白挠着眉毛,道:“那我压前军,直冲对岸滩头。” “前军是我的。”周玉明立起身,道:“我领一百人,全穿黑甲,直冲对岸,上岸后望邵营冲突。此刻你们领中军掩杀一阵,放火烧林,然后快马冲往邵城。” 周玉明望着梅名字与汪白,道:“中军你二人自行分配,听明白了就散。” 三人唱个喏,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青阳四月三十日 子初夜半 “啪”“啪”地几声轻响,火星从火苗顶端迸发出来,随着风儿飘的很高,红色的光在黑色的夜空闪着,像一只只红色的蛱蝶。 周玉明立在一块石头上,在这里他可以看的很远,他眼前满是红色的火光,望着脚下的军士们,他举起了手中的小觥。 “破晓时分,我们将对邵开战,随后,我曌各地会不断的对邵发起进攻。”他的眼睛闪过一道寒芒,“我们是曌国第一支对邵开战的军队,此战关乎我大曌的脸面,首阵必须打的漂亮。” 周玉明望着脚下的军士,诚恳的道:“会死很多人,但这关乎国本。我将带着你们游过悸江,我将带你们登上对岸滩头,我将带你们攻下邵城,我将带你们灭邵!” 他伸出手臂,在左肩上重重的敲了敲,握紧了拳。这是曌军的最高礼,意味着“曌军威武”。 “曌军威武!”他带头喊道。 “曌军威武!”回答他的是山呼海啸般的怒喊。 周玉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拔出腰间的障刀,切下一片生羊rou。 他将带血的羊rou放进口中,高声喊道:“吃净酒食!本王带你们越过曌境!跨过悸江!攻占城池!手刃仇贼!大开杀戒!”” “喏!”回应他的是曌人迫不及待的怒吼。 寅末平旦摄提格 雨仍旧没有停,一丝丝、一道道,密密麻麻的,不断地往下落,雨丝亮闪闪的,似千道银光,像万把利剑。 莽林中,立着一百轻重骑兵,他们身披墨色厚甲,手持黑缨长枪,腰悬无环横刀,其中六十匹战马还穿着具装铠。 他们手握缰绳,身体前倾,双腿虚夹马肚,保持着一个随时可以加速的姿势。没有人说话,只听见沉闷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周玉明骑着一匹黑马,立在队伍的最前面,他身着黑漆山文琐子甲,手拿一杆黑缨墨杆长枪,他伸手摸摸腰间的御林刀,吐出口中的薄荷叶。 他伏在马背上,死盯着右侧的天空,偶尔回过头去,看看身后的士兵们。 他们坐下的战马,也都同时转动了一下耳朵,喷出不安的鼻息。他们顾不得安抚坐骑,他们也齐齐把目光转向右侧莽林的上方。 此刻,在不远处的水流湍急处,崔鼎正领着三百人大踏步地朝溪流中奔去。崔鼎手持双锤,身着墨色龟背龙鳞铠,头戴翻耳盔,“唰”的淬进水去。 他身后的士兵们纷纷效仿,尽量让声音大一些。很快,对面的邵兵发现了他们,随着对岸此起彼伏的喊声,一支支破甲箭混着小雨朝曌军射了过去。 随着第一支箭矢落入水中,崔鼎心头大喜,他们的第一步已经完成。 箭雨下的越发大了,崔鼎看见十数名士兵已经被箭矢所伤,甚至有两名曌军竟被湍急的水流带走。 此时的崔鼎已经无法保持镇静,天上的箭矢真的和下雨差不多了,他爆喝一声,吼道:“撤!” 士兵们慌忙调转身体,开始往岸上奔跑,崔鼎回头望望对岸,那森森林林的刀矛和大旗让他确信,此时被他们牵制的邵军绝不少于两千。 他从悍腰中摸出一枚烟丸,拉开细绳,崔鼎还没顾上扔上石滩,一道黄烟已腾空而起。 突然,一支箭将他手中的烟丸射进水中,他一低头,看到一个烟丸在水上兀自冒着浓烟,但极快的熄灭。 幸好,先前冒起的黄烟已飘飘摇摇飘上天际,崔鼎紧绷着脸,连忙指挥士兵上岸。 此刻,远处的周玉明正好望见那道滚滚的浓烟,他大喊一声,纵马率先跳入水中。 江水冰凉刺骨,坐下的战马不住的打着响鼻,它伸长脖子,使鼻孔露出水面。