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野孩子

    查小逸在高一年级出了名，不仅因为她在第一次期中考试中就考了个7班第二名，更因为上周她试演完话剧以后，大学部的好多学长见到高一的同学就会问：“你们这届是不是有一个叫查小逸的女生？……”

    高一的新生参演大学部编排的话剧，这可是件新鲜事，并不是每个普通同学都能获得这样的机会。

    蒋雯雯拉着小逸的手，酸酸地说：“你看，你现在既是学霸，又在文体活动中表现活跃，再加上眉清目秀、秉性温驯，很快就会成为男生们青睐的对象的！”

    事实也是如此。

    这些天，不论小逸是在图书馆自习还是倚在cao场的单杠旁和朋友们聊天，经常会有一些人挂着笑容主动来打招呼，而这些人，她大多都不认识。

    偶尔，小逸也会在上课前准备课本的时候，惊奇地在课桌里摸到信封或者小礼物。不过说实话，小逸并不享受这种众星捧月般的感觉，相反，她会觉得不安、忐忑、如坐针毡，这从她每次拆开包装纸前都要紧张地环顾四周就可以知道。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她的担心不无道理。那些羡慕的眼光中难免混杂着些许敌意，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外来户”，能做的也只有尽量保持低调，甚至就是和蒋雯雯、高梦雅这些蜜友在一起的时候，她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笑得没心没肺的。

    可即便是这样，她发现自己还是很难和一些人和谐相处。

    高中生活还不到半年，由于种种小事而积怨颇深的403宿舍和427宿舍简直成了天敌，只要是涉及对方小圈子的任何一点窘迫，都会被无限地演绎、放大。

    有一次，403宿舍的人甚至趁小逸一个人的时候把她堵在了女生浴室，“我们是说了某人是有人生没人养的野孩子，那又怎样？又没说你……你要是有父亲，期末家长会上就让我们看看呀！嗯？怎么样，我们的大明星？”杨美佳带头说道。

    查小逸不喜欢这样，但毫无原则的忍让却让她更加深陷流言漩涡的中心。最终，心力疲惫的她也只好放弃了与连芳冰释前嫌的幻想。

    班主任何老师听闻了一些事情，还特意在一个午后悄悄地把查小逸叫到了他的办公室，隐晦地问“附中的生活适应得怎么样”、“心神有没有被学习以外的事情所累”、“家中父母一切可好”……

    小逸只得无奈地说着“好”、“好”、“好”，特别是当何老师告诉她说期末考试之后学校要开个高一年级家长会，讲一些有关艺术生在校学习和毕业升学的重要事情，希望每个学生的父母至少能有一个参加的时候，小逸脸上的笑容更加僵硬了。

    .

    虽然听起来期末考试应该是半个学期以后的事情，但实际上，因为期中考试拖后了一些，而且兔年春节又比以往稍早，距离寒假总共也就只有大约一个月的时间。

    期末考试之后，全年级将会进行第一次文化课大排名，所以这一个月对于小逸来说，过得就像打仗一样：

    除了日常的上课、写作业、复习文化课、练琴之外，每周她还要到武陵高中参加乐队排练、到小礼堂参加话剧排练……时间安排得太紧张，逼得她几乎去食堂都是用跑的。

    可是她乐此不疲。如果小逸是条鱼儿，那么音乐就是她的海洋，鱼儿离不开水，所以就算再忙，每天练琴和每周参加乐队排练的时间是雷打不动的；

    凡星社的事情既然答应了下来，就要好好参加排练，小逸不想因为自己一个小配角演不好而让整个社团所有人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期末考试就更不用说了，就算只是为了连芳的那句“7班的学霸算什么，到时候和3班一比就知道是有多差劲”，她也会全力以赴，花两三个小时泡在图书馆几乎成了她每晚睡觉前必做的事情。

    蒋雯雯看到小逸贴在墙上的作息时间表，说她“简直就是在慢性自杀”。

    蒋雯雯曾经调侃道：“好姐妹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为了守护7班的‘学霸’，我愿陪你一起累死！”

