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蟠桃园
没错我又闯祸了。 蕊芝知道我又没干好事,捂额大吼:“你在干什么?!” “我,我,我在煮饭啊…”我小声辩解。 不得不说化成人形后最让我苦恼的,就是解决一日三餐温饱问题。 想来还是做鱼好,张嘴就有的吃。 蕊芝的眼睛瞪得滚圆,凶神恶煞:“谁让你动厨房的?!是不是想把我这地方烧了?” “我…”我委屈巴巴地说:“我饿了…” 其实我是想做顿吃的,讨好一下蕊芝,一来我确实占了她住的地方,怪不好意思的,二来虽然那天在西王母殿中我有些恍惚,但一些片段还是断断续续传到了我的耳中,我当时听得云里雾里,这几日一想,又琢磨出了些别的意思。 若能和蕊芝套套近乎,说不定能从她嘴里问出些什么来。 蕊芝盯着我看了半天,然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跑到后厨鼓捣了一会儿,揣出一盘糯米糕来往我手里一塞,没好气地说:“以后都不许靠近厨房!” 我一脸惊喜地捧着糯米糕,眼睛都亮了,连连致谢。 然后我就把什么讨好啊,什么套话的事全忘在脑后了,坐下来专心致志地吃起了糯米糕。 什么都比不上满足口腹之欲来得重要。 糯米糕实在太香啦!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我发现蕊芝真真是那个嘴硬心软的。 或许是我的感谢太过真诚,蕊芝不禁愣了愣,随即撇了撇嘴说道:“东西不可是白吃的,明天来蟠桃园帮忙。” 吃人嘴短,我自然满口应承,第二天就扛了锄头,屁颠屁颠地和她一起去园里干活去了。 蟠桃园我可太熟了,在我还是一尾鲤鱼的时候,栎鸟就告诉过我,蟠桃园里的蟠桃三百年长叶,三百年开花,三百年结果,凡人吃了能长生不老,飞升成仙,神仙吃了也能灵力大增,精进修为,总之是大有裨益。 那时我生活在瑶池里,虽没亲眼见过蟠桃园,却是以此来计算日子的,从第一片蟠桃叶飘到水面上算起,到闻到馥郁的花香,我就知道,三百年过去了,等蟠桃结了果,香甜的气味弥散开来,每每我都只能闻闻,却吃不到,实在馋得难受。 然后枯枝换新叶,如此循环往复,九百年光阴便匆匆在这叶、花、果中,似水般流逝了。 我为了在蕊芝面前积极表现,干活还是很卖力。 虽然经常是越帮越忙。 比如本来是要松土的,一铲子下去,不小心挖到了蟠桃树的根。 我都能感到蟠桃树被我挖疼了,一抖擞,树叶落了一地,我有些尴尬,暗暗踢了踢土,重新掩埋。 本来是要驱虫的,却不小心把刚结朵的花苞打下来了,这下子藏不住了,我只好一边傻笑一边捡起花骨朵。 蕊芝心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被我气得抡起手上的羽扇,举了半天还是放了下来,只让我赶紧滚蛋。 我想,她这样一个端庄贤淑的仙姑,如果不是气急了,是不会说出这样粗鲁的话的,只好到别处消磨去了。 这样几次之后,蕊芝便不许我来蟠桃园了,但我又闲不住,也不想在烟落居吃白饭,所以老缠着蕊芝,让她给哦找些点事儿做。 蕊芝被我缠得烦了,说你没事做可以修炼啊,不然下次你师父来考教你,又要挨训。 我立刻xiele气,闷闷不乐的自个儿玩去了。 虽说我拜了师,但玄女师父太忙了,不是去为蛮夷启蒙开智,就是写经书传世教化,今天指点这个帝王兵法,明天传授那个主君农耕之术,后天又去帮某国将士破解敌军阵法,就是没想着来教导一下她徒弟我。 玄女师父大半年才来昆仑山一次,每次都只能呆上小半天就匆匆离去,对我的教导无非是那几句话,末了,扔几本书给我,叮嘱我好好修炼就走了。 “阿善啊,这是长留仙翁所著的《御神诀》,虽是仙法入门典籍,但其中奥义深厚,若能领悟,将受益匪浅,你可要熟读背诵,好好练习。” “阿善啊,这是永晟帝君所著《度厄经》,为师认为这是最好的讲述天道理法的书,与时迁,应物变,不为物先,不为物后,方能无所不宜,此乃修炼之根本,你可要熟读背诵,好好练习。” “阿善啊,这是紫薇宫中的仙史官所著的《集仙录》,你可要熟读背诵,好好…倒也不必练习,不过这是天神院的必修课之一,你多看些书,总是不会有坏处的。” “阿善啊,这是为师所著的《云笈天阵》,师父不才,唯阵法还算颇有小成,这本书也算是集师父修行感悟之大集,起阵术和破阵术皆有,你可要熟读背诵,好好练习。” 