周玉明死命抽着战马,那马嘶鸣一声,载着他冲上对岸滩头。 周玉明攥紧长枪,对着正在渡江的士兵们喊道:“建功立业!就在当下!”他不等其他士兵上岸,便纵马朝莽林中冲去。 他早已将对岸邵军的布防背的滚瓜烂熟,他要领两百骑兵直突邵军大营,崔鼎将邵人牵制住一部分,正好给他机会。 后面的骑兵见周玉明不等他们,便急忙狠心用马鞭抽着坐下战马,催促它们跟上周玉明。 此刻对岸的邵军正和往常一样,舒舒服服的睡在营中,换防的士兵已经全部被崔鼎引去,虽然有一部分士兵从睡梦中惊醒,但也没有去穿甲拿刀。 此时他们就如同砧板上的rou,任人宰割。 雄浑的马蹄声在大地奏出鼓点,在大营中的邵军有不少都被惊醒,他们急急披上衣裳,走出营帐,却发现一队玄甲骑兵迎着大雨,朝他们猛冲过来。 当头那人,高个宽肩,一个顶俩的身材,又着实让他们吃了一惊。他看着离邵营越来越近,便拉开烟丸,对后面的旗手喊道:“举旗!” 那个士兵没有丝毫怠慢,左手持缰,右手将那杆大旗迎风举起。随着烟丸的浓雾飘向天空,“哗啦”地一声响,那旗帜迎风展开,露出一只张牙舞爪的霸下,旗上大书三个泼墨大字“霸下军”。 “杀!”周玉明铿锵有力的喝道。 “杀!”他身后的一百骑兵挣命似的喊道。 “快取兵器!” 不知哪个邵人大叫一声,这一声喊,将邵军都喊醒了。他们急忙拿起配备的刀矛,戴上铁胄,无暇穿甲,那队骑兵已到了面前。 周玉明一骑当先,拔开鹿角,挑翻拒马。随着枪尖刺入躯体的声音,身后的一骑挑翻一名邵军。不等其他士兵反应过来,那一百骑兵已经尽数冲进邵营。 邵军此寨有五千余人,中军人马,以车仗伏路穿连,围得铁桶一般,不光进退难,而且道路变窄。周玉明一军只有一百零一骑,在窄路间行动自如,左冲右突,邵人莫能当之。 邵兵惊慌,正不知敌兵多少,自相扰乱。只听见杀喊之声,有些胆小的就缩在帐内,举着刀矛,不敢迎战。 周玉明领着百骑,在营内纵横驰骤,逢着便杀。一时间,邵营之中只见一队黑骑,叫喊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那邵人被吓得胆寒,不敢上前,却又见周玉明在马背上高喊一声,从腰间拿出火折子,轻轻一吹,火星燃起。 身后的两骑会意,扯下马鞍上悬的竹筒,拔开木塞,往邵人营帐上一扔,只见那淡黄的猪油尽泼在那帐布上。 周玉明一轮胳膊,将火折子扔在上面,只听“哗啦”一声,那油见火就着,不惧小雨,迎风再长。那邵人哪见过如此恶火,都缩着身子往后退去。 熊熊的火焰肆无忌惮地扩张着它的爪牙,企图把所用的地方全覆盖在它的统治之下。 几个邵人不慎身上粘了火苗,慌忙倒在地上打滚,以求将那烈火扑灭。可油脂把烈火死死黏在身上,怎么都甩不脱、弄不灭。 听着邵人的哀嚎,这百骑愈加猖狂,纵马挺枪,分成两队,绕着邵营最外围盘旋,渐渐收拢。周玉明想要将他们围在一起,泼上菜油,将他们活活烧死。 等邵人意识过来,曌军已经形成了合围之势,他们驱动战马,围成一个圆圈,来回驰骋,让邵军无法突破。 只听曌军中一声唿哨,那百骑将竹筒木塞拔开,往邵人堆中扔去。淡黄的菜油、猪油从竹筒中溢出,砸在邵人身上、脸上。 “火!”不知那个曌军喊了一声,然后便是十数只火折子落在邵军身上、地上。 火星从火折子上落在,猛然在邵人的身上、地上和周围的营帐上腾起。炽灼的火焰咆哮而起,霎时热气四溢,宛如老君的炼丹炉。 离曌军站得近的士兵猝不及防,纷纷被火点燃,他们哀嚎着倒在地上,远处的人也感觉面孔隐隐有灼伤之感,痛苦不堪。 邵军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烧蒙了,足足十个弹指,竟没人做出反应,大家都像木俑一样僵在原地,耳朵嗡嗡作响。