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南柯一梦,是谁在布局?
山中景致空自好,无边月光来相照。 多少年前,江浪第一次学道时,师父曾说:“大道在心,心在天地,茫茫渺渺,何以有涯?” 如今,他一跃翻过丈许高的木围栏,独徘徊于山林中,闻狼啸虫鸣,见风擞树摇,心中一阵舒畅。 “哈哈哈,雷起!”江浪掐诀,掌中便现出一道雷,他将之甩向五丈外的一棵乔木,顿时将之轰得焦黑。 “火来!”他又甩出一道火蛇,使那棵乔木熊熊燃烧。 “降水!”于是便有倾盆而下的雨水浇灭了火焰。 正一道重雷法,却也贯通五行道法。对江浪而言,修炼道法比心法要简单许多,只要真气足够,便能随时施展,不存在感悟不够的问题——毕竟许多道法的内在规律在前世便早已参悟。 江浪满意道:“我虽初入纳气境,所施展的道法,却有媲美纳气中期修士之威能。” 显然,正一心诀推开道门后带来的提升,对江浪而言是极其巨大的。 江浪心怀舒畅,又好一阵大显神威,直把体内真气都快抽空了,才罢手归去。 第二日清晨,江浪从打坐中醒神而来。经过半夜修炼,他丹田的真气重新充盈。 胡大牛来叫他时,纳闷道:“江老弟,你不过吃了点稀粥,怎么一夜间变得精神抖擞,生龙活虎?” 踏入纳气境的江浪,自然是不再面黄肌瘦如乞丐,昨夜以水法沐洗身子。江浪洗干净后的面容少了前世而立之年时那一份英气,却重得及冠年华时的潇洒,若要评判容貌,他倒也算是个玉树临风的佳公子。 江浪笑道:“哈哈,大牛兄,我今时可不比昨日了,便是与你斗上几合,也未知胜负。” 以修士之能,莫说几合,便是一合,也足以将胡大牛这种凡人擒拿于地,江浪还是往客气说了。胡大牛只当他吹牛,便和他用早膳去。 依旧是白粥一碗,如今尚未辟谷,江浪还是需要进食的。 饭后,胡大牛带上长弓与短剑,拎着两袋干粮,递给江浪一袋,便领他往城里去。 江浪从胡大牛口中得知,连山村所处的这座山,是宋国东南角的一座荒山,名叫连山。连山的山脚下就有一座宋国的边疆城市——黄枫城。 黄枫城以东五十里,便是陈国,若以南三百里,则直抵南渊。南渊,乃是皇陆极南之地,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深渊,与北冥合称皇陆两大绝地。 路上,江浪对胡大牛问道:“对了,大牛兄,你可知长白山?” 胡大牛闻言,便道:“哦,俺知道,俺爹说过,那山上有神仙住着。怎么,你去过?” 看着胡大牛投来羡慕的目光,江浪回道:“确实去过......” “那里有神仙吗?” 江浪笑而不语,惹得胡大牛一阵郁闷。 二人闲聊着,脚力却不慢,到了晌午时,便已到了山脚,远远便能瞥见黄枫城。灰砖砌就的城墙矗立着,城门前人来人往。此时二人踩着的也已经不再是山路,而是开辟过的大道了。 胡大牛在路边找了个地方,将弓和短剑放进去,再拿来些青草覆盖其上。 他解释道:“这些东西不能带进城里去,官老爷要收的,待会儿俺回去时再来拿。” 江浪颔首,二人便往城内而去。 直走到有人影来来往往时,胡大牛却忽然扶额大呼不好。 他转向江浪,问道:“你有越国的路引吗?” 江浪闻言,也暗道不好,以前飞来飞去习惯了,倒是忘了这茬。路引是列国官府给本国国民的一张文书,上面书写的是持有者的籍贯与生年,若要进城,非要路引不可。 江浪无奈道:“丢了。” 只见胡大牛犹豫片刻,最终道:“其实俺看你身上没有什么盘缠,想回越国也不容易,就是送你入城,也不定饿死。现在官府在征兵,你可以去一试,若是选上了,有军饷吃。” 见江浪摇摆不定,他又补充:“俺听说许多无业的混混都到军伍里去了,他们也有不少是没有路引的,官府会补发。” 