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冲锋陷阵

    九月一日，秋高气爽。

    艺大附中的cao场上彩旗招展，楼宇间回荡着旋律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2011级新初一和新高一的学生代表作为最后一个方阵列队走过主席台前，开学典礼正式开始了！

    校领导和教职工代表在主席台上一字坐开，位于主席台右侧某席的话筒被人按响。红灯亮起，两声清嗓似的咳嗽之后，邱副校长端着发言稿站起来了：

    “尊敬的新埔地区各位领导、教职工同事们，可爱的同学们，春回大地，新的一个学年开始了，我们又迎来了人生里一篇崭新的乐章！……”

    全校的师生都集中在cao场上，为了节省空间，每个班男女生都是排成了一列纵队。

    小逸身边平行的位置站的是孙晓，他正搞怪地低声模仿着邱副校长的发言，故意偷换些滑稽的词儿，逗得小逸死死抿住嘴唇，强忍着笑。相比之下，就在孙晓右边的右边，新高一的同学们一个个认真地注视着主席台。

    “……让我们在这最美丽的校园，在人生最美丽的时光里，敞开心扉，放开手脚，去逐梦吧！”

    新高一的学弟学妹真诚地鼓掌，望着邱副校长的眼中泛着懵懂的曙光。

    孙晓学着他们的样子也使劲拍着手，脸上夸张扭曲的表情就像是便秘了十天一下子通畅了一般，舒爽地说：“好文采！听得肚子里这叫一个通畅！通畅啊！”

    “噗嗤……”查小逸终于还是没忍住，虽然她赶紧用双手捂住了嘴，却还是遮盖不住脸上的笑容。

    邱副校长在台下一片热烈的掌声中收起了发言稿，折叠放进自己衬衫上的口袋。本来微笑着的眼眸中，在视线扫过高二7班这里的时候明显聚起了一团乌云。

    “下面，请2011级新初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

    一个穿着白衬衫、系着红领巾的小男孩拘谨地走上主席台发言席，端正地举起右手敬礼，一丝不苟地转身面向主席台以及台下cao场上的各个方向，才规规矩矩地礼毕、翻开讲稿。

    “你们怎么回事？不好好听，笑什么呢？”

    查小逸闻声回头，发现何老师不知何时走到了孙晓身后，正严肃地盯着他，而孙晓像个被扎破了的气球，一下子垂头丧气地乖乖站好。何老师看了看查小逸，又把视线移回到孙晓的后脑勺，无声地注视了他片刻，才走回到队伍后面去。

    可是，何老师刚走没多久，一直低着头的孙晓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查小逸的脸上已然又换上了一副滑稽的笑容，他一定是又从学弟的发言当中逮到了什么可笑的点。

    孙晓刚要笑嘻嘻地开口，被人从背后一脚踹了个踉跄，差点跌进旁边高二8班的队伍里去。查小逸吃惊地回头，只见舒文馨正一脸嫌弃地看着他，无声翕动的嘴型应该是在说：“还管不了你了？……”

    按照典礼程序，新高一的学生代表也发过言之后，教导处张主任上台，翻开一个红绒面的类似荣誉证书似的本子，对着话筒宣布：

    “在艺大附中这个集体的培育下，在这个大家庭的温暖下，我们有一批又一批的青年教师也在茁壮成长、快速进步！

    我宣布，经过学校各方面的考察推优，本届代表我们国立艺术大学附中参加市级十佳班主任评选的优秀青年教师是：

    初二1班赵媛老师，初三1班赵丽老师，高三4班马佳老师。

    让我们祝贺以上三位班主任老师获得附中2011年度青年优秀教师称号，并预祝她们在市级十佳班主任评选中脱颖而出！”