直到邵人近乎绝望的哀嚎在大营上空响起,众人才如梦初醒,七手八脚去救伤员。 众目睽睽之下,数百名邵人疯狂地燃烧起来,就像一支支冒着浓烟的明亮火炬。凄惨的哀嚎不绝于耳,几个邵人早已被火烧成焦炭,伤员多到根本救不过来。 这副景象太过有冲击力,饶是这些勇悍的士兵也只能把头转过去,个个面色凄然。 周玉明纵马挺枪,刺倒两名被烈火灼烧的邵人,调转马头,高声道:“没空再和他们厮杀,快去拿下滩头防将!” 他说的没错,纵使他们将这些邵人赶尽杀绝,可滩头布防的邵军也不在少数,他们始终是渡江曌军的心头大患。只有解决了他们,曌军才能安心渡江。 于是,曌军纷纷调转马头,要往曌营北门走。消灭江防的邵军才是大事,时辰紧迫,他们要抢时辰行动。 邵人见他有了退却之心,便不管伤员,各营鼓噪,举火如星,喊声大震,大有要一口将曌军一口吞了之势。可只是仅仅喊上两声,他们没有几个人再敢靠近曌军,他们惧怕这一百零一个瘟神再来放火。 周玉明皱起眉头,怒目朝邵人扔出一只空竹筒,竹筒落地的声音又唤醒了他们的记忆,邵人连忙往后退却。 此时营中的邵军已从五千余人锐减到三千余人,建制仍在,但军心已散。他们满心恐惧,再无战意,任周玉明这一百零一骑扬长而去。 乌云在天际嘶鸣着划破雷电,血红色的腥味弥散在一直喧闹的悸江之上。 此刻梅名字正卖力地指挥曌军渡江,一千五百余人,此刻过江的不到六百人。对岸的邵人从未消停,一直开弓放箭,阻碍曌军登上滩头。 “他妈的!崔鼎你怎么引人的!”梅名字骂了一声,啐出口中的薄荷叶。他必须尽快拿下江防,因为他们这一千五百余人根本拖不起,一拖,怕是会全军覆没。 “妈的!”梅名字骂了一声,低声道:“老子早就说悸江这块rou不好吃,得从长计议。没人听,还他妈要立刻啃这硬骨头!” 他高举手中的长刀,对身后的士兵喊道:“陷阵营跟我上!” “冲锋之势,有进无退!陷阵之志,有死无生!”身后的士兵们发声喊,高举着兵器和梅名字跳入水中。 湍急的江水已被鲜血染成红色,雨丝已渐渐变小,数十名上了滩头的曌军正挥舞着兵器朝邵军方向猛冲。梅名字双手持刀,接着势头冲上滩头。滩头上的石头被他踩的咔咔作响,他大喊一声,将腰间的一串竹筒甩上天空。 “箭!”他高喊一声,招呼士兵们往回跑去。 而对岸的汪白早就将箭头点上火,持一只臂张手弩严阵以待。听到梅名字高喊一声,他迅速抬起手弩,对准飞上天空的竹筒扣动悬刀。
只听一声弓弦响,箭矢钻破竹筒,发出涩声。箭上的火苗引燃了菜油,火势猛然而起,火苗和菜油燃烧着一同落地。 谁也未曾想到天降大火,那赤红的火焰直直的坠在邵军堆里,被火苗点着衣服的几个邵军哀嚎一声,连忙倒在地上打滚,却不慎让身边的几个邵军也粘上火苗。 梅名字喊一声,挺着长刀领兵带头猛冲,邵兵猝不及防,一道刀锋刺入皮rou的声音猝然响起——梅名字用长刀刺穿了一个邵军的脖颈。 他身后的曌军厉声高喊,纷纷挥舞着兵器冲进邵军里厮杀。汪白连忙拿起一根长枪,率先跳入江水之中,身后的曌军们个个似疯了一般跳入水中,朝对岸滩头猛冲。 此刻雨已经停了,可他们谁也没注意,在远处的天空上,一道极黑的浓烟飘起,恰似一条黑龙。 那是邵军大营,此刻正被烈火吞噬着,而岸边的邵军却自顾无暇,他们面前突然多了数百人。 这些曌军勇猛异常,建制、盔甲尽不相同,但动作极快,不到一刻便突破了岸上邵军的防御,开始与残余的邵军纠缠厮杀。 “扬旗!”已经冲上对岸的梅名字高声喊道。 一个在江水中扑腾的曌军举起军旗,迎风扬旗,旗帜上的霸下怒目圆睁,三个大字气势磅礴。随着一声喊,最后的一百余曌军也登上了滩头。 此刻的邵军军心已乱,他们丢下手中的刀矛,开始往莽林跑去。汪白骑一匹枣红马,率突威军、豹骑追杀邵军,将一部分邵人赶出莽林。在一览无余的平原上,这些骑兵的优势可以凸显出来。 