就这么过去了两三年,我枕边的书越堆越厚,本事却是一点也没有学到,玄女师父每次来都要摇头叹息一番,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也许是我悟性差,没什么天赋吧。 我无精打采,垂头丧气地走回住处,突然肚子发出一声长而响亮的咕噜声。 然后我的注意力就被转移了,在烟罗局四周兜兜转转,想看看蕊芝在不在。 兴许她那里还有没吃完的糯米糕,这会儿能拿来垫吧垫吧。 想到吃我就来精神了,晃悠到蟠桃园,只见门口放着摆躺椅,蕊芝躺在上面,欣赏着满园春色,身边还有两个仙婢伺候着。 这两个仙婢我认识,是刚飞升上天界的地仙,一个叫碧莲,一个叫露茶,在我还未化成人形前,也是来给我送过食的。 三千年来,投喂过我的仙娥仙婢来来去去,不知有几多,你以为神仙就性情淡薄,看轻名利?太单纯了。 须知趋利避害,追名逐利,世间大同,进而拜高踩低,趋炎附势也是一样,所谓“富在深山有远亲”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我也很理解这些仙娥不愿意做这枯燥单调,又出不了头的活了,所以每次昆仑山来了新人,这差事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她们头上。 每天和一条鱼打交道,想来是委屈她们了,伺候了我这么久,难免有怨言,所以自打我住进烟落居,她们就时常在蕊芝面前说我坏话,还撺掇她找机会把我轰出去。 她们在蕊芝手下当差,平日里便没少巴结,看我与她同住,更生怕我把她们的位置抢了去。 碧莲说:“这条死鱼也不知是得了什么机缘,居然拜得九天玄女为师,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在瑶池里泡了三千年才修成人形,一看就是个没有悟性,缺少慧根的。” 露茶在旁附和:“看她这几年,灵力修为毫无长进,我看玄女娘娘也并没有把这个徒弟放在心上,想来是资质太差,也羞于启齿吧。” 碧莲趁机对蕊芝说:“姑姑和她住,一定也是不愿意的吧,你看,她总给你惹麻烦,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吃得又多,不如找个法子打发了,还能清净些。” 我知道碧莲和露茶向来不喜欢我,所以也没把她们的话放在心上,只是觉得嚼舌根也就算了,吃得多也碍着你们了,我还是个孩子,还在长身体呢。 蕊芝将羽扇覆在脸上,闭目养神,不知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 碧莲见她不说话,继续添油加醋:“也不知王母娘娘是怎么想的,把这种妖孽留在昆仑山上,可莫要给昆仑山惹出什么祸事来才好…” 她们两个毕竟才来不久,拍马屁完全不得要领,须知蕊芝这个人,古板无趣,但对西王母的忠心实乃天地可鉴,碧莲和露茶诋毁我,她可以听之任之,不做表态,但她完全容不得有谁说西王母半个字不好,当即坐起来,沉着脸说:“是谁给你们的胆子,在这里议论王母娘娘的。” 碧莲和露茶见蕊芝生气,吓得腿都软了,连忙跪下说:“姑姑消消气,我们才来没多久,还不懂规矩。” “要知道祸从口出,做人和做神仙都一样,谨言慎行才是立身之道,”蕊芝复又躺回去,摇着手里的羽扇慢条斯理地说:“看在你们一路从地仙修上界,不容易的份上,就罚你们去把瑶池的落叶打扫干净。” “顾念你们是初犯,饶你们一次,若有下次,我一定回了王母娘娘,将你们贬下界去。” 她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碧莲和露茶还杵在那儿,互相推搡,好似在责怪对方,愠怒道:还不快去!” 碧莲和露茶这才应声去了,急匆匆跑出来,撞见站在树下的我,瞬间明白刚刚的对话一定都被我听见了,索性也不再粉饰什么,反而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好像她们被罚都是我的错一样。 晚间,我躺在床上,内心郁闷,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和碧莲露茶对我的嘲讽,想着玄女师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失望的眼神。 修为灵力什么的,我原是不大放在心上的,现在想想正如她们所说,我确实也太不长进了。 我对着屋顶叹了半天的气,或许是吵到蕊芝了,她颇有微词:“干什么呢,大半夜的还不睡觉,长吁短叹的。”
