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无眠
素兰穿了一身孝服走了过来,端一个盘子,盘子里是刚炸的糯米油糕。 她把盘子先端予凤英面前,说:“尝尝吧,刚炸的。” 凤英用手绢擦了擦湿手,拿了一块油糕,微微笑了下,瞄了一眼玉梅,正好对上玉梅视线,玉梅慌忙移走视线,使劲吭吭地清了清嗓子,拿了一块,一直举着。 菊香没有那么多心眼拿起来就吃,看玉梅呆呆地举着油糕不动嘴,对她说:“玉梅,快吃吧,凉了不好吃。” “看着油腻。”玉梅眉毛皱了皱,小咬了一口。 素兰把盘子放旁边的桌子上到别处忙去了。 玉梅跟凤英坐在一起感觉别扭,把一块油糕吃完,抹嘴去找素兰。 她看素兰不忙的时候,把她拉到僻静的墙根,问:“素兰姐,你啥时候跟凤英好了?” 素兰先是笑,又想了十几秒才说:“前一向就好了的,以前不也这样吵吵骂骂,过了又好了吗。” “你不是要跟她一直恼下去吗,这才一年...” 素兰正在想如何回答,有人喊她就抽身走了。 玉梅没趣地回到刚才择菜的地方坐下,看到凤英正与爱琴聊得火热,心里愈发的不舒服。 赵成飞是丧事主事人,与林景成、刘顺仁坐在一起说话。 “那就这么定了,明天一大早安排人去挖墓坑。”说话的是赵成飞。 “嗯,你定,你定。”林景成点点头,又对刘顺仁说:“顺仁你要跟凤英打个招呼吧。” 刘顺仁弹弹烟灰,呵呵笑着说:“没事的,凤英会同意这个事,地里还有红薯没有出完,挖的时候把那些红薯拿袋子装回来。” “那肯定的,不能扔了。”赵成飞说。 林景成找的风水先生说刘顺仁那块旱地风水好,建议林景成把坟墓安在那块地里。这会,他们几个人就坐在这里商量这个事情。 刘顺仁一口同意坟墓安在自家旱地,林景成说占了地要给些补偿,赵成飞说给个六百块钱差不多。林景成说那不行,不能让刘顺仁吃亏,最后说成了一个整数一千块钱。 爹的墓地有了眉目后,林景成就对素兰说了坟地的事,劝素兰彻彻底底与凤英和好。 林景成说:“钱不钱的不提,不是谁家都同意别人把坟墓安在自家地了,现在趁着这个事去把凤英请过来帮忙,你去请她说明你气量大,凤英能过来,说明她风度好,给外人说起来,你们俩人都能落个好,是不是?也解了你们之间的过节了。” 素兰仔细想了想是这么个理,再三琢磨决定三顾茅庐去请凤英来帮忙。 她去凤英家的路上踌躇不安,不知道凤英会不会给她这个面子,毕竟自己曾用恶毒的言语谩骂过她,没成想凤英给了面子,两个仇人冰释前嫌。 当然,对在凤英旱地挖墓坑的事,素兰一直缄口不提,因此正与爱琴说话的凤英完全蒙在鼓里。 下午放学了,荣强荣娴也来了林红家帮忙。 荣强跟赵俊、许文杰一起给来祭拜的亲朋好友端茶倒水。 晚上,林家一大家子孝男孝女孝孙孝孙女等一干披麻带孝的各辈人挨个祭拜。 祭拜的人不分男女长幼,挨个烧香磕头,有那哭的昏天暗地跪在地上不起来的妇女,就有邻居把她拉来起来搀扶着并安慰几句。 男人们一般是烧香磕头就走到一边去,当中也有失声痛哭的,一般也就是喊“我的爸呀”“我的姑父呀,你怎么就走了哎”“我的爷爷呀,以后我爸打我没有人护着我了呀”“我的舅舅呀,以后外甥没有人疼了哎”,抹几把眼泪就过去了。 在祭拜者来说,死去的人自然令其伤心难过,对于死者的感情是否到了悲痛欲绝的地步只有自己心里清楚。 对于看客来说,祭拜过程,看的就是哪个人哭的最伤心最动情,真有那又说又哭的妇女男子,跪在灵堂前,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说着亡人的种种好处与过往,悲情处,旁边的看客不免也跟着掉下眼泪。 也有干嚎却不掉眼泪的,不知道是眼泪哭干了还是夸张地做作。 当天的祭拜花了三个小时,林家五服以内大大小小一百多号人祭拜。 赵成飞安排人站在灵堂两侧,有哭的时间稍长的就拉走,要不然再来三个小时都祭拜不完。 赵成飞做了一天主事人跑上跑下,安排这准备那,说了一天的话,腰酸背疼口干舌燥,十点多回了家躺在炕上直喊累。 “谁让你干那差事,活该!”玉梅坐在坑头磕着瓜子,讥笑他。 “昨天晚上林景成给我车间打电话找我,让我干这差事,我不好回绝,还跟人换了几天班,没办法呀。”赵成飞叫苦。 “那你是没有办法。