梅名字领着剩下的步兵在莽林中搜索,他们无论新兵老兵,此刻都已杀红了眼。梅名字提着长刀,逢人便杀,手下毫不留情。他们在莽林中屠戮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梅名字便带人走出莽林。 他们没时间在这里浪费,江防上的邵兵才是主要。汪白一众骑兵已经杀光了赶出来的邵军,往江边的其它地方赶去,他们也不能再磨蹭。 梅名字打个唿哨,数十名士兵解下腰间挂的竹筒,一扬胳膊,将竹筒扔进莽林。未等竹筒落地,那里面的猪油、菜油便顶开木塞,洒在树上、地上。 一个伍长摸出悍腰中的火折子,拔开盖子,吹上两吹,见火星燃起,便将火折子丢进莽林。 只听“呼”地一声,一道硕大的火苗冲天而起,然后迅速蔓延,大火瞬间吞噬了周围的树木,并向周围的草地、树木扩大火势。 才短短的数个弹指,莽林已经被大火笼罩,冲天的烟雾弥漫在天空上方,形成一股巨大的黑雾。 梅名字扶扶头上的铁盔,一摆胳膊,道:“骑邵人马!速至邵人山头营寨!” 此刻坐在邵军营寨的刘泰清再也无法镇静下去了,他看着天空上的滚滚浓烟,连忙命人去探,可无一例外是有去无回。 他紧紧地握着腰间的横刀,回身对坐在营帐里的陶语琴道:“曌军,绝对是曌军!”“是就是吧。”陶语琴一挑柳眉,问道:“是了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刘泰清爆喝一声,怒道:“你与曌人私通!江防是不是你泄露的!”陶语琴耷拉着眼皮,没有理他。 刘泰清朝地上啐了口唾沫,走出营帐叫道:“牵马来!全军至江边滩头!” 一旁的都尉连忙牵过黑骝马,刘泰清翻身上马,对端坐在营帐之中的陶语琴道:“你就在这儿等死吧!” 不等陶语琴回话,刘泰清便驱动坐下战马,朝山下奔去。可在半山腰上,他碰见了回来报信的哨马,可惜的是只有马,马上的士兵已不知所踪。 刘泰清暗骂一声,领着身后的骑兵朝大营冲去。 邵军大营正变得前所未有的明亮。无数细细的火苗从木头和帐布中蹿出,它们疯狂地吞噬着营帐,发出“滋滋”的声音,每一刹那火苗都在疯长。用不了多久,这些火苗便能汇聚一处,把大营烧的连一块布片都不留。 许多邵军从北门和西门涌出来,他们个个狼狈不堪,是死里逃生。有人烧的满身是伤,有人大声呼救,甚至还有人后身衣襟上还燃着火,边跑边发出凄厉惨叫。 这些幸存者的心中,都有一幅难以言说的恐怖影像。他们逃离出军营之前,看到大帐已被焚毁,不少被烧死、烧焦的尸体躺在道路两侧,还有一些死状凄惨的士兵倒在地上,在草地上布满鲜血——那简直是宛如地狱般的景色。每个看到这一幕的人,都被这场面压迫得喘不过来气。 残余的邵人很快在火灾现场附近清出一块安全的空地。一身戎装的刘泰清在百余名骑兵的簇拥下,匆匆赶了过来。 一个灰头土脸的士卒连忙跪倒在刘泰清马前,带着哭音嘶喊道:“大营被烧了!” 一旁的都尉看见这景象,失了理智,仓惶的喊道:“曌军打过江了!曌军过江了!” 刘泰清低声喝道:“闭上你的狗嘴!”旋即对那个士卒道:“你接着说。” 根据他的描述,是有一伙隶属“霸下军”的骑兵突袭了大营,进行了一番杀戮与破坏,然后在其他邵军察觉之前,迅速离开。临走前,他们还喷洒了大量菜油,把整个大营付之一炬。 外人听了,只会震惊于曌军的残忍,但有几十年军龄的甘守诚听完,感觉到的却是彻骨的寒意。cao控者得要何等的胆识和自信,才能想出这么一个直击中枢的计划。 这次突袭,无论是事先情报的掌握、计划的制订以及执行时的果决利落,都表现出了极高的水准。就像一员无名小将单骑闯关,在万军之中,生生取下了上将的首级。 刘泰清不仅打了个寒颤,他不认为任何一支驻守江防的曌军有这种能力,除了曌国的“四威军”以外,没有任何一只军队能与之媲美。 “霸下军……霸下军……”刘泰清低声念着这两个字,不记得有任何军队叫这个名字。 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握马鞭的手腕不由得颤抖起来,心中冰凉。这时一名骑兵飞驰来报:“边防被曌军突破了!” 刘泰清吃了一惊,险些跌下马来,他尽量迫使自己冷静,颤声道:“快去救江防!”他死命抽着坐下战马,不顾那些受伤的士卒,纵马朝江边冲去。 他此刻已经失去了理智,但还是中途改路,朝山上的营寨奔去。江防十有八九是抢不回来了,便是能抢回来,他百余骑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倒不如回营寨调兵击之。 此刻的营寨中有两千精兵,再不济也能保住辽野。就是战败退进城池,他的腰板还赢,毕竟还是两千邵军,不算大败。 刘泰清正在心中盘算着如何反攻,却看见山头营寨的天空腾起了黑烟。他连忙兜住缰绳,望着那滚滚的黑烟,他指着营寨方向大骂:“陶语琴!你卖国求荣!不得好死你!” 话音才落,他望见一彪骑兵冲下山来,骑兵中间有一杆随风飘扬的大旗,旗上赫然绘着一只霸下。 霸下军!刘泰清心头一颤,连忙拨马便走,他只有百余名骑兵,对抗对面不知多少人的霸下军,他还是避其锋芒为好。 眼下他唯一的指望就是江防的败兵和大营中的残兵了。可他不知道的是江防上的邵军十不存一,几乎都被梅名字在莽林中付之一炬了。 他带着骑兵往大营方向奔逃了不到一炷香的时辰,便看见了一队步兵,他们正是隶属梅名字管辖下的曌军。 梅名字隔着老远便看见了刘泰清一众,他连忙让旗手高举大旗,众人呐喊着朝骑兵冲去。刘泰清心头正慌,却见一杆大旗飘扬,一众曌兵杀来。 他也不管多少敌军,只见了“霸下军”三字,他吓得肝胆俱裂,连忙换路走,走了未到一盏茶功夫,却见一队军士拦路。 这队曌军皆甲胄鲜明,刀枪耀眼,骑着高头大马,一个个虎背熊腰,显得英姿勃勃。 曌军见来了对骑兵,顿时杀气腾腾,竖起那绘着霸下的大旗。 刘泰清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又见后面追兵将至。他长叹口气,拔出腰间横刀,对身后的骑兵们道:“兄弟们!为国捐躯的时候到了!大邵万岁!” “大邵万岁!”身后的骑兵发声喊,刘泰清驱马领兵杀去。但见曌军队中射出一阵箭雨,一时间中箭着伤者有了大半,刘泰清不管身后伤兵,领着最精锐的三十余骑朝曌军冲去,却又见一阵箭雨。 刘泰清回头看时已不见随骑,他兜住马,回头看时,之见满地倒的都是邵军,只有几匹没被箭矢射中的战马在原地踱着步。 他长叹一口气,看看手中的横刀,又看看身后的追兵,正思索着,曌军已将他围起来。他正惶恐着,却见一黑骑黑甲的将军驱马走到近前。 “来将何人!”那将军厉声喝道。 刘泰清一手持刀,一手持缰,厉声道:“大邵边军第三军副将刘泰清!”那将军冷笑一声,讥讽道:“原来你就是邵人的那个寡将啊!” 此言一出,众曌军都笑。刘泰清被气的青筋暴起,怒喝道:“尔何人也!”那将军将长枪枪尖一抖,枪尖上的鲜血抖被抖在地上,道:“捆了!” 那马上下来两名曌军,一把夺掉刘泰清手中的横刀,硬生生的将刘泰清拖下马,用麻绳捆住双手。 刘泰清脸上狰狞,用力想甩开曌军,可两个曌军死死按住了他的胳膊。他边挣扎边喝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通了姓名,我死也瞑目!” 那将军拨转马头,沉吟片刻,道:“我乃贤王周玉明。” 刘泰清干笑一声,随即开始狂笑,“可怜!可怜!天可怜见!我在悸江苦心布防三年!竟不如一个年少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