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朝生使者
“小环以为杨仁方抛弃她是因为她的贱籍身份,其实并不是,从一开始,杨仁方就从没打算纳小环入杨家门,后来他与那梁府小姐成了亲,小环却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于是找上门,经过这些事,她原就没有指望杨仁方会给她一个名分,只是不想让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她想找一个清净的地方,独自将孩子养大,但杨仁方却慌了,生怕小环的事被他的夫人知道,那个梁小姐是金陵城出了名的母老虎,杨仁方没有功名,那一点点家业又都被他败得差不多了,所以他娶梁小姐,其实跟入赘差不多,所以他很怕他的娘子。他将小环藏在福安庙里,但没过多久,还是被他的娘子发现了,他害怕自己被赶出梁家,富贵不保,只能赌咒发誓,说是小环主动勾引她的,为表忠贞,竟然还丧心病狂地与夫人商议,要将小环jiejie烧死在福安庙中…” 这个故事在后世西凉城中一个叫前尘客栈的地方,被一个说书先生改编成文,广为流传,当然他将其中的细节做了些许调整,比如将知府小姐改成了丞相小姐,一文不名的纨绔子弟改成了求取功名的穷秀才,破庙藏娇改成了千里追夫,好像这样故事才比较有看头似的,果然也骗得不少眼泪。 听过这个故事的人都知道,结局梁小姐失手将丈夫和小环一起烧死,自己也在这场大火中毁了容,从此就疯了,后来好像是被知府大老爷关在深闺之中,没人知道她是死是活。 三人话毕,李媛便带着夜漓与鹤青去衙门验尸,见到她那形如槁木的弟弟,浑身上下的皮肤都是皱巴巴的,像晒脱了水的茄子干似的,面颊深陷,身子轻得只剩下骨头,果然是被邪祟吸干了精气而死的。 如今就只剩下两个问题了,如果破庙里被烧死的是杨仁方和小环,那他们在破庙里撞到的老人家是谁?为什么他会被开膛破肚,死得这么惨? “这两位是…?“李媛的母亲已经在衙门呆了一天一夜,为大儿子料理后事,面容憔悴,蓬头垢面,见到女儿带着两个陌生人来,虚弱地问。 “他们…他们是仙门中人,是来…是来帮忙的。”李媛怕吓着娘亲,犹犹豫豫作答。 “两位师父一定要替我儿子报仇啊!”李婶闻言却直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不管是什么东西害了我儿子,你们一定要抓出来,替他报仇!” 这位李婶倒是个明眼人,心里清楚这不是一桩普通的人命案子。 他们连忙将李婶扶起,鹤青道:“在下一定尽力而为。” 这时,门口走进来数个差役,仵作点了几具尸体,盖上白布,差役就把他们运走了。 夜漓打听:“这是做什么?” 李婶道:“每日送来这里的尸体太多,很多尸体无人认领,无名无姓无从查起,没有苦主,就没有案子,只能送去焚尸炉焚烧。” “哦…这样啊。”夜漓若有所思。 李媛问:“你们是刚到金陵的吧?今晚何处歇脚?” 鬼魂是不能离开冥界太久的,离开的时候必须附在一具rou身上,否则没有实体,在其他五界之中,除了有特殊能力的人外,是无法看到或者感知到其存在的。 整个冥界唯一一个可以自由出入且施展魂术的只有鬼王洛梓弈,而其他鬼魂,无论是魑灵,鬼魅还是魍魉,都不能在冥界之外逗留,时间一久就有可能和rou身无法分离,后果则可能是形魂俱灭,更多情况下,离开冥界太久的魂魄会慢慢忘记回去的路,变成孤魂野鬼,久而久之就开始变恶作祟。 往日夜漓接到任务,通常个把时辰就能办妥,剩下大把时间吃喝玩乐,照样能按时回冥界报道。 可眼下这个情况,有一个仙门中人在旁盯着,总不好在他眼皮子低下脱了rou身回冥界吧,鹤青本就疑心夜漓的身份,这样一来,怕是和破庙里的那个老者一样,还没走远呢,就被鹤青一剑打散了,况且任务还没有完成,夜漓也不想回去。 鹤青说:“我自会去客栈投宿。” 李媛又看向夜漓,夜漓两手一摊:“我可没钱住客栈,只能请鹤兄帮忙一起解决住宿了。” 李媛说:“二位既然是来调查我弟弟的案子,如不嫌弃,可以住我家。” “我家离那福安庙近,若那里真有什么,我和我娘带着几个孩子,也怪吓人的,如果你们能来,我们也能安心些。” 鹤青看看夜漓,夜漓耸耸肩表示随意,他也就没有理由推辞了。 二人跟着李媛母女来到豆腐作坊,她们进屋收拾了一番,李媛对她的几个弟妹说:“阿耀,婉儿,小石子,今天你们睡我房间,我和娘睡,你们两位就睡孩子的房间吧。” 夜漓进屋一看顿时傻眼,这地方还真是小的可以,指了指鹤青,又指了指自己,面露难色:“只有一张床,我们两个人,怎么睡啊?” 李媛道:“三个孩子都能睡下,你们两个大男人,有什么不能睡的?” 夜漓哭笑不得。 现下她有些后悔,当初实在不该因为这具rou身长得标志,她本人又一直喜欢女扮男装,就随意挑了现在这具躯体附身的,她虽是万年难得一见的魑灵,但也是货真价实的女鬼啊,虽说只是鬼魂吧,但到底男女授受不亲,就这么睡一块算怎么回事? 