我问你,素兰怎么跟凤英又好到了一起去?今天素兰端了一盘油糕给我们过来,不先给我也不先给爱琴,却先给了凤英,这是什么意思?昨天还是几世的仇人,今天就好的如胶似漆,好家伙,像演戏一样。” “你知道什么?”赵成飞点燃一根烟,抽了一口慢悠悠地说。 “还有秘密不成?”玉梅凑近了赵成飞问。 “林景成要在凤英家那旱地里挖墓坑。” “哦,原来是这样,素兰脑子转得挺快,真是用人脸朝前不用人脸朝后,素兰和林景成是一个比一个精呀。” “林景成能说会道脑子灵光,那素兰能孬得了?” 玉梅吐了一口瓜子皮,又问:“凤英知道详情不?” “这事也是我和林景成、刘顺仁白天才定的,恐怕凤英当时不知道,不过,林景成给刘顺仁补偿了一千块钱。” “呸,如果是我,给钱也不同意,要挖墓坑到自家地里去挖。” 赵成飞白了玉梅一眼,说:“闲话多。” “凤英会不会跟刘顺仁闹呢?” “不知道。” “就凤英那性子,不得闹一场才怪,等着明天看好戏吧!” “看你幸灾乐祸的!”赵成飞又补充说:“你主动跟凤英找些话说...” “没门!我不是素兰,得着便宜就低下了身段,哼!”玉梅扭了一脖子接着磕瓜子。 赵成飞把烟头扔了歪头睡了觉。 刘顺仁哼着小曲回了自家院子,凤英坐在院子里洗脚。 他拉张凳子坐在凤英对面,轻描淡写地说:“林景成把他父亲的墓地看在我们家那块旱地了,这不,他还给了一千块钱,说是占地补偿,我本来不要,他非要塞给我,呵呵。” “什么,墓地看在我们家旱地?”凤英立马变了脸,怒容满面。
“嗯,成飞安排人明天早上去挖。“刘顺仁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千块钱放在身旁的桌上。 “不要他的钱,你马上把钱退回去,不许他爹的墓地安在我家地里!” “这不是已经说好了吗,反正也占不了多少地,连半分地都占不到。” 凤英猛地站起来,把那洗脚水哗地泼了刘顺仁一身,嘴里骂着:“我真是倒霉跟了你,人家要怎么样你都同意,没有脊梁没有骨气,气死我了。” 刘顺仁也不生气,起身去屋里换衣服。 凤英在院子里就骂:“真是把人往死里欺负,狗日的东西。” 刘顺仁换好衣服出来拉她回屋,凤英一把推开了她。 “谁家的墓地都可以安在咱家地里,唯独他姓林的就是不行!” “为什么姓林的就不行呢?他姓林的跟其他人家有什么区别?回来睡觉吧。” 荣强本来已经睡着了,被院子里的叫嚷声吵醒,一骨碌爬起来,看到父母站在院子里拉扯。 “妈,怎么了?” “你睡你的觉,别管!” 荣强只得重新躺在床上,多年以后他才明白母亲为什么对林家把墓地安在自家地里那么耿耿于怀那么介意。 “叔,我爸喊你去喝酒。”林红忽然走到院子里对刘顺仁说。 刘顺仁呵呵笑着就跟着林红去了前面,把凤英一个人凉在院子里。 凤英恨的咬牙切齿,她揣了一包纸烟走出了院子,向远处的田野走去。 一轮满月挂在天上,明亮清幽哀戚。 路过林红家西墙的时候,听到里面传出来说话声划拳声,嘈杂又讨厌。 凤英走了很久,走到一块麦田旁边,坐在地头抽烟。 林景成这畜生为什么非要把墓地安在她家地里,他安的什么心打的什么主意?为什么非要揪着她不放,要和她千丝万缕地联系在一起。 与素兰和好并去他家里帮忙,她已经承受了巨大的折磨和痛苦,现在,他还要折磨蹂躏她。 她恨,恨... 她恨嫁给刘顺仁,可是她不得不嫁给刘顺仁。 也许她不该恨刘顺仁,她该狠那一脸麻子。 她恨自己一脸麻子,一脸麻子毁了自己的婚姻,毁了自己的人生。 也许她不该恨一脸麻子,她该恨没有早点死去。 她恨没有早点死去,早点死去就没有现在的种种痛苦。 也许她不该恨自己没有早点死去,她该恨父母生了自己。 她恨父母生了自己,生了自己这个丑八怪,一个不会生孩子的丑八怪。 她恨,恨... 惨白的月光倾洒在墨黑的田野里,远处一排黑黢黢的杨树林像暗夜里流荡的鬼魂。 心里的苦楚愤懑只有对那青蓝夜空里孤独的月亮诉说,她像那月亮一样孤独。 深秋的夜风冷冷地吹在脸上,感觉一阵寒意袭遍全身,泪一颗一颗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像是心在滴血。 她深深叹了几口气,挣扎着站起来,向家走去。 一夜无眠。