    张主任在主席台上带头鼓着掌，眼光意味深长地扫过台下，寻找并停留在了高二7班何崇文的身上。他把名单夹在腋下，向前伸着双手鼓掌，仿佛是要将全场的掌声刻意送给何崇文。

    何老师也举起双手鼓掌祝贺，目光投向邻班的方向，真诚的笑容挂在脸上。

    不对劲，不对劲……

    学生们都发现了，作为蝉联了两年青年优秀教师称号的高二7班何崇文老师，竟然没能代表附中被推荐参评十佳班主任，甚至，就连2011年度附中的优秀青年教师名单里，也没有他！

    同学们开始交头接耳，悄悄打听议论起何老师出了什么情况，那个被视作是附中教师队伍的一匹年轻黑马，缘何像是一下子被断了腿脚。

    唯有何老师自己和查小逸没有表现出太过意外。他们一个站在队尾，微笑着祝贺身边获奖的老师；一个站在队头，看着脚下的草坪愣愣地鼓掌------他们都大致猜到了原因。

    “何老师，我肚子不舒服……”

    查小逸暗暗握了握拳，一转身，毅然走到了队伍后面，向何老师请假想要暂时离开一会儿。

    何崇文没有看穿她的心思，面容上反倒还带着一点极细微的担心，点点头轻声说：“去吧。”

    一抹白色的身影跑回了教学区，闪进了办公楼。

    在楼梯口，一只秀气的眉眼和几缕耳边的发丝沿着墙线探了出来，旋即，马尾辫轻轻一甩又收了回去。在转角背后，她的校服领口紧贴着墙，后心咚咚直跳。

    走廊上回荡起男式皮鞋踏蹭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直到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听到腰间的钥匙串被摘下，门锁机械性地打开。

    一只突然伸出的手掌撑住了正要关上的门扉。

    张主任明显被吓了一跳，错愕地回头。教导处的门被彻底推开，一个身穿白色校服的学生走了进来，赫然站在了张主任面前。

    待定睛一看，张主任了然于心地“噢”了一声------这个学生他可熟悉！“说吧，有什么话要讲？”

    “为什么不推荐何老师代表附中去参加‘十佳班主任’的评选？他也是青年优秀教师啊！”查小逸掷地有声地问。

    张主任从抽屉里翻出茶叶，提着暖瓶给自己冲泡了一杯绿茶，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学校的事务，什么时候轮到学生来指手画脚了？”

    有一片刻，查小逸心里有些慌了------她就知道张主任一定会这样说的，一个学生过问老师的事情，好像确实有点过分。

    不过，好在查小逸在决定要来教导处当面质问张主任的时候，就已经决心不论发生什么情况，她都要为何老师斗争到底了！

    查小逸稳住气息，十分镇定地说：“学校的事务，学生当然有权过问了！他们选的是‘十佳班主任’，班主任做得好不好，当然是我们做学生的最清楚了！”

    “何崇文老师不错，而且各方面都够格，”张主任倒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地说：“学校本来是要推荐他去参评的，他这次落选，多亏了你。”

    “多亏……”

    查小逸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和张主任理论几轮的，没想到张主任竟然不按套路出牌，就好像一计直拳直奔面门而来，毫无周旋，直接将查小逸KO在地。

    “我！……我……”查小逸明显乱了阵脚，“图书馆的兼职，我退了呀！谁觊觎那个岗位，她可以去呀！有什么冲我来，关何老师什么事？”

    “谁说那事跟何老师有关了？”

    “谁说……谁……”

    查小逸完全懵了，张主任这打的是什么拳，怎么完全找不到他的路数？本来编排好的“进攻”全都被张主任四两拨千斤地化解掉。还说要替何老师讨回公道呢，她的拳头就像是打在了一团棉花上，绵软无力！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屡次三番做出些出格的举动，学校没有深究她的问题，她反倒自己找上门来了？

    张主任借力打力，正好顺着查小逸的话说：“你一次次闯祸犯事，哪次不是何老师罩着你，替你承担后果？学生写信举报他，说他为了偏袒照顾你，不惜违反规定和公平！你知道何老师因为你吃了多少亏？挨了多少批评？错失多少机会！”