“姑姑,你说师父是不是嫌我笨,所以才不教我的?我要怎么炼才能变得和师父一样厉害?” 蕊芝翻了个身,半天不答话,我以为她又睡着了,谁知过了一会儿,她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玄女娘娘的话看来你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啊。” “修炼之道,悟者自得,心有所念,大道至诚。” 我听不懂,问:“什么意思?” 蕊芝耐心讲解:“前半句的意思是修炼不能刻意,能领悟的,吃饭睡觉走路都是修炼,反之再练上一百年也是无用,后半句说不能为修炼而修炼,要为更高更大的目标而修炼,心中有念想,才能有所成。” “哦...”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蕊芝说:“玄女娘娘日理万机,还愿意收你为徒,可见是很看重的你的,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了,还是把你师父给你的书好好几遍吧。” 可是那些个仙录典籍,我已经翻过好几遍了,我沉下心,又捧起书装模作样地用功了几日,终于是放弃了。 可能我就是没什么天分吧。 罢了罢了,知难而退也不失为美德,干嘛总跟自己过不去。 烟落居的小院里有一个秋千,我闲时总喜欢在上面荡一会儿。 我觉得飞上天的感觉特别爽,荡着荡着又会停下来,伸出脚踩在昆仑山的土地上,踩实了蹭来蹭去。 时至今日,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对我来说依旧很奇特,我仍未习惯。 这日碧莲和露茶又来烟落居,提着新鲜的荸荠和芡实,说是让蕊芝尝个鲜。 我冷眼旁观,内心嗤之以鼻,她们倒是会做人情。 与蕊芝寒暄客套一番后,碧莲与露茶从屋里走出来,看到我坐在秋千上发愣,便一唱一和地对我冷嘲热讽。 “唉,这有的人呐,有手有脚,却日日在这里吃白食。” “没办法,谁叫人家是九天玄女的徒弟呢。” “那有什么用,修为低下,唉,说出去都是个笑话。” 我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尽量不去在意,转身正要进屋,碧莲叫住我:“喂。” “叫你呢,听到没有。”见我不理她,索性跑到我面前来挡住我的去路。 “拿着”她递给我一个小金盒子:“这是王母娘娘游历四海,寄回来的栯木果,现下已经给天庭各宫都送过去了,只差月神宫没送,你就帮忙将送去吧。” 我说:“你为什么不自己送?” 碧莲和露茶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露茶说:“月神宫这地方晦气得很,远在东极毗邻魔界不说,听说那地方古怪的很,成日里阴森森的,到处挂着黑纱,连种的花草都是黑色居多,这哪里像是一个女神的宫殿啊。” “哼,”碧莲不屑道:“什么女神,不就是一个灵宠嘛,出身低微,连我们这些地仙都不如,若不是上一任月神出了那种事,九重天上的神仙都避之不及,竟无人肯担此任,否则哪里又能轮得到她来做一宫之主。” “嘘...”露茶到底是蠢笨且胆小,怕碧莲这张嘴又给她们惹祸,连忙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就差没给碧莲嘴捂上了。 我可算是听明白了,她们这是把不想做的差事推诿给我啊,我虽然好说话,但也没有这么傻吧,于是我将金盒递回去,说:“王母娘娘说了,我无事不能出昆仑山的。” 碧莲不耐烦地又把金盒塞到我手里,说:“你少拿王母娘娘压我们,娘娘这会儿还在游历呢,哪里管得到你。” 露茶帮腔:“无事不能出昆仑山,现在这不就有事儿了吗?你能不能让自己变得有用的一点?没见我们手头都有别的事要忙吗?” “可是...”我看着手里的金盒:“可是我又不会飞天之术,又没有坐骑,怎么上九重天啊?” “连这点小事都做不了,真麻烦,”碧莲眼珠子一转,说道:“刚刚我在瑶池见到栎鸟,你不是与他相熟吗?就让它送你去吧。” 又说:“差事要紧,我们已交代给你,若是耽搁了,那可是你的过错。”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