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路
他发现自己靠在破败的墙上，身下垫着稻草。不舒适，却温暖。 “娘——”他哭喊出声，世界的声音似乎又回来了，呻吟声，叫喊声，再次充斥他的耳朵。 水瓢被打翻了，他倒在草堆上，再无力起来。老和尚静静地坐着，看着他。他的袈裟已是缝缝补补，有蒙上一层灰，明显是很不在意。 “伤员大多已经离开了，令堂，估计也已不在了。老衲已为亡灵超度，还请节哀。”他的声音略带沙哑，苍老，稳重。 宏怿安静下来，“大师，我，能留下吗……” “小施主若要常驻，那便皈依我佛，斩断凡心，去五毒，离八苦，不可杀生，一不可再心存执念，去寻仇。” “那，我要走……”宏怿竭力要站起来，可又倒在草堆上。 老和尚长叹一声。“小施主大可以在此暂住几日，调养身体。老衲还有些余粮，应该够养活。” “多谢，大师……”宏怿眼一闭，又沉沉睡去。 他在庙里一连呆了七天，身体机能也渐渐恢复过来。前几日，他躺在稻草堆上，看着老和尚打坐，参禅，擦拭佛像。佛像不大，只有半人高，他却擦的很认真。 老和尚每日下午出寺，日落时归。平日会煮些野菜粥，也会有汤水。粗茶淡饭，宏怿倒也吃的习惯。他也偶尔出去走走，看人们一点点收拾废墟，拾出些旧衣服之类的东西。 一个傍晚，老和尚回来的时候，顶着夕阳。宏怿坐在门槛上，老和尚见了他，倒也坐过来了。 “大师，他们是谁？”宏怿静静的看着天边的太阳一点一点隐藏于山头，展露出最后的光彩。 “他们？” “那天晚上来的人。” “哦，是天使帝国的士兵。”老和尚也看着夕阳，在绚丽的光芒下，人们的背影仿佛一幅剪影画。 “他们为什么要来？” “受到国王的命令。” “国王为什么要攻打这里？” “土地，钱财，地位，都有吧。”老和尚淡淡的笑了，盯着远处的山头出了神，似乎在回忆什么。 “我不想在让他们打杀人了。”宏怿突然扭过头望向老和尚，一本正经地说。 “小施主也可以皈依我佛，以求内心安宁。” “内心安宁，那他们呢？” “他们？” “伤员，百姓，士兵，无辜但可怜的人。” “与你又有何干？” “那大师，你为什么要帮助伤员？” “他们，受伤了……” “您说过，成佛之后就不能帮助他们了。” “是。” “那我不要成佛。” “小施主想干什么？” “帮他们，阻止战争。” “也许，我不是个好和尚……” “大师，您知道哪里可以学武吗？” “学武？小施主不是要阻止战争吗？”他饶有趣味地扭过头来。 “我要学武，阻止战争，帮助他们。” 老和尚微微一笑，“我有一个老朋友，在北边的一个山谷里。小施主若真想学武，可以试着去找他。” “远吗？” “远。” “那我要早点走。” “好。” 第二天一早，宏怿正在收拾行李。稻草堆里，他捡出一柄小剑。许是那天掉的吧，他用布包起来，放在身上。 老和尚走了出来，“小施主这便要去？” “对，这几日，多谢大师。”宏怿深深鞠了一躬，转身走出庙门。 他的背影，渺小而坚毅。 宏怿从小村庄一直向北走。一路上并没有什么村子。他带的干粮快就吃完了，只能靠摘一些野菜野果。 天使帝国的士兵似乎已将这里扫荡过一遍，一路上没有什么人，也没有大型的野兽。林子很密。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钻下来，地上透出一个一个光斑，掩盖在枯草上。宏怿靠在一棵树下休息。突然他听到一串细碎的脚步声，他立刻警觉起来。 这几日从林里的磨练将他几乎训练成了野兽。现在，在他脑中的，已经没有了恐惧，只有冷静。 他还记得，那天被一只野狗咬伤，相持了三个时辰，最后将它逼退。 