江浪盯着胡大牛的憨厚面孔,思虑了一会儿。 “那就有劳大牛兄带路了。”江浪如此说道。 其实他现在确实没什么其他好的方法了,总得找个法子安顿下来,然后再一步步恢复修为。退一万步讲,即使他想做个游历散修,没有路引也很麻烦。 二人来到城门处,便有两侧官兵上前拦路,道:“路引,还有进城三文一人。” 江浪眉头一皱,怎么进个城还要交钱,又不是商人来做生意。 “官老爷,他是俺兄弟,来当兵的!”胡大牛忙道。 “当兵?”那官军打量了江浪一眼,朝着城门站着守班的另一人道:“你把他带过去吧。” 那官军闻言,便来领人。 “江老弟,保重啊。”胡大牛又往江浪手里塞了一个有些油腻的小袋,里面有铜板碰撞声。 “这......我不能收,我已经受大牛兄大恩,岂能再要你的钱?”江浪连连推辞。 胡大牛见江浪坚持,便从袋中取出十个铜板,不由分说塞进他的口袋里。 “你身上一文钱没有,是想饿死吗?起码拿了这几个包子钱。”言罢,他挥挥手,便往回走了。 江浪愣愣得看着胡大牛远去的背影,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胡大牛自然不算富裕,与江浪也不过点头之交,却处处为自己着想。他今日才知,原来人间竟有如此朴实善良之人。 “还走不走了?”那官军催促道。 江浪收回视线,客气道:“请带路吧。” 黄枫城占地粗略估计,至少在方圆二十里以上,那官军领江浪穿过繁华的街巷,直奔城中心的城主府而去。 江浪疑惑,问道:“我听闻兵营常在城外囤居,为何黄枫城征兵却要去城主府?” “莫管这么多,你只要知道能管你吃穿住便是。”那官军不耐烦道。 一路无言,江浪便到了府内。城主府豪华异常,铺开的大院便有十数人守着。玄色墙壁平添肃穆,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江浪被带到了府内偏东的一个院子里,此时这里正空闲着,只有一张案桌,以及后面坐着的一个师爷模样的人。 “王大人,我带人来了,这小子也要入伍。”那官兵讨好似的迎上去,却被那位王大人一脚踹退。 “别离本主簿这么近,你这丘八不闻闻自己身上什么味儿?”王大人捏住鼻子,向问道:“何地人?” “大人,我乃是宋国连山村人氏,听闻城内可报国投军,便闻声而来。”江浪道。 “连山村?你姓甚名谁,可有路引?”他问道。 江浪眉头一动,不露声色道:“大人,我的路引丢了,不知可否补办?” 那王主簿道:“好说,好说。” 只见他从案桌边上捻来一块木牌,问道:“名字?” 江浪答道:“江长流。” 那王主簿便于木牌上刻上了“江氏长流”四字,递给江浪。 “行了,你带他去兵营报到吧。”王主簿打了个哈欠,便不再管他二人。 带江浪来的那官兵陪着笑脸又阿谀了几句,又引王主簿一脚踹来,便闪躲着领江浪出了城主府。 又走一次繁华至今的街道,吆喝不绝的商贩络绎不绝,如此喧哗的光景有许久不见了。 记得最后一次在凡间游历,大抵还是十七时岁与几位师兄弟一同除妖灭鬼。那年吴国一户员外家里闹出了八百年的厉鬼,几乎要化为千年鬼王。正一道分坛的几位师弟不敌,恰逢江浪几人路过,便各自大显神威,以四位成光天师之力,大破结丹厉鬼,一时名震天下,被称为正一四天骄。此后江浪便突破结丹,再也没有游历天下的必要了。 忆起往来二十年,世间曾有好少年。 也不知他们三人,是否安好。江浪想起至交,又想到如今长白山有仙人之上的存在,若是对龙虎山动手,凶多吉少。这让江浪不可抑制得从心底浮现出想迅速变强的想法。 “唉,这年岁还热闹得起来也就现在了。”走在前面的官兵忽然感慨道。 江浪闻言疑惑,便问道:“兵大哥何出此言?” 