    起初的一个星期，蒋雯雯还真的抱着一摞书本和小逸一起坐在图书馆；后来，蒋雯雯面前堆积的零食袋子日渐多了起来，看书时打哈欠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再后来，蒋雯雯终于抛下小逸，不再光顾图书馆。

    这一切都在柯佑楠的眼中，因为几周以来，他一直就坐在与小逸隔着四五排书架的位置，抬头就能远远地看到她。

    终于有一天，柯佑楠鼓起了勇气，做了一件很帅气的事情。

    那天，他远远地看到小逸抬头看了看壁钟，收拾了书本准备回去。他于是也迅速地整理了书包，抢先一步，“漫不经心”地站到了还书台前。

    “查小逸？”柯佑楠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有点意外。

    “哦，嘿，柯南！”

    “这么晚，你也来还书啊？”

    “哦，没有。”小逸笑笑，“刚才上了会儿自习，正准备回去呢。”

    “借的什么书，让我看看？……”柯佑楠伸着脖子，“《高中数学定理公式大全》……小逸，你真的要当学霸啊？”

    “哈哈，哪有……我数学学得不好，得抓紧时间补一下。”

    柯佑楠打趣道：“数学学得不好还考了全班第二，这要是再补补，还不得全年级第一呀？”

    “哈哈哈……柯南你别笑我了……”

    “手里那些是什么？也要还的吗？给我，我一起帮你还了吧。”

    “呃……好吧，嘿嘿。”

    柯佑楠接过小逸的书本，看到她把手背在了身后，弯着眼帘，天真得就像一个小孩子。那一刻，整个图书馆都好像变成了一朵巨大的蒲公英，春风吹散了它的茸絮，他和她便站在了一片草地上，簇拥的花丛间，他们相视而笑……

    这虚幻而唯美的意象深深地印在了柯佑楠的脑海中，以至于很多年以后还挥之不去。如果当时知道那是只能绽放一瞬的焰火，他大概就算燃烧了自己也要拥抱那份灼热的绚丽，可是……

    “我送你回去吧？”

    “哈？……”小逸好像被吓了一跳。

    “这么晚，万一路上有什么不安全的怎么办？……我没遇到也就罢了，遇到了再不护送，我这个当班长的难辞其咎啊。”

    “呃……这个……好吧……”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小逸还是找不到理由拒绝柯佑楠的好意。

    清冷的夜风卷起了几片落叶，路上偶尔有下了晚自习的同学，都是攥紧了衣领，匆匆而过。远处的男生宿舍楼灯火通明，似乎从哪个窗口爆发出了阵阵的欢呼。

    柯佑楠和小逸并肩走着，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小逸低着头，不敢轻易挑起任何话题。

    是啊，在这样的冬夜，还能有什么话题呢？柯佑楠只是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而已。

    “小逸，听说你要参演一部话剧？”

    “嗯，我演奥丽菲尔。”

    “谁？”

    “奥丽菲尔，一个小乞丐。”

    “呵呵，小乞丐？有意思……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唔……就是一个关于漂泊的故事，有点像是……一个历险记？……”

    “讲的什么呢？”

    “呃……大概就是关于理想和现实、雄心和狂妄、命运和反抗、怎样活才有价值之类的……我也说不好，我没演过话剧，不知道能不能演好……”

    柯佑楠见小逸有点没信心，便鼓励她说：“一定能的！他们都说你排练的时候演得可好了，我真想看看。”

    “没问题啊。就快要演出了，到时候你们就能看到了。”小逸终于扬起了笑脸。

    “你出场多吗？我们就想看你。”柯佑楠心直口快，话说出来才觉得有点尴尬，赶忙解释道：“哦，因为我们只认识你一个啊，呵呵呵……”