他还记得，那天躲在一个树洞里，望着天上的月亮，嚼着已经烂掉的野果。 他还记得，突然从树上掉下的蛇，吐着信子，血红的眼睛中，令人恐惧的眼神。 一切的一切，将他脑海中的恐惧赶得干干净净。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会在夜里做噩梦的小孩子了。不过几日，他就已彻底成长。 他从腰间解下小剑，背靠在树边，听着四周的情况。 左边的草丛里，簌簌作响。他将目光锁定在草丛里。突然，窜出一道黑影，呲牙咧嘴向他冲过来。 是一只狐狸，明显饿了很久。皮毛没有一点光泽，后脚还沾染了血迹。宏怿连忙闪身躲开。一边挥舞着短剑，一边快速后退着。 狐狸的眼里闪着寒光，一步一步向他靠近。宏怿突然停住，一人一狐就这样僵持着。 狐狸率先忍不住了，高高跃起，飞扑过来，前爪在空中划过。宏怿一甩手，它倒向一边。可他的手上也多了三道血痕，鲜血在手臂上划过几道痕迹。 宏怿没时间管手上的伤口了，又前进几步，一剑劈下，却被狐狸躲开，一口咬在他右腿上，顿时血流如注。 宏怿一剑将它甩开，狐狸跳到一边恶狠狠地看着他。他一步步后退，能感觉到腿上的剧痛袭来。小腿几乎动不了，肌rou阵阵发酸。他就要撑不住的，一手扶着树勉强站住。 狐狸绕着他走着，静静的等待猎物倒下。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闪过的杀意，令宏怿不禁胆寒几分。 它在等，等他倒下。这只畜生似乎是从林中的王者，嘴角微微勾起，付出一抹自信的微笑。 眼前的小崽子，似乎已经成为了它的盘中餐。 宏怿绕着树转着，面对的狐狸，艰难的举着短剑。 狐狸顿了一下，轻舔牙尖，下一瞬就朝他冲过来。宏怿将剑挡在眼前似乎已经不行了。一柄剑似乎已成了他的负担，眼前的景象已经模糊了。 “畜生！” 一道身影从他身前闪过，伴随这一声惨叫。 灰红的袈裟，苍老的面容。 他手里拿着一根粗大的铁棒，一击将狐狸的脑袋打碎了。血染红了地上的枯草，沾染上他的布鞋。 宏怿不敢相信，眼前矫健的身影，竟是那瘦弱的老和尚。 “善哉善哉！”老和尚将铁棒插入地下，双手合十。 “施主身体可还好？”老和尚转过身来。随手从兜里拿出纱布，要被他包扎。 “大师……” “怎么？有没有想老衲？”老和尚让宏怿躺下来，给他包扎好腿伤，又随手折下一根长树枝，给他作拐杖。 “可您不是说成佛就不救人，也不杀生的吗？” “我可不是个好和尚。能走吗？走！” 宏怿一手搭在老和尚身上，一老一小走在这荒无人烟的丛林之路上。四周静悄悄的，似乎再没有什么生灵。 “大师，一路上的野兽都是你打败的吧。” “是。” “大师，您这么厉害，能不能教教我？” “不教。” “为什么啊？” “小施主，你可知老衲出家前是什么人？” 宏怿摇摇头。老和尚静静的望着远方的天，似乎在回忆什么。 “是一个将军。带兵打了很多仗，杀了很多人。也有很多人想杀我。有我的敌人，也有我的朋友。后来我身边的人都死了，一切都没有了，就找了一座破庙，出家当了和尚。” “您为什么要当和尚？” “我杀的人太多了。每天晚上他们就来找我要寻仇。那阵子我一天都没办法合眼。一闭上眼就听见他们的哀嚎，看见血流满地的战场。所以我就请求佛祖，帮我渡他们。” “佛祖答应了吗？” “佛祖不答应啊。就只好靠我自己来渡。我杀了成千上万人的。也得救成千上万人才能够渡他们。所以听老衲一句劝，别去习武，也别去寻仇。” “我习武不寻仇，我要救人。” “好，希望你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