他瞥了瞥江浪,道:“你小子也是要当兵的了,给你透个底也好。” 说着,他忽然停了下来,颇为神秘地靠过来,道:“咱们宋国东边有陈国和蔡国,这俩可是冤家,但不知发了什么疯,陈、蔡两国这两年来忽然联合起来,月月来袭扰我们宋国边境。” 江浪闻言眉头微皱,他这种修仙大门派的核心子弟,虽然对列国纷争不甚关心,但陈、蔡二国的矛盾他也算是有所耳闻。二国可谓是世仇,个中缘由,自然也是其来有自。 据说千年前,陈国出了位武尊。那武尊也不知从何处得知,蔡国有一棵幻世菩提,而菩提子便是对武尊这种级别的大修士也大有裨益。于是他倚靠无敌实力,搬山填海,把蔡国好一顿折腾,却始终没找到那一棵菩提树,却让蔡国山崩土裂,有十几座城池遭了殃。 那武尊大怒之下,要拳爆蔡国都城来撒气,蔡国敌不过武尊一怒,连王室都已匆匆逃出都城,并向成周求救。那时尚且强盛的成周收了蔡国的礼后,周王亲自从岐山请出凤鸣,此一声凤鸣悠长无比,声震皇陆,于万里外直接镇杀那位武尊。 武尊既殁,蔡国自然把气撒在了陈国之上,声称是陈王指示武尊大闹蔡国,于是联合蜀国多次攻打陈国,夺了数座城池。陈国气急,也数次反击,此消彼长下,版图也经常变动。两国就这样打了近千年,至今依然不曾停歇。 堪称血海深仇的两国,居然会联合起来针对宋国,确实匪夷所思。 不过陈国与蔡国联合对付宋国的先例并非没有,前世就曾听闻过一次,为何这官军却显得如未曾发生过一般? “我曾听闻陈、蔡以前也有联手对付咱们宋国,既然有先例,便不稀奇吧?”江浪试探问道。 那官军却一愣,旋即嗤笑道:“我怎么没听说过,你这山里人倒比我知道更多了!” 江浪观察他表现,确实是不知有此事的样子,难不成是自己记错了?还是说...... 江浪又问道:“确实是山里住久了,都糊涂了,不知今夕是何年?” “九千两百十二年啊,你不会真是野人吧?”官军颇有些惊奇于江浪连这常识都不知道。 江浪心中盘算:皇陆采用开天纪年法,九千两百十二年,是江浪死去那一年的十八年前。 果然如此吗——重生之后,竟然回到了岁月上流。此前一直忘了问胡大牛现今的时间,还以为处于正常的岁月中。 可是这样一来,龙虎山上岂不是还有另一个江浪? 江浪一时有些纠结,他看向官军,又问道:“可是,两国虽然袭扰宋国边境,也未必要真动兵吧?” “所以怎么说嘴巴没毛,办事不牢呢。你们这些年轻人哪知道打仗。”那官军不屑地看向江浪,又道:“一国想要动兵,首先就要探看对方虚实。陈蔡两国连续越境,虽然很快被边防大军赶走,但他们来的人那是一次比一次多,摆明了看咱们宋国有多少斤两。”
江浪又问:“我听说宋国虽比不上威国、晋国那样的霸主,却也是西南大国,背后更是倚靠十万大山,陈蔡乃是两小国,便是加起来,也未必能敌得过宋国吧?” “这倒是在理。”官军点了点头,却又道:“真要打起来,咱们未必怕他们,但黄枫城是哪儿啊?这地方可是东南的边境城啊,兵家必争知道不?” 看那官军颇有些得意地诉说自己的见解,江浪也只能佯装连连点头,道:“那兵大哥你的意思是,无论宋国是胜是败,黄枫城作为前线战场,肯定是要遭殃了吧?” “不然你以为怎么城里突然要招兵买马?你这样的三无人士,本来是要一番排查才能入伍的,奈何现在确实是兵源不够。”他故作唏嘘道。 江浪嘴上奉承,心里则在打鼓。 他参军是为了谋取路引,若能得一清净处修炼便是更好。如今宋陈蔡三国大战前夕,哪有自己修炼的时间?而且在军营中,确实也并不算清净。 倒不如拿了路引跑了,如今也有了假的身份籍贯,去往他城乃至他国,也有了通行保证。 二人边走边聊,江浪又大致得知了周边的城池分布,北面和西面都有些宋国的城,倒是些可去的地方。 