    小逸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岔开话题，主动给他介绍起剧情来：

    “我出场总共有七幕，第三幕是我第一次出场，讲的是奥丽菲尔与巴西勒大人的偶遇，然后他决定带她一起去航海旅行。

    第四幕是在船上，巴西勒大人给奥丽菲尔讲他的故事和理想，作为交换，奥丽菲尔要给他讲解制作朗姆酒的过程。

    在第五幕，她们到达了梵纳尔，巴西勒大人上岸去做事，而我只有一句词，‘我们今晚不在船上吃晚餐了吗？可我已经为您全都准备好了呢！’……”

    柯佑楠看着小逸一会儿滔滔不绝，一会儿又用手指杵着嘴角、望着夜空苦思冥想，一五一十地细数她每一幕的台词。他多么希望那是一场真实的旅行，而他就是她的巴西勒大人。

    “……再后来，巴西勒大人有了些名气，他开始迷失自己，变得越来越高傲、不可一世。在米拉国，他甚至要推翻他们的国王，不过这一次，巴西勒大人终于为他的狂妄和自我膨胀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最后一幕是奥丽菲尔用船把巴西勒大人的遗体运回家乡，她……她……”

    柯佑楠听得正起劲。没想到查小逸第一次演话剧就是个这么复杂的故事，他都替她感到兴奋，就好像是他自己要出演这部话剧似的。可小逸却突然皱起眉头，断断续续地再也讲不下去。

    “小逸？……你怎么了？”

    柯佑楠的笑容还堆在脸上，他听出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算这是一个结局不太欢快的故事，查小逸也不至于感情充沛到连复述一遍都会陷入到悲伤中吧？他试着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事，没事……前面就到了，这么晚，谢谢你来送我。你快回去休息吧……”查小逸低着头。

    “复习到这么晚，一定是累了吧？”柯佑楠想关心一下，但小逸并没有想要再多说两句的意思，他也只能识趣地说：“那……你也早点休息吧？”

    小逸轻轻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十七幢的楼门。

    看着那单薄的身影穿行在月下的光影中，柯佑楠突然心生了无限的怜悯之情。楼管林阿姨从传达室出来，问了小逸几句，可她似乎是没有理会就跑上了楼去。

    林阿姨给楼门上锁的时候还cao心地向外面张望了几眼，而柯佑楠就站在那里，他没有回避，他为何要回避……

    .

    “喂？阿婆？”

    “小逸啊？”

    “阿婆，你感冒了吗？声音怪怪的……”

    “呵呵呵，怎么怪怪的啦？这么晚给阿婆打电话来，有唔急事啊？”

    “哦，也没有什么急事，就是……明天要期末考试了……”

    “要考试了噢？复习好了没？”

    “嗯，复习得还好，就是……”

    “小逸啊，有什么事情，跟阿婆说噢！”

    “……阿婆，下周学校有个家长会，老师说每个学生家里至少来一个家长……”

    “噢呵呵，这孩子……阿婆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好啦，阿婆知道了，你就安心复习考试吧。”

    “嗯……阿婆，那我要继续看书了……天气凉了，你自己多注意身体……哦对了，替我谢谢李婶，这么晚还麻烦她跑去叫你。”

    “呵呵呵呵，好啦好啦，看书也不要太晚了，早点睡觉吧！你自己在学校多注意身体，别太累着自己了，啊！”

    “嗯，那我挂了，阿婆。”

    挂了电话，窗外突然下起了小雨，小逸的心里也像这阴冷的冬夜，处处都是一片湿滑和泥泞。

    自从何老师告诉小逸家长会的事，到底找谁来参加家长会的问题已经让她纠结了好几天。母亲远在几千公里以外，让她坐着飞机专程来艺大开个家长会？就算她能请下假来，来回路上的费用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而继父对小逸的事情更不会上心，小逸也根本没指望着他会来；阿婆的腿脚不灵便，平时出趟镇子都很辛苦，小逸又不忍让她坐着巴士长途跋涉到艺大来。

    如果只是开个家长会，老师传达一些学校的精神，小逸觉得自己也不小了，完全可以对自己负责。可如果别的同学都有家长来参加家长会，而自己却没有，这不等于是承认了自己就是没人管的“野孩子”？

    没有办法，她最终还是要难为阿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