别扭归别扭,但也无法言说。 劳累一日,一屋子人都早早回房休息了,鹤青在床上打坐入定,夜漓打了个哈欠看着他一动不动的,觉得自己好像对着一尊佛似的。 约莫两刻之后,鹤青终于睁开眼,看到昏昏欲睡的夜漓,问她:“夜兄是不是困了?你睡里面还是我睡里面?” 夜漓已经打了一个盹了,被他这么一问,却说:“我不困。” “不困?” “我,我是说,我也要打坐修炼。” “可你方才怎么不与我一起打坐,此时夜已深了,如不休息,强行修炼,只怕反而会适得其反。” 夜漓说不过他,也懒得同他争辩,于是道:“那你睡里面吧。” 鹤青点头:“好。”于是开始宽衣解带,这本也没什么,总不能穿着外衣睡觉吧,夜漓却大惊小怪地叫道:“你,你干什么!” “我?”鹤青莫名其妙:“我准备睡觉啊,夜兄啊,我看你眼圈颇深,想来是喜欢熬夜所致,如今是秋三月,正因早卧早起,方为养生之道。” “.…..” 夜漓想反驳,黑眼圈还真不是晚睡的关系,鬼附身大致都是这个模样,但又觉得他聒噪得紧,年纪轻轻口气却跟迂腐的老夫子似的,索性闭嘴,顺从地躺下。 鹤青看看他,又问:“夜兄喜欢和衣而睡?不觉得难受吗?” “不觉得!”夜漓不耐烦地翻了个身,鹤青也没再多说什么,闭上眼,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他睡相很好,气息均匀平稳,一动不动的,无论夜漓在他边上怎么不安分得扭来扭去,也丝毫没有影响他。 鹤青解了束发,乌丝倾泻,有几缕飘到夜漓的脖子里,弄得她酥痒难忍,本就辗转难眠,过了一会儿,他又忽然翻了个身,转过来面朝着她,挺拔的鼻梁离她的脸只有寸许。 夜漓只觉得自己太阳xue突突直跳,但这应该只是她的错觉,毕竟鬼是没有脉象的。
不过这个鹤青是怎么回事,也太没有自觉了吧,一个修仙的人长成这样还不懂得自我保护,真当自己不会吃了他是怎么的。 幸好他碰上的是自己这样善良的女鬼,要是遇到狐狸精,蛇魅这样的鬼怪,早就被吸干阳气,吃得骨头渣都不剩了。 夜漓叹了一口气,看来今晚是没法入睡了,索性起身走到门外,时逢月中,朗月当空,月色澄亮,光晕如水,她好久没有见过人间的月夜美景了,倦怠得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心中正是一片宁静惬意。 “夜漓。” 这时,忽然有人叫了她一声,将她吓了一跳,转身一看,原来是朝生使者麟飞。 “喝…你吓死我了...”夜漓嗔怪道:“麟飞,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神出鬼没的?” 麟飞说:“可我本就是鬼啊,难道不应该这么出场吗?夜漓你也是鬼,怎么会被吓到?” 夜漓:“.…..” 麟飞自言自语:“难道是在人间呆得太久,真把自己当成活人了?” “你怎么会来这里的?”夜漓明知故问。 已经一天一夜,她确实在人间逗留得太久了,冥界这是遣使者来催她回去了。 麟飞说:“哦,是鬼王殿下让我来找你的,他让你立刻回去,还说地缚灵之事你不要管了,他会派其他使者来处理的。” “不要管了?”夜漓怒目圆睁:“我吃了那么多苦头,他现在让我不要管了,凭什么?” 麟飞好心好意地说:“鬼王殿下让我招你回去是好事,他要赐你封号,敕封你为怀阴鬼主,辖怀阴山,掌孽境,司因果。夜漓,虽说你是魑灵,但到底只是个去人间消孽障渡冤魂的鬼差而已,与鬼王之尊相去甚远,将来要嫁与鬼王,怎么样也得有个得体的称号才是。” “谁稀罕他的敕封啦?!” “夜漓,”麟飞循循善诱:“等你受封,你就是和罗刹鬼,夜叉鬼并称的四大鬼主之一了,这不好吗?” 夜漓冷哼道:“等我再多抓几个恶鬼凶灵,魂力说不定就能超过他了,到时候…哼哼…”她心想,到时候,谁当这个鬼王还说不定呢,谁瞧得上一个鬼主的封号? 再说了这封号是怎么回事,怀阴鬼?听着就阴森恐怖,让人脊梁骨冒冷汗,像极了凡间的父母随口编出来,吓唬那些不听话不懂事的小毛孩的名号,她都能预见,以后谁家要是遇上什么衰事儿,肯定会赖在她头上,小孩子如果不乖,大人们也会恐吓说,再捣蛋当心怀阴鬼把你抓去吃了! 她一个妙龄女鬼,起这种老妖婆的封号,合适吗? 麟飞为难道:“夜漓…你何苦跟我过不去呢,你不跟我回去,我没法向鬼王大人交差啊…” 夜漓扯动嘴角,目露凶色,脸上隐隐出现一道道黑色的裂纹,仔细一看,那裂纹竟是鳞片的形状,她慢慢向麟飞靠近,每走一步脚下就有煞气腾起,眯着眼凑近了问他:“那你是怕鬼王多一点,还是怕我多一点?” 麟飞哆嗦道:“夜漓,你你你你冷静,冷静啊!这里是人界,不能擅用魂力的!” 夜漓直起身子,身上的黑气褪去,看着吓得语无伦次的麟飞心中暗笑,这家伙好歹也做了近千年的朝生使者,居然这么不经吓,怕不是胆小鬼吧。 “夜漓,你不听召唤,你包藏祸心,你等着!”麟飞一边说一边隐去身形,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