    “都怨我成了吗！全都怨我！……”

    本来自信满满地想为何老师找回公道，没想到竟被压制得喘不过气来，学生到底还是斗不过经验丰富的教导处主任啊！

    查小逸情绪激动地大喊一句，委屈地哭了出来：

    “……我想融入这里，我想和每个人都成为朋友，怎么就这么难啊？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安心地学习音乐，为了我的梦想……连芳在新生音乐会录音上做手脚，我进不了艺大交响乐团，进不了校乐团一队，就只能进二队……她们宿舍的一起嘲笑我，说我是野孩子，在浴室也欺负我……是，我是弄坏了连芳的琴，可我都答应赔她了，她还要找人打我，抢我的笛子……是，我不是个好学生，我出去喝了酒挨了处分，可我出去挣钱还不是为了赔连芳的琴，为了和阿婆过一点轻松的日子！我就是想用暑假在图书馆挣点钱，我错了吗！都是我的错！……呜呜……说我连累何老师，倒不如说是你们滥用职权，打压异己！”

    张主任本来还暗暗歉疚地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严厉了些，可听到这，脸色立即变得铁青：“查小逸！你别太过分了！我提醒你，你现在身上还背着两个处分呢，说话悠着点！”

    “怎么？我说出实话戳痛你们了吗！”

    查小逸张着一双哭红的眼睛，毫不畏惧地看着张主任：“这一年我已经看透了很多事，为什么连芳在新生音乐会上没演奏完都能直接进艺大学生交响乐团？为什么蒋指挥破例让她直接坐在第一提琴外手？乐团还给她排练独奏曲？何老师这么好的老师为什么平白遭受排挤？说什么一切为了艺术，冠冕堂皇的，其实都是些欺软怕硬的势利小人！……唔唔……唔……”

    情绪还在气头上的小逸还要叫嚣，被及时赶来的何崇文从背后一把捂住了嘴。

    下腰抄底，何崇文一下子就将她横抱起来，扛上肩头弄出了张主任的办公室。

    “查小逸你要干什么呀？啊？！你要干什么呀？！万有引力都压不住你了？要飘起来了，是吗！”

    直到快步走出了些距离，何崇文把查小逸从肩头卸下来戳在地上，一手插着腰，一手不断地用手拂起头发，显得焦头烂额。

    这个秉性顽劣的查小逸啊，她难道真的就是自己教学生涯中过不去的那道坎？打也不成骂也不是，他要如何才能管教她？------因为她没有错啊！

    “何老师，难道您就认了吗？难道您就接受了那些诬告和对您不公的评价了吗？”查小逸情绪激动地含着泪痛诉：“难道，您也认为一切都是因为我这个总出状况还不服管教的学生吗！”

    何崇文一手扶着额头，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平顺下来，气喘吁吁地说：“小逸，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是我一个转学生不配和本地学生抢兼职，还是不配和有父亲的学生一起上学？！……”

    何崇文震惊地看着查小逸那张极度委屈的面孔，而她正努力不让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掉下来。她咬着嘴唇，那清秀的睫毛沾上了露珠，气息也因抽噎而断断续续：“何老师……学音乐……是……是我的梦想……”

    楼道里空无一人，清澈的阳光从窗口穿透进来，投射在寂静的白墙上。那里，一排音乐家的油画像被庄严地装裱在金色的相框里。

    何崇文背过身去，仰着头，闭着眼，无声地大口吞咽着。心地柔软的他多想现在就把查小逸这个学生拥入怀里，可是他不能！那样他就是软弱无能的！作为她的老师，他必须坚强，真正的坚强------

    不是毫无意义的安慰，而是让查小逸切实地知道，她以后终将要独自面对的这个世界里，不会处处都充满着爱护和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