唯一担忧的就是烙上逃兵身份,不知还可否进得了其他城。 带江浪到了城外的兵营,他被分到了一群新兵当中,听说明天会有伍长来领人,今日可以早早歇息。 新兵们个个紧张,穿的也大多是缝缝补补的麻布衣服,大多数老实巴交的样子,可见都是些穷人子弟。不过也有一些,十分嚣张跋扈,大概是市井混混来混军饷的。 不去理会是是非非,江浪吃了几十人的大锅饭,便早早上了床,开始假寐。 深夜,待到众人尽皆睡下,江浪才睁开眼睛。他蹑手蹑脚起了床,摸黑溜出帐篷。他先往炊处偷拿了一些干粮。如今没有乾坤袋和储物戒指,倒是十分不便,只能取几斤而已。 兵营自然有老兵把守,但都是些凡人,江浪没费多少功夫便翻了出去。 直到离了二里地,江浪取出了一张地图,掌中生成一团火焰来照明。 图上标明西面五十里有一座南华镇,北面百里则有一座击水城。思虑片刻,江浪还是打算去南华镇。一来那击水城也是边境城市,难免要发生交战,二来,镇中危险度自然比不上城里,如今是逃兵,还是稳妥点好。 以纳气修士的脚力,披星戴月赶路,天亮前却也只能走四十里路,离南华镇尚有一些距离。江浪见天也熹微,便想拿出口粮来充饥。 只是他打开布袋,里头却只剩一些松软的泥土。 江浪一愣,大为疑惑。 “我明明拿的是干粮,怎会变成泥土?” 忽然,江浪手中的布袋也化作了泥土,连他身穿的衣服都化土,散落开去,露出他的身体。 江浪一惊,运转木法,立刻以草为线,编织出一件碧绿道袍披在身上。 这连续出现的诡异之事令得他毛骨悚然。 就在这时,官道上远远走来几人,都荷着锄头,背着麻袋。 江浪立刻迎上去,拱手道:“请问前方可是南华镇?” 那些农人模样的人见江浪衣裳精美,便有人回道:“正是,你是哪家的公子,怎么天还未亮就一人走在这道上,若不三五成群,便容易遭狼。” 江浪回道:“我自黄枫城来,欲往南华镇去。” 众人闻言大惊,道:“黄枫城?你莫不是开我等玩笑?” 江浪见几人惊讶非常,也是一愣,道:“可有问题?” 几人面面相觑,最终一名壮汉对江浪说道:“黄枫城在十八年前就被屠灭了,早已成了一片废墟,更有妖兽占据为巢,常人都不敢靠近,你怎会从那里来?” “屠灭?十八年前?”江浪一惊,忙问道:“如今是哪一年?” 那壮汉答道:“是九千两百三十五年。” 闻言,江浪面色一变——九千两百三十五年,是他死后的第五年! 可那官军明明说是今年是九千两百十二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诸位说笑了,我前不久尚且住在黄枫城,更有黄枫城发下的路引。” 说着江浪便要掏出东西来,却又想起那路引似乎也随衣物一同化为泥土洒落在地上。 壮汉见江浪扭捏,又听他信口开河,顿时没了好感,只把他当疯子,叹了口气,道:“告辞。” 语罢,便领着众人走了,只留江浪一人愣在原地。 江浪见那壮汉没有说谎的迹象,心中登时掀起轩然大波,如果黄枫城早已被屠灭,再无活人,那他此前所见熙攘的人群和繁华的城市,又如何解释?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那些人——真的是人吗? 幻术?鬼城? 无论哪一样,对于天师府出身的江浪来说,都不会丝毫不察觉。除非对方强大到一种无可比拟的程度,但那种强者又有何必要做此事? 江浪回忆起胡大牛的亲切憨厚,怎么也不愿相信这都是虚假的。 他回望了来时的方向,犹豫片刻,最终下定决心往南华镇的方向而去。 如果那一切都是有人在设局,现在的自己,并没有破局的能力。与其白白送死,不如先